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甜

摘 要：魏晉南北朝時期政治混亂，經(jīng)濟衰敗，社會動蕩造成了主流思想儒學地位的崩塌，這一時期文化思想開始朝著多元化的方向發(fā)展，尤以玄學為盛。這一時期的繪畫在這樣的思想理論的指導下，開始重神韻、重神似，為之后千余年中國繪畫的畫意奠定基礎。

關鍵詞：玄學；神似；意

魏晉時期是一個特殊的時代，它不同于秦漢的莊重大氣、隋唐的繁盛豐茂、宋元的秀麗逶迤，它有自己獨特的魅力，在史學家看來，這一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社會苦痛，政治更迭頻繁，經(jīng)濟破敗，是中國歷史上最為混亂、最為悲劇的時代之一，但在文化史學家看來，這一時期的精神卻是最為自由、最為開放的，藝術成就也極為繁盛。在這一時期，書法由端莊的隸書開始向行書、草書、楷書等多種書體多風格轉變，同時在這一時期王羲之創(chuàng)作了被后世人極力推崇的“天下第一行書”——《蘭亭序》；被稱為中國四大佛教石窟的敦煌莫高窟、麥積山石窟、云岡石窟、龍門石窟在這一時期均開始開鑿；流傳后世的一大批文學批評著作如劉勰的《文心雕龍》、鐘嶸的《詩品》等著作出現(xiàn)；同時期的科學技術也具有鮮明的理論思維特色，比如劉徽注的《九章算術》、賈思勰的《齊民要術》、祖沖之父子對圓周率的計算和球體積問題的解決；繪畫方面，顧愷之、陸探微、張僧繇等一系列畫家開始傳世，作品極為繁盛，在這一時期謝赫也提出了影響后世繪畫的“謝赫六法”……而發(fā)生這種轉變的根源便是魏晉時期玄學的盛行。

孔夫子從春秋時期創(chuàng)立起了將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責任觀、“仁義禮智信”的忠孝觀、倫理觀等多種觀念雜糅在一起的儒學思想，經(jīng)過孟子的發(fā)展、強調(diào)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荀子的集大成，使得儒家與封建統(tǒng)治結合在一起。自從西漢武帝時期，大臣董仲舒將儒學地位抬高，不僅維護了封建專制大一統(tǒng)，也使得儒家思想成為了整個社會的主流思想。而東漢末年，戰(zhàn)亂四起，貧民百姓飽受戰(zhàn)亂的迫害，流離失所，被迫遷徙，下層階級的流動，使得整個社會變得不穩(wěn)定。社會的不穩(wěn)定，使得知識分子對傳承百年、一直為禮儀道德正統(tǒng)的儒家學說產(chǎn)生了懷疑，儒學的群眾基礎在這一時期產(chǎn)生了動搖，儒家經(jīng)典在魏晉時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落，當時士大夫極少有精通儒家經(jīng)典的。魏文帝曹丕之孫、曹魏第四任皇帝曹髦巡視當時的太學之時，將儒家四書五經(jīng)當中許多自相矛盾之處向當時的講經(jīng)師傅提出，并反復發(fā)難，使得講經(jīng)師傅不知所措、汗流浹背，最后只能說道：這是古代經(jīng)書的深厚意義，圣賢們的思想極為深遠，不是他們后人所能揣測的。以這樣的無奈之語結束了對話。曹髦以帝王之身對儒家經(jīng)典毫不留情的指責懷疑，生動地體現(xiàn)了魏晉南北朝時期儒家思想地位的低下。就連孔夫子的十九世孫、魏晉大名士孔融也提出：父與子其實是感情與欲望下的產(chǎn)物；而母與子，就像瓶子與放在其中的物體，拿出來就離開了，沒有任何關系了。這一觀點從根本上否定了孔子所提出的兒女的身體以及毛發(fā)皮膚都是來自于父母雙親，兒女不敢也不能對它們有所損傷這樣的孝道倫理，可見當時反對儒學的社會風氣之盛。

