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冰
摘要:書法是一門尚古、尚法的藝術,書法創(chuàng)作首先是在古漢字的基礎上。不斷臨摹與臨仿中逐漸建立起來的,基于對古人古帖的忠實臨寫,要求形似與神似,這是我們所謂的“如帖”,技術上達到一定的程度以后,更看重自己對線條的理解與把握,而不再拘泥于古人的形式技法,這些外在的局限,從線條中表達自己的精神內涵,這是所謂的“出帖”,有自己的領悟,在創(chuàng)作中能夠表達屬于自己內化的精神線條。這是書法創(chuàng)作必經(jīng)的階段。書法的泥古則是拘泥于古人的技法,錙銖必較,在“入帖”這一步,太過于深入,苛求與古人的近似,而無法游刃有余地“出帖”,走向了一個反面,大多數(shù)書家都強調“師古”而不“泥古”,因為“泥古”帶給人的局限性是有目共睹的,然而本文旨在更積極地看待“泥古”帶來的兩面性。
關鍵詞:泥古;書法創(chuàng)作;積極
書法創(chuàng)作一旦“泥古”,必然會出現(xiàn)一些批評的聲音,書法中出現(xiàn)的泥古主要是學書者拘泥于古帖的各種筆法、章法,面目形態(tài)與古人太過雷同,沒有出帖,也沒有明顯的個人風格?!澳喙拧睂τ诠湃说募挤婺刻^熟悉,對“出帖”不利,對于形成個人書法風格有所阻礙,因此書法創(chuàng)作有一個聲音是“師古而不泥古”。但是泥古之人確有其肯定的意義。
在書法史上,智永是一例。智永是忠于傳襲家法的,走的是二王一路。他居于永欣寺書閣,閉門不輟,刻苦臨習三十年,盡得精髓。于后人來說,智永的名氣始終是不如二王的,究其原因,有人認為智永是全承家法,毫無創(chuàng)新。李嗣真的《書后品》評價“智永精熟過人,惜無奇態(tài)”。也就是說,師法于古人,很可能走向反面,入帖卻不出帖,無法跳脫出前人,沒有新意。但是一個人常年累月地師古,習得其神韻是值得肯定的。在《智勇千字文》中,確實盡得王字神韻,溫潤秀雅,有中和之美。樂安薛氏云:“智永妙傳家法,為隋唐間學書者宗匠”。即智永對于傳播二王筆法還是有很大影響的。
一個人能一如既往地泥古,即是堅持師法古人,雖則在師法古人的事情上做得太過超過,不可否認,泥古之人首先是有了正統(tǒng)的師承。王鐸曰:“余從事書藝數(shù)十年,皆本古人,不敢妄為,故書古帖日多”。書法是一門尚古的藝術。追本溯源,每一個書家都必須臨習古帖,如果脫離這個臨寫古人之書的過程,那么就像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字無古意,也無師承,即使寫出來的字有自己的風格,這樣的創(chuàng)新也是無意義的。米芾在自成一家之前最擅長的就是集古字,日日手摹心追,對二王的作品百臨不厭,已經(jīng)達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他在壯年時期的作品,保留了許多古人的結體和筆法。米芾在師古中受益頗多,在堅實地繼承古人之上,后期有了自己的風格。因此,適當?shù)啬喙攀菫閯?chuàng)作做一個日積月累的準備,有入帖,才有出帖。畢竟書法中所強調的個性、個人風格還是要建立在一定法度范圍之內。一個學書之人“泥古”,也許只能說明他還無力形成自己面目鮮明的個人風格,卻無法從根本上否定他的尚古,師承。
其次,一個學書之人如果能泥于古人,其實從側面也可以反映,這個人在技法上能無限地貼近于古人,這需要自身的悟性及毅力,實際上是很不容易的。智永學書繼承了祖輩的鍥而不舍的精神,每日專心習字,年復一年寫壞的筆頭,竟能填滿門前的深坑,名之曰“退筆?!薄R虼?,沒有一定程度地勤學苦練,加上領悟力,是做不到精熟的。正是靠著勤習與不斷地領悟,智永的《真草千字文》,完全得筆于王羲之。張懷瓘將古今善書法者分成三品:神品、妙品、能品。智永的行書入能品,隸書、章草、草書皆入妙品??梢娭怯罆ǔ删鸵堰_到相當高的水平。因此,智永的書作中倘使有二王之路的影子,也無可厚非。書法史上學習二王的書家多之又多,卻沒有第二個智勇能寫出《真草千字文》。技法上的純熟絕非一日之功。
