摘 要：蒙克畫作，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分崩離析的藝術(shù)流派中，表現(xiàn)主義畫派異彩紛呈眾畫作里的一束流光。這束流光耀眼刺目，白熾強烈的光里有死亡、恐懼、驚駭、鮮血、絕望、無助。畫作是畫家心之鏡像，里面映照了藝術(shù)家成長的軌跡。畫作主觀色彩濃烈，個人意識醇厚。畫家渲染的一總情味，不管有多么不堪，都是他內(nèi)心赤誠和本真的投射，畫里祭奠了生命旅途中的所有艱辛和不易。

關(guān)鍵詞：鮮紅；如血；吶喊；恐懼；投射；祭奠

每個人，或許都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赫然間莫名的感動。這種百感交織的情結(jié)，不是憂傷、痛苦、悲哀、或喜悅，不是、什么都不是……說不清楚的，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情狀和感動。只是抑制不住的，從心底深處涌動出那么一種感動，而無法自持。印象中，在我過20歲生日那天。夜晚，我關(guān)上房間的門，一個人靠住床背哭?？梢哉f，我是用盡全部身心的力氣在哭，哭得悲天動地、泣不成聲。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只是知道心底涌動著一種感動，而自己又無法排遣那份難受。此難受，非平常意義上的“難受”，是一種用語言說不出的“難受”。再過了十多年，經(jīng)歷過人生的悲歡，一個偶然的契機，我赫然明白。20歲生日夜晚，我哭的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小人物那種朦朧的感動，沒有能力描述，只知心底有一顆種子在萌芽；但沒能量和本事，讓這顆種子茁壯萌發(fā)。有能力滋潤和灌溉這顆種子的，都是青史留名的大詩人和大藝術(shù)家。幸虧有這些大人物，可以安撫一眾沒能耐說出來、卻實實在在擁有這般情懷的人。大人物喊出心聲，然后與小人物心心相印，終歸是樁痛快解氣的事。只要有人喊出來，不拘是誰，就能起到鎮(zhèn)痛舒緩的效用。我有一朋友，自小不敢看星星，他一看星星就會淚流滿面，心底說不出的難受。問他原因，直視他眼睛，堂堂七尺漢子深邃的眼底，開始泛起湖水。穿透那潭清澈寧靜的湖水，似乎隱約明白他具有悲天憫人的宗教情懷。他說：一看天際的星星，就覺得人類太渺小、太孤獨、太無助了。唐代有一位詩人，面對天地廣大和時空無限，也在思考人類孤獨處境和人在生命旅途上的歸屬問題。他只用一句詩，就凝結(jié)起這種感受。這位詩人是陳子昂，那句詩便是：“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泣下”。還有一些人，偶遇迥絕宇宙某個忽然而已的美好瞬間，剎那頓悟；良辰美景下，天地蒼穹的澄澈純凈與心契合為一，留下此生巔峰之作。如：王羲之的《蘭亭序》，那是天賜之作；還有被譽為“孤篇蓋全唐”，唐代詩人張若虛的詩作《春江花月夜》。由衷致敬那些，有能力祭奠生命里所有感動的人。他們或許是詩人，或許是畫家，或許是文學家。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有能力把生活中偶遇的某個動人情境，精準地描述出來，就能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安撫同樣有過相似處境的人。因為有你、有他、還有他創(chuàng)作的佳作，疼痛的人們得到了平緩。否則，蒼茫人生真有些坎兒，是人們邁不過去的。

在西方畫壇，有位畫家偶然看到大自然的一個瞬間，愕然震驚。他無法抑制內(nèi)心驚恐，回去將此情景畫了下來，于是給美術(shù)界投下顆重型炮彈。此畫威力迄今依然持續(xù)發(fā)酵，無數(shù)人讀畫后，先是震顫，驚悚過后靈魂得到救贖。讀畫人不再害羞和恐懼，因為知道了世界上還有人比自己更加膽小膽怯，那人還是響當當?shù)拇笕宋?。那么自己?nèi)心私藏的那點兒害怕，也沒啥可羞恥的了。大家都是凡人，都會無助。該畫家是挪威表現(xiàn)主義藝術(shù)先驅(qū)蒙克，這幅畫作是名聞天下的《吶喊》。這幅創(chuàng)作于1893年的作品，也被譯作《尖叫》，是蒙克創(chuàng)作的系列作品《生命的飾帶》組畫中的一幅?！渡娘棊А肥敲煽巳缃豁憳钒阆盗挟嫷目傤}名。這組系列畫，涉及的主題是生命、愛情、恐懼、死亡和悲傷。《吶喊》是組畫中最刺激和最強有力的一幅作品。畫面上各種濃烈的色彩形成交錯的洪流，參差扭曲。畫面前方，一個光頭男子雙手捂住耳朵，瞪大雙眼，張大驚恐的嘴巴用洪荒之力在嘶吼。他好像猝然看到，嚇著自己的什么事兒了。然而，畫面?zhèn)鬟_出來的恐怖氣息，卻來自這位畫中人。他身段扭曲、形如幻影、頭似骷髏、臉似鬼魅，整個氣質(zhì)像畫皮。畫中人好像恐懼害怕畫外的某個什么東西，而讀畫人卻恐懼害怕這個畫中人。這個鬼影憧憧的畫中人，背后是紅色、黃色、黑色等色彩交織匯聚的激流。此畫傳達出的氣息太讓人不舒服了，讀畫人也被感染的恐懼到了喘不上氣。這幅畫一問世，自然石破天驚，震蕩了所有人?！秴群啊吩诎亓止_展出時，幾乎所有評論家都對此畫表現(xiàn)出厭惡，惡評一片。因為這幅畫太顛覆世人對“美術(shù)”的理解了，蒙克這是赤裸裸的挑釁美術(shù)界、是在拉仇恨。

