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陽
一般來說,“雜碎”就是指動物的內(nèi)臟,也被稱為“下水”。廣義上的羊雜碎還包含了羊頭和羊蹄這些部件。我看到一些資料說,“雜碎”這個詞在中國流行也就近20來年的事兒,論據(jù)是1989年的《辭?!凡]有收錄“雜碎”這個詞,倒是有“下水”一詞,因而推斷“雜碎”一詞恐怕是外來語,因為清末的時候,美國的中餐館就有了所謂炒雜碎(CHOP SUEY)這么一道“偽中國菜”。
持這樣論斷的人,一定是沒有到過新疆,在新疆,甚至整個西北地區(qū),從來都是把牛羊的下水叫做雜碎。
整個西北地區(qū)自然是吃羊雜碎的重鎮(zhèn),都有各自的羊雜碎美食,但是全國各地也都有吃羊雜碎的傳統(tǒng),比如我曾經(jīng)在遼寧就喝過那里的所謂“羊湯”?!把驕边@個名字在新疆人聽來有些奇怪,因為新疆人要么叫羊肉湯,要么就叫羊雜碎湯,沒有“羊湯”這么一個叫法。
遼寧的“羊湯”是將羊肉、羊血和羊雜統(tǒng)統(tǒng)切成丁,放入羊肉湯中,再加以香菜、香蔥、辣椒、胡椒等來調(diào)味,但叫新疆人看來其實就是一種羊雜碎湯,只是新疆的羊雜碎湯不會放羊肉,更不會放羊血。在新疆,羊雜碎除了也做羊雜碎湯之外,比較常見的吃法之一是燒烤,比如羊肝、羊腸、羊心、羊腰子等等都能用釬子穿起來烤,而比較冷門一點的烤雜碎則有烤sei皮(脾臟)、烤羊氣管以及烤羊奶脬(乳房)等等,羊肚雖然也有烤的,但更多的則是用來爆炒。
在吐魯番,金華就給我極力推薦過鄯善縣的一家名叫“百回頭辣子雞拌面”店,說:“那家店別的菜都一般,我就是覺得他家的爆炒羊肚好。”
后來金華帶著我和新發(fā)、瀚文去那家店的時候,我們前一天晚上才喝了一通大酒,到了這家店里的時候,大家都已經(jīng)餓的發(fā)暈,于是大清早便就著花卷,猛吃了一通辣皮子爆炒羊肚,倒也算是一頓另類的早餐。
這家的爆炒羊肚其實爆炒的是肚絲,做法是新疆最為家常的做法,羊肚切絲,汆水,大量的干紅辣椒用水泡軟,然后一通旺火爆炒,放入蔥、姜、蒜、花椒等,辣椒與羊肚基本對半,香辣入味。爆炒羊肚還有一種是不切絲,而是切成菱形的肚片。
羊雜碎中除了爆炒肚絲之外,比較常見的還有爆炒羊腰、爆炒羊心以及爆炒黑白肺,所謂黑白肺,就是煮熟后黑色的羊肺和灌入了面漿蒸熟后變成了白色的羊肺——也就是所謂的面肺子——一同爆炒。
不過,真正要吃羊雜碎吃的過癮,還是得吃煮出來的羊雜碎。在新疆,新疆人如果說吃雜碎,特指的就是這種煮出來的羊雜碎,里面除了羊肝羊肚之外,主要是面肺子和米腸子。
在新疆的大街小巷上,常常便能見到大鍋大鍋的面肺子與米腸子,現(xiàn)吃現(xiàn)切,食客可以選擇多一些面肺子還是米腸子,面肺子現(xiàn)切成小塊,米腸子切片。
切好的雜碎通常也有兩種吃法,一種是同洋蔥、辣椒等爆炒,滋味厚重,在烏魯木齊南門新華書店東側(cè)的巷子里就有多家小店以爆炒羊雜碎而著稱;另一種吃法則是將切好的羊雜碎拌入辣子、醋、蒜末、香菜等來吃。
在吐魯番,則都是后者的吃法,而且還會加入面筋。
