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峰
“漁父詞”的休閑意蘊
○徐峰
“漁父”是中國傳統文學的一個特殊主題,它以漁隱為象、道禪為理,是借漁父生活來抒發(fā)隱逸之思、悟道之玄和禪靜之慮。漁父主題在莊子和屈原的作品中以道隱發(fā)軔,到唐代張志和(玄真子)、釋德誠(船子和尚)又將“漁父”轉化為道禪哲理的代表,進而開啟了唐宋文學中“漁父”主題的創(chuàng)作熱潮。據統計這一時期填制漁父詞者有“近百人,詞作五百余首”①,皇帝、文官和禪師都成為“漁夫詞”的創(chuàng)作主體,其中更以李煜、蘇軾為代表的文人詞為集大成者。他們的作品超脫傳統意象的束縛,在平易素樸中蘊含著大情境,其所表現的自然適意、不加修飾、渾然天成、平淡幽遠的閑適之情正是文人士大夫所追求的最高藝術境界。從休閑學的角度看,探究“漁父詞”中所蘊含的豐富休閑思想和審美意境,進而思考中國古代休閑思想的流變是具有深刻意義的。
漁父主題的意象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從最初純粹的漁隱形象到水、魚、舟、棹、釣、酒、月等周遭事物的附綴,以及對漁父行為的意象延展都在后世的作品中得到了大量的應用和發(fā)展。在思想上,這些意象既有中國傳統儒道思想的因髓,又吸收了道教和佛教禪宗的思想,并且到唐宋以后受“清幽、寒靜、淡雅”的審美情趣影響,其作品又因“造境”與“寫境”的手法不同、“有我”與“無我”的情境不同而給人以不同的審美感覺。
1.道真儒隱——漁父意象的發(fā)軔
追溯漁父主題,不得不提到莊子和屈原這兩位對中國傳統美學影響至大的人物。在《莊子·漁父篇》中,漁父的造型是“杖拏逆立”,儼然一番“法天貴真”得道有理的樣子。這是傳世文獻中最早的“漁父”形象,是一個典型的道家隱士。莊子在當時儒家大顯的時代背景下,用漁父與孔子的遇會來講道之真。在漁父眼中的孔子是“苦心勞形以危其真”的,是一種現世中的苦行者,不能脫離困世而思考道的大義。而在《楚辭·漁父》中描寫了一位“莞笑鼓枻”的隱士化的漁父。他與屈原對話,在“清”與“濁”“醉”與“醒”之間探求一種人生處世態(tài)度,最后笑而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睗O父的怡然輕笑與困世執(zhí)迷的屈原形成強烈的對比。從文學思想的角度來看,這兩篇作品當然是當時強調出世的隱士文化和強調入世的儒家文化一種碰撞。王逸《楚辭章句》曰:“‘漁父’蓋亦當時隱遁之士,或曰亦屈原之設詞耳?!雹陬愃谱髌吩趹?zhàn)國時期很多,但其道隱形象并不局限于以漁父為設詞。漁父主題的出現是漁父作為一種文學化的隱士的典型,并且這一主題一直被后世所用、漸趨為風。
這里《莊子》和《楚辭》不約而同地以漁父作為道者的形象,可能也與周興以來廣為流傳的姜太公漁隱故事是有所聯系的。孔子和屈原都是自身時代心懷一腔報復,渴望像姜尚那樣為天下所用之人。孔子自己就講“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保ā墩撜Z·陽貨》)而屈原也是一直在懷王、襄王面前悚諫。所以道家以“扁舟滄浪叟”的道者引之,其表意自然有其隱而避世的涵義。如同《論語》中的“長沮”之所言“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避人之士也,豈若從避世之士哉?”后世的道家延續(xù)了莊子以漁父為象的創(chuàng)作,只是這時的漁父已經從一位“隱者”變成了身懷神仙道氣的“道士”。在道詞中,常以水喻紅塵俗世、而將舟比作濟道得道的工具,于是“水深舟運,物理昭彰”(張繼先《滿庭芳》),“仙舫小,人欲盼君家”(《望江南·西源好》)的漁隱道仙畫面就出現了。
其實“隱者”在儒家文化中也有相同的思想??鬃泳椭v“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論語·泰伯》)。在《論語》中就記載了孔子對“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這些“隱者”的評價,孔子尤為推崇伯夷、叔齊,贊其是“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論語·季氏》)、“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論語·微子》),而謂虞仲、夷逸是“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論語·微子》)所以儒家強調的“隱者”不是為求自身的道而拋棄天下的“純隱士”,這與道家莊子的思想是有本質不同的,但與老子的思想是很接近的,是以“無為”求有為的思想。劉克莊在《木蘭花慢·漁父詞》中講:“古來賢哲,多隱于漁?!睆男蓍e學的理論來看,古圣先賢的做法反而是很接近現代休閑學的思想,即人只有在休閑之中才能思考和獲得自我的提升,所以“賢哲”是把“隱漁”作為過程和手段而不是目的或終點,這種“以求其志”“不降其志”的道隱很可能就有在休閑之中的思考的含義。
從文學意象上來講,這一時期的漁父形象是單一而純粹的,是一個隱世的老者形象。他有“道”的感悟,明“清濁”之分,在漁釣的閑適中與自然渾然一體,拋開俗事而沉浸于個人的自由之中,無謂于得失。這也是漁父能夠成為一種經典意象被后世所接受的原因之一。
2.靜慮禪慧——漁父意象的延展
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
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
三十年來江上游,水清魚見不吞鉤,
釣竿斫盡重栽竹,不計工夫得便休。
靜不須禪動即禪,斷云孤鶴兩蕭然。
煙浦畔,月川前,杭木形骸在一船。
莫道無修便不修,菩提癡坐若為求。
勤做棹,慧為舟,者個男兒始出頭。
——漁父拔棹子③(節(jié)選)
唐代釋德誠(船子和尚)“最早用《漁父》詞調作聯章體,試用于禪文學中”④,之后宋代的仁勇禪師、西余凈端禪師、惠洪覺范禪師等皆以“漁父”為題,禪悅之風盛起。尤其是北宋惠洪覺范禪師開創(chuàng)“文字禪”以來,這種以詩詞為主體