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立
飛機在空中盤旋了半個多小時,起降輪還是伸不出來。
哭聲一片,女人的,孩子的。
她望著他,苦笑一下,他回她一個苦笑,問她:“想什么呢?”她反問他:“你呢?”他又是一下苦笑,見她的手放在兩人座位的中間,他抓住了她的手。她又苦笑—下,身子向他靠靠。他放開她的手,從她的腰間插過去,她的另一只手迎接了他的手。
他搖搖頭一嘆,于她的耳邊說:“心里想的事,想不到這么快就實現(xiàn)了。”她一怔,問他:“實現(xiàn)什么?”他說:“昨夜睡在床上還在想,要有一場地震就好了,最好先把我們兩間房的隔墻震塌,讓我倆同處廢墟中的一個空間,相濡以沫,哪怕就那樣結束生命。但沒想到會在空中結束……”
“睡不著,你就來回開燈關燈……”
他握緊了她的手說:“你怎么知道的?”她說:“心有靈犀?!薄办`犀可是真有,用在有情人身上叫心心相印。幾次,我都想把這兩個字的意思告訴你,但沒敢,要不是碰到了這事,怕是沒機會了?!彼阉o緊摟到懷里,于她的耳邊深情地說,“我經(jīng)常為你不能自制……”她不接他的話,卻說:“這感覺真好!”說著,把臉貼到他的脖頸上,又說,“哪怕是一會兒真的死去,也夠了……”
轟的一聲響,機艙內傳來空姐激動的聲音:“大家不要慌,我們的飛機成功著陸了!”
哭聲更響,更多。
她的身子一震,一顫,像剛從夢中醒來,用手抹抹眼睛。手里有水,是她剛才流出來的淚。她把另一只手從他的手里抽出去,抽得有點猛。身子也離開他,離開得也有點猛。她正襟危坐,好像剛才的事情根本沒有發(fā)生,即使是發(fā)生過什么,也跟她沒關系。他就一下子變成了丈二和尚,有點不知所措。
有人開始拿行李箱拿包,她像對待陌生人一樣對他說:“勞駕你幫我把小包取一下。”他站起來時,她挪到他的位置上。他把小包給她,她仍然坐在他的位置上。他干脆把她的拉桿箱也拿了下來,她站起來接過拉桿箱,人流開始蠕動,她邊往前擠邊對他說:“拜拜?!北泐^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和她在一個辦公室上班,辦公室里五個人。第二天,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倆時,他問她:“你昨天……”她用手指壓在嘴上一噓,聲音很小地說:“看到了熟面孔?!彼汇叮骸笆烀婵祝俊彼钢竿饷?,低頭干活。果然,他們的同事進來了。
隨后,出現(xiàn)了他倆的緋聞。她就不來辦公室上班了,被調走了。
再見面,是在這座城市最大的商場里,時間是半個月之后。她約的他,但他們裝作偶遇。因為在這個時候,她的丈夫高升了,呼聲同樣很高的他落選了。她對他說:“有人說我是我丈夫用來害你的工具,我覺得冤,才給你打電話的?!彼b作無所謂地說:“不就是個服務公司的經(jīng)理嗎?我根本就沒當回事?!彼f:“我不管你怎么說,我今天約你,一是證明我,二是使我得到解脫,我要和你去開房……”他的驚慌不亞于那次在飛機上,說:“不,不,有熟面孔……”于是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再見到她,是在夢里。
依依稀稀的,他攬著她的腰,攬她腰的手抓著她的手,她把頭靠在他的頸脖上,真真切切的,完全是飛機上那樣。她對他說:“這樣真好!”他說:“我也和你一樣,感覺特別好?!?/p>
她說:“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他說:“只是感覺到有原因……”她被他握著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摳摳說:“這叫一份美好被兩個人分享,美好變成了美好的平方……”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問:“你干嗎要那樣?”她說:“你真的想知道嗎?其實你知道的,我和你說過的,我說明白了,可能你沒有聽明白,我必須那樣。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說出了開房的話,那個男人還不相信她,作為女人是別無選擇的?;氐郊?,正好洗漱間里有一盒刀片,我覺得是他有意放在那里的,我淚如雨下,一沖動就用其中的一片在手腕上劃了一下……”他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又要打自己,她抓住他的手說:“別這樣好嗎?”他說:“是人就該多為你想想!那天在商場,我根本沒有看到熟面孔,我要不走,哪怕找個安靜的地方多陪你一會兒,后面的事情也不會發(fā)生,是我害了你……”她搖搖頭嘆息道:“怎么能怪你呢?那天在飛機上我說看到了熟面孔,也是騙你的?!?/p>
“不說了不說了,好不容易見一次面,應該高興才對。只怪事情讓人想到‘做戲兩個字的成分太多,他和你一起競爭那個崗位,關鍵時刻領導派我們倆一起出差……嗨,其實我們的事是應了一位先哲的話──當心靈的重負使你的精神瀕臨崩潰,只要減一分就能得救時,也未必有人行這舉手之勞,因為具備這個能力的人多半覺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壓根兒想不到那一件他輕而易舉能做到的小事竟會決定你的生死。算了不說了,你都不說了,看我,嗨,還說……”
他不說了,是在哭,被妻子推醒后,枕巾濕了好大一片。
選自《天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