與此同時，漢族軍閥割據(jù)，皇室貴族自相殘殺，北方少數(shù)民族南下與漢人爭權奪利，造成了長達四百余年的全面戰(zhàn)亂。先有西北董卓之亂，使得漢王室崩潰，之后魏、蜀、吳三國鼎立，繼而西晉統(tǒng)一，但極為短命，隨之滅亡，南北朝更為混亂，北方先有十六國割據(jù)，后有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北周各個政權更替；南方有東晉、宋、齊、梁、陳五個朝代更迭。由于戰(zhàn)亂頻繁，政治混亂，使得兩漢大一統(tǒng)下的地主式經(jīng)濟制度無以為繼，以各大世族為主的莊園式經(jīng)濟自成一體，在這個時代發(fā)展起來。經(jīng)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自給自足的莊園式經(jīng)濟給予世族門閥們堅強的后盾，促使他們在朝堂之上有了更多的話語權。相比之下，以皇帝為代表的中央政權則顯得脆弱不堪，朝不保夕。為了自身的安全與發(fā)展，中央政權不得不依靠世族門閥，用各種利益拉攏世族，以求得他們在經(jīng)濟上和政治上的支持。魏文帝曹丕在這樣的境況之下，不得已廢除了兩漢以來自下而上選拔人才的察舉制度，實行考慮出身門第的九品中正制，極大地提升了世族門閥的政治地位，同時也使得寒門士子無法進入朝堂，文人士子創(chuàng)業(yè)立功的的理想無法戰(zhàn)勝人生的無常，儒家學說禮教的道德規(guī)范和人生準則在宮廷黑暗、污濁的政治斗爭中顯得蒼白無力，無法成為文人士子的精神依憑?，F(xiàn)實社會儒學的不實用，再加上戰(zhàn)爭對社會生產(chǎn)的沖擊，使得士族知識分子放棄儒學，放棄對外在的追求，紛紛開始皈依老莊，開始轉向內(nèi)心、轉向?qū)μ摕o縹緲的道的追求，這就是玄學。

儒學信仰的危機深化，促使士大夫?qū)θ松饬x的探索，從儒學轉向玄學。玄，出自《老子》，“玄而又玄，眾妙之門”。玄，是一種哲學概念，是對“有”與“無”的思辨，魏晉名士專注于辨析明理，以清新俊逸的言論來應對之前繁瑣的注釋，以探求人生理想的本體為中心課題，玄學主在以不變應萬變，超脫于多樣化的現(xiàn)實事物而直接訴諸于本體，追求無限，從漢代的宇宙論轉向思辨深邃的本體論，玄學的恣意縹緲，為這個時代的繪畫、文賦、詩歌、書法等文化藝術方面打下了深刻烙印。

在玄學思想的指導下，魏晉南北朝時期人們的審美對象從紛繁復雜的外在，向精神性的內(nèi)在轉變，就如湯用彤在《魏晉玄學論稿》中提到兩漢觀察人靠的是外貌與筋骨，之后欣賞人的角度漸漸重視神韻與氣度。西漢劉向所編撰的《淮南子》中寫到：畫西施的面貌，十分漂亮但卻不能讓人賞心悅目；畫出孟賁的眼睛，瞪著眼十分大，但卻不能令人畏懼，這是因為“君形亡焉”，在此段文字中提出了“君形”一說，君形者，神似也。劉向并未明確提出傳神，但卻是開創(chuàng)了這一理論的先聲。在這樣一種重神似的玄學理論指導下，東晉大畫家顧愷之提出了“以形寫神”論，他認為神存在于客觀本體之中，神通過形來表現(xiàn)，無形，神就無從寄寓，形與神是矛盾的統(tǒng)一體，而唐代張彥遠強調(diào)首先著眼于表現(xiàn)對象的神，用神來帶動形的生動，這一思想與顧愷之的“以形寫神”是有差別的。在這種理論基礎下，不論是顧愷之筆下的宛如驚鴻游龍的美女洛神，還是代表宮廷女子美好品行的女史，都有著顧盼神飛、神采飛揚的氣韻，將把握內(nèi)在神韻的審美意趣融于繪畫當中。稍晚于顧愷之的繪畫理論家謝赫將顧氏與前人的理論具體化，形成了影響后世千余年的“謝赫六法”，并將“氣韻生動”列為第一位，這一時期的思想理論對中國畫創(chuàng)作及理論的發(fā)展均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不論是之后唐代的“四格”“五等”和張懷瑾的“神、骨、肉”論，還是宋元明清發(fā)展成熟的文人畫，都脫離不了魏晉時期重意、重神似的思想理論。endprint