韓龍在高昌區(qū)已經(jīng)賣了十三年的雜碎,他的“韓氏雜碎”每天傍晚出攤,天黑收攤。
說起雜碎來,憨厚壯實的韓龍?zhí)咸喜唤^。
“現(xiàn)在的人生活好了,吃雜碎的人少了?!表n龍說,“以前高昌區(qū)賣雜碎的攤子有上百個呢,現(xiàn)在就那么幾家?!?/p>
“我做面肺子用小山羊的肺,油也放多一點,這樣做出來軟一點。”說到做面肺子,韓龍有著很多的心得,“也有人用小綿羊的肺,我之所以用小山羊的,是因為山羊的肺韌性更強一些。做面肺子,小細節(jié)太多了,一個小細節(jié)不對,味道就不對。最重要的是面漿的濃稀,我都是早上先把面漿和好,沉淀一會兒,這樣面就更潤滑,用手一攪,看一眼就知道該不該灌了。”
羊雜碎我也吃過很多,包括烏魯木齊、昌吉、伊犁、和田等地的羊雜碎,雖然一個做的好的雜碎,我一口就能吃出來,但是我卻很難形容一個好的雜碎到底是什么味道,和內(nèi)地很多地方吃羊雜碎不同,除了爆炒、燒烤或者做湯外,新疆的羊雜碎不會放入大量的辛辣食材來壓味,因而雜碎如果收拾的不干凈,就會有內(nèi)臟本身腥、膻等味道,但是如果收拾得太干凈,又失去了吃雜碎的樂趣而索然無味——這大約正是雜碎的妙處所在。
韓龍做羊雜碎有著自己的一套工序。
“如果全按著以前家里面?zhèn)鹘y(tǒng)的做法,太費工費時?!表n龍說:“有些家里面兩三個女的忙一天,到晚上也吃不到嘴里。”
對于韓龍來說,首先對羊雜碎的清洗就非常重要,而韓龍洗羊雜碎,使用的是得天獨厚的坎兒井水。endprint
“洗肚子先灌水灌個四五遍,再翻過來洗、燙,否則里面的味道會染到外面?!表n龍說:“小腸洗的時候千萬不能爛,在坎兒井里一頭灌水一頭出?!?/p>
米腸子和面肺子所使用的的面和油,韓龍也有著自己的選擇:“現(xiàn)在的面粉和油都沒有以前好了,用了會影響雜碎味道。”韓龍說,“我現(xiàn)在做雜碎都是去手工作坊買按照傳統(tǒng)工藝榨出來的散裝油,用的時候燒到七八十度。而面粉,不用高筋粉、玉米淀粉什么的,而是用小麥粉,孜然用的是本地孜然,打成粗顆粒?!?/p>
一般來說,做米腸子都是用大腸,而小腸則是灌入玉米面或者高粱面。收拾好食材,灌完了肺子與腸子后,所有雜碎放入大鍋,再加入胡蘿卜、洋蔥與鹽一同燉煮,韓龍還會將羊頭、羊蹄也一同放進去,再兌入老湯,小火慢燉而成。
韓龍說:“我除了夏天最熱的時候不留老湯以外,其他的時候都會留上兩三公斤,冬天則會多留一些。”對于放入羊頭、羊蹄一同燉煮,韓龍也有自己的看法:“雜碎要多種一起煮好吃,單個煮就不行。木壘、奇臺那邊煮羊肉都是放羊頭、羊蹄子一起煮,這樣煮出來的肉有羊頭、羊蹄子的味兒,但是也挺好吃,后味足?!?p>
韓龍是托克遜縣人,說起做羊雜碎,也是出于偶然。最初的時候,韓龍從托克遜縣來到吐魯番市(現(xiàn)高昌區(qū))是準備開一家托克遜拌面館,但有一天韓龍在市場上看到很多顧客圍著一些攤子在買什么東西,生意非常紅火,走過去一看,原來是羊雜碎。
“小時候我家里的孩子多,十幾口人,吃一次肉不容易?!表n龍說,“但是雜碎便宜,就靠吃雜碎解饞。十幾個人吃一套雜碎,有時候還能吃兩頓。”