美術(shù)不能帶給人們美感，而是帶來瘋狂、惡心和恐怖，簡直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畫不值得稱好，畫家蒙克應(yīng)該遭唾棄。蒙克對這幅畫的創(chuàng)作給出了自己的解釋，他把創(chuàng)作背景記在了日記中。蒙克在1892年1月22日的日記中寫道：“我和兩個朋友一起散步，太陽快要落山時，突然間，天空變得血一樣的紅，一陣憂傷涌上心頭，我呆呆佇立在欄桿旁。深藍色的海灣和城市，是血與火的空間，朋友相繼前行，我獨自站在那里，突然感到不可名狀的恐怖和戰(zhàn)栗，我覺得大自然中仿佛傳來一聲震撼宇宙的呼號”。從日記中，后人可以清楚地了解，令蒙克恐懼萬狀的事物原來是“如血殘陽”。這幅倍受世人恩寵的名畫，創(chuàng)作初衷原來是一次讓畫家倍受煎熬的驚悚之旅。美麗夕陽不在是天際線上，那抹讓人留戀的璀璨云霞。畫中紅色，原來是可怕的鮮血在流淌。猶如魑魅魍魎一般的畫中人，原來是畫家本人。最美莫過夕陽紅，怎么就成為畫家眼中的恐怖片了？在中國人心目中，遇見此等景色，應(yīng)該是“向晚意不適，驅(qū)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或是“一片暈紅才著雨，幾絲柔柳乍和煙。倩魂銷盡夕陽前”。最不濟、多少有些抑郁傷感的人，看到這番景象，也只會吟誦一句“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怎么也不會像蒙克一樣，眼里只有恐怖、鮮血、尸骨和死亡氣息。其實在畫面上方，絳紅如血的天空中央，有畫家潦草寫就的字：“只有瘋?cè)瞬女嫷贸觥?，簡直令人匪夷所思、不知所云。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曾說：本真世界是天地人神四方游戲。那么依此，天神在天空灑下一片奇麗顏色，為游戲增添奇幻色彩也無可厚非。耐人尋味的是，偶遇天空瑰麗落日，蒙克如此恐懼。endprint

同樣是如血殘陽，被導(dǎo)演李安就看成是天之恩寵，還被用到了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天空絢麗顏色，給孤獨漂流的主人公無上勇氣，讓他拾起“我要活下去”的堅實信心。為什么同樣顏色，造就不同效果？為什么同樣景象，給人不同路向；有人看成生途，有人視作死路？這太值得世人玩味了。用一句不好聽的說法表達，什么情由讓蒙克成為不可理喻之人？答案要從蒙克的童年說起。蒙克生于1863年，家鄉(xiāng)是挪威雷登。挪威是最美麗、最適宜居住的國家。這里風光獨特，有峽灣、森林和不期而至的北極光。大自然的奇觀恩賜給了這片國土，挪威風土人情曼妙神秘。按理說，蒙克應(yīng)該盡享地靈人杰的先天優(yōu)勢，然而他的人生簡直像被上帝詛咒過。蒙克出生在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位知識淵博、閱歷豐富的軍醫(yī)，母親則受過良好的藝術(shù)教育。雙親都是知識分子，蒙克也天具慧根。然而這只是蒙克人生的開局。他摸了一把好牌，全被命運“無?！贝驙€。蒙克5歲，他母親死于肺結(jié)核。母親死后，父親扛起撫養(yǎng)孩子們的重擔。然而，理性客觀評價，蒙克父親很不稱職。當然，蒙克父親自有他闖不過的人生關(guān)隘，同樣值得理解、尊重和釋懷。但從蒙克這一坐標系出發(fā)，就要以就事論事的態(tài)度分析闡釋其家庭背景成因。蒙克父親雖然學識好，但性格懦弱，妻子病逝后他被打倒了。最終他患上了精神病。此外，他還給孩子們大量灌輸他對地獄根深蒂固的恐懼觀念。如此家教形同殺人，極大影響了蒙克的成長。這樣的家庭薰染，導(dǎo)致蒙克家五個兄弟姐妹，全都結(jié)局凄慘。其實，蒙克還是家里五個孩子最幸運的，起碼他長壽。這應(yīng)得益他創(chuàng)作諸如《吶喊》之類的畫，疏導(dǎo)負能量。