道家超然物外，逍遙濟世，它與儒家強調(diào)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觀點不同，如果將儒家比作堅實的土地，那么道家則是空中虛無縹緲的白云，老子觀念中，道是恍恍惚惚、虛無縹緲的，視之無形，聽之無音，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而魏晉時期的玄學繼承并發(fā)揚了這一點，鼓勵文人士子以玄的意趣欣賞世物，生發(fā)出一系列從外入內(nèi)、由外形體會神韻的美學思想，文人在這一時期內(nèi)心超脫物外，低頭觀察萬事萬物的繁盛，抬頭去欣賞宇宙洪荒浩渺遼闊，開始更多地去關注自然之景，并開始抒發(fā)對自然之景的贊美。自然原本是客觀事物，沒有對錯，無所謂美丑，但當人們開始超脫外形，主觀性地去觀賞自然山水，便有了無窮的奧秘。對自然山水的全新認識，激發(fā)了人們欣賞自然風景的極大熱情，在此環(huán)境中，瀟灑玄遠的山水畫應運而生。顧愷之在創(chuàng)造《洛神賦圖》時，因文章詞句的需要，在人物周圍繪制有山石、樹木、江河等自然之景作為陪襯，但此時出現(xiàn)在畫面當中的山水并不是主體，存在人比山大，山水氣勢也沒有后世的波瀾壯闊之感的現(xiàn)象，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意味著人們開始意識到對山水的描繪。南朝宋的畫家宗炳、王微在各自的文章中，提到了有關山水的專門性的理論。宗炳指出，山水畫雖然是描寫自然山水原本的外形與色彩，但山水的神韻本沒有什么可以描述的，需要融于山水之形當中，故而人們完全可以通過對自然山水的摹寫，將山水神韻與自然之景融會貫通于一體，他在生病之時，無法親自去欣賞自然山水之景，他便動手將山水畫了出來，并懸掛于床頭，以此來當做心懷澄明之道，臥床游覽天下山水。而王微則在山水畫剛剛興起之時，便極力反對繪制山水時對自然之景的寫實與再現(xiàn)，主張應將畫家自己的主觀思想與情感融入山水之中，重點在于表達畫家對自然山水飽滿的感情，而不是再現(xiàn)自然之景。在重意、重神似的玄學理論下產(chǎn)生的山水畫自誕生之日起便具有暢神、悟道的特質(zhì)，使山水畫在風貌上便具有了一種玄遠幽深的哲學氣質(zhì)，在萌芽時期便和西方注重寫實與講究表現(xiàn)自然之景的風景畫在根本上有了極大的差別，之后我國千余年的山水畫創(chuàng)作也沒有能在意境上脫離這樣的范疇。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玄學在混亂的社會、政治環(huán)境影響下萌發(fā)，對當時與后世文學、藝術、哲學等領域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在玄學的理論指導下，中國繪畫千余年來不以成就社會教化、幫助建立家庭倫理為唯一作用，山水等描繪自然之景的畫種也逐漸獨立，書法上也由端莊大氣的隸書稱霸天下轉變?yōu)橐粤鲿碁t灑的行書為主、其他書體也均有發(fā)展的格局特點。在玄學的思想影響下，鑄就了中國文人士子玄、遠、清、虛的生活情趣，中國文化的面貌因此更為豐饒多姿，這不僅為后世隋唐國力強盛、經(jīng)濟發(fā)達、政治清明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與此同時，也為中國封建社會達到頂峰奠定了開放的文化基礎。

作者單位：

山西師范大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