在市場上看到羊雜碎的銷路不錯,韓龍就立刻去賣肉的攤子前打聽了一下生雜碎的價格,決定自己也賣羊雜碎。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我也不會做?!表n龍說,“我就把我媽媽專門從托克遜叫來,教了我一個星期,后來半年多時間不停的嘗試,用了好多辦法,又前前后后一年多,我的雜碎才慢慢被大家認可。反正這東西就是個街邊攤,現(xiàn)切現(xiàn)吃,很多人說怪得很,為啥在路邊吃就那么好吃,買回去了,怎么都沒有在攤子上好吃。”
對于這一點,我覺得之所以如此,應(yīng)該就是吃剛從大鍋里撈出來吃的那個熱乎勁,唯有這樣,羊雜碎才更加有味。
不過我在更多的時候,還是會把羊雜碎帶回去吃,尤其還是在年少的時候,往往都是買些羊雜碎或者一個羊頭,提回來和小伙伴們下酒。以味道獨特的羊雜碎或者羊頭佐以烈酒或者啤酒,對很多新疆人來說,是最痛快的一種體驗。
金華對此也有同感:“以前我們加班的時候,羊頭6塊錢一個,不買,等加班加到十二點,羊頭開始處理,三四塊一個了,就一次買上兩個,大家一邊喝啤酒,一邊摳著羊頭肉吃?!?/p>
“不過現(xiàn)在很多人都不吃雜碎了,一方面生活好了,不需要靠雜碎解饞,另一方面擔心雜碎膽固醇太高,不健康。”說到這里,韓龍有些感慨,“做羊雜碎也是個辛苦的活兒,做起來味道大得很。渾身都是雜碎味兒,所以現(xiàn)在也雇不上人,年輕人一見了都捂著鼻子跑了——以后也許就沒人吃,也沒人做雜碎了吧。”韓龍的神色有些黯然。
但是我認為對于羊雜碎這種個性強烈的美食,喜好這一口的人終究還是會存在,甚至為之癡狂的。我對韓龍說:“喜歡吃雜碎的人一直都會有,比如黑肺子,喜歡的人就多?!?p>
韓龍說:“烏魯木齊人愛吃黑肺子的多。我覺得人之所以愛吃黑肺子,反映的就是人野性的一面?!?/p>
我問他怎么講?
韓龍說:“黑肺子我覺得就是血塊,吃黑肺子,其實就是吃那個血腥味兒?!?/p>
我哈哈大笑起來:“我就愛吃黑肺子?!?/p>
現(xiàn)在,韓龍每天做二三十公斤的羊雜碎,一天不超過十副雜碎,再煮兩三個羊頭,十幾年來一直就這么多量,賣完為止,絕不加量。
“喜歡吃雜碎的人都留我的手機號。”韓龍說:“因為每天雜碎的量有限,賣的時間短,所以都會打電話讓我留一些?!?/p>
后來我和新發(fā)、瀚文、周洋在吐魯番到處跑的時候,路過韓龍的雜碎攤,其實就是一輛三輪車,車上的大鍋中米腸子、面肺子以及羊肚、黑肺子什么的都堆在一起,熱氣騰騰。
瀚文買了10塊錢的羊雜碎,我們站在三輪車旁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不時也有來往的行人過來買上一些。正如韓龍所言,在攤子邊吃這些羊雜碎果然有著不同的味道,但我覺得,那大概更是不同的體驗,在街市的巷道中,大家和周圍熙熙攘攘的市井融成了一體,隨意率性,而那些羊雜碎,也變得味道愈發(fā)的濃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