蒙克13歲，年長他兩歲的姐姐因肺病去世了。接下來，他妹妹患上了精神分裂癥。不止于此，他還有一個兄弟也去世了。到了1889年，青春正盛的蒙克父親也去世了。蒙克被摧殘的風雨飄搖的神經(jīng)，再也承受不起打擊和刺激了。他精神崩潰到邊緣，性格抑郁、孤獨、絕望。這還不算完，蒙克家五個兄弟，只有他一個兄弟結(jié)過婚，算是正常?？蛇@不幸的兄弟，新婚不過數(shù)月也去世了。蒙克自己也好不到哪里，他體弱多病。原本他立志成為工程師而考入工學院念書的，終因健康問題中斷學業(yè)。此后，蒙克才決心成為畫家。他考入奧斯陸皇家藝術(shù)和設(shè)計學院學習繪畫。1908年，蒙克被命運抻得行將斷裂的神經(jīng)終得休息。他太累了。這年他患精神分裂。在精神分裂中，他得到久違的解脫。明代哲學家王陽明，一生詮釋心學最溫柔的一段話是：“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你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如血落日沒有喜悅哀傷，它只是大自然最普通的一抹色彩。它無悲無喜，無欲無求，無正亦無邪。只因每個人內(nèi)心底色的不同，而與天地宇宙“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語出《心經(jīng)》）的自然顏色心物合一。是人之心將自然顏色先投射，而后過濾形成主觀色彩。心是濾鏡。天空色彩不在心外。因蒙克心之本體是恐懼，他心里先有了鉤子，心外的一切事物才在他心里掛上衣服。天空之色，就在蒙克眼里籠罩上恐怖色彩。天空的一抹紅，蒙克看成恐懼，另外一人很可能就看作喜慶。紅色是鮮血，同樣也是合不攏嘴、笑嘻嘻的新娘子身上一襲漂亮的紅嫁衣。這就是蒙克畫《吶喊》的全部奧秘，其中蘊含的道理也是表現(xiàn)主義畫派的畫理。

心外無物。任何表現(xiàn)主義畫派畫家的作品，都是自己心上的“鉤子”。倘若“心無掛礙”，則“無掛礙故，無有恐怖”。（語出《心經(jīng)》）盡管揭示出蒙克畫《吶喊》的背后真相，但我們沒有任何理由笑話蒙克的神經(jīng)兮兮。盡管承認他內(nèi)心不健康，以致過分緊張到焦慮，但這沒什么可羞恥的。因為我們很難想象一個人，能承受得起蒙克那么大的人生災(zāi)難和恐怖命運。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難用心體驗別人的痛苦與掙扎。自己一次失戀都被打得幾年爬不起來，更何況幼年的蒙克經(jīng)歷了太多的生死離別。蒙克的心，該多么千瘡百孔。成年后的他，不管有多悲觀厭世、消沉絕望乃至精神變態(tài)，世人都該致以尊重和理解。你不是他，怎能理解他的感受？娑婆世界最難是理解。那不是簡單的事，而是設(shè)身處地和感同身受的大智慧與高認知。擁有如此智慧的覺悟者，被稱作佛或菩薩。我們只能盡量換位思考，捕捉點滴，再把點滴串成項鏈，形成完整觀點后呈現(xiàn)出來。感恩全世界所有偉大的藝術(shù)家，他們用藝術(shù)創(chuàng)作慰藉現(xiàn)世人心和無數(shù)孤寂的靈魂，讓身處困境逆境厄境的人們，得到真實的溫暖和撫慰。借佛陀在舍衛(wèi)國對比丘開示的《慈經(jīng)》，作為對畫家蒙克的致敬，并祭奠那些曾經(jīng)受苦受難和正在受苦受難的艱辛歲月。

“愿我無敵意，無危險。愿我無精神的痛苦。愿我無身體的痛苦。愿我保持快樂。愿我的父母親，我的導(dǎo)師，親戚和朋友，我的同修，無敵意，無危險，無精神的痛苦，無身體的痛苦……”

作者簡介：

王彧濃，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河北省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