不可否認,學習古人,確實是學習書法的捷徑。幾千年的書藝發(fā)展,積淀了最有才華的眾多書家的智慧和經(jīng)驗,他們所創(chuàng)造的用筆、結體、章法都是深深值得后人借鑒的。書法脫離不了古代繁體字,這是書法的根基,自然也脫離不了在古代用毛筆作為日常書寫的古人們。如舍此而盲目探索,則是在走最大的彎路。
我們觀今人之書,有不少是不習古人的,純粹地將書法當成筆墨游戲,對書法的內在規(guī)律和特性絲毫沒有沾邊的理解,厭惡傳統(tǒng),認為傳統(tǒng)是桎梏、是陷阱,深怕被習古所束縛。江湖書家往往便是如此,在街頭“游龍戲鳳”,一個筆下去,多次翻轉,綿軟無力,徒有表面的工夫。這是對書法最徹底的誤解,他們甚至沒有從真正意義上理解書法。書法是由寫字的練功發(fā)展而來的,與簡單的日常書寫大相徑庭。我們常說學習書法強調入帖、出帖。出帖確實很難,是一個書家樹立風格的標志,但是入帖又何嘗容易?對于古人所書的經(jīng)典例帖要反復揣摩,點畫的承接、結體安排、墨色如何控制與變化都是學問。我們初初學習書法,面對古帖,常常要日日臨習,雙鉤筆畫,以求精準,一個書家的個人風格絕不是不循古人、簡單的個人創(chuàng)造。
基于此,泥古是有積極的一面。泥古之人即使在個人風格的建立上有所欠缺,卻能忠守于古人的法則之內,對于書法內在本質的理解更為通透。泥古做到了對經(jīng)典書法文化的承襲,對于傳統(tǒng)的書法藝術始終保持著敬畏之心。
我們常說師古而不泥古,就是在強調師法古人,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而不囿于古人,不受約束,有所創(chuàng)新。但是學習書法的人這么多,能寫出風格的人卻這么少。畢竟書法是需要開悟的,而不單單只是不假思索地去寫。泥古至少比不師古更值得肯定。如果沒辦法沖出既有的體統(tǒng)法度,那么跟在古人后面,持守一家,堅持臨寫,也未嘗不可。
一個名家的興起,常常有無數(shù)個書家去仿效,弘一法師超凡脫俗的書跡,同樣引得許多書家的模仿與研習。歐陽詢的《九成宮醴泉銘》亦被許多楷書名家奉為至帖。這些一則說明了古人的書寫智慧拔前,古人對于書法的理解要透徹過今人,因為書法順應了當時的時代背景條件,士大夫首先為官從仕,抑或作為一個純粹的文人,書法隱于背后,作為日常書寫的方式,對于他們來說是平常之事,也是自然之事,不刻意造作,也不出自功利,純粹地在提升技法。這些法帖供今人學習的空間之大自是不消說。二則一個泥古之人,雖則批判其囿于古人之法,無以超脫。但細細審視,泥古之人并不是全然地復制古人的手法。前文提及《智永千字文》,智永雖則承襲家法,然而其氣韻卻被列為“法書第一”。承襲古人的技法,可能是比較容易的。通過不斷地比照,刻苦模仿,以求相近。然而氣韻卻非易事。因此泥古之人,倘能在筆下形成獨到的精神內蘊,仍然是值得提倡的。即使在技法上無限接近某一位古人,卻能保有自己的氣韻,也不失為創(chuàng)作的另一個捷徑。
而今我們在展覽上,看到的許多創(chuàng)作,都各自代表著不同的古代名家書風,二王一路的顯然占據(jù)上風,因此,書法創(chuàng)作初期恐怕是停滯于“泥古”的,沒有“泥古”,沒有死死鉆進古人的技法之內,就沒有所謂的“入帖”,也沒有所謂的“出帖”。我們而今提倡書法創(chuàng)作,如沒有依據(jù)一個來由,一個所謂的古人作為范本,那么創(chuàng)作的本意就消失了,創(chuàng)作變成了全憑意念,而無思考和理性。畢竟書法不僅僅是意念式的。
因此,“泥古”之積極,在于其對古人忠實繼承,也積累了一定的創(chuàng)作技巧與實力,泥古之人,在一定的時間,是可以轉化為真正意義的書法創(chuàng)作的。這需要時間,與個人的開悟。從客觀上來說,學習書法的同道在未成名家前,都在做所謂的“泥古”,古人技法的豐富與周到,仍然使得今人在臨習之時感到心手難以兩暢,由此可見,倘使真能做到“泥古”,也實在是一件幸事。承襲家法的智永又何錯之有。不過是對于二王筆法有更深刻的見解與領悟的天分罷了。從這方面看,書法之泥古,也應該得到更積極的尊重。
[參考文獻]
[1]廣藝舟雙楫 康有為 北京圖書出版社 2004.
[2]歷代書法論文選 上海書畫出版社 1979.
(作者單位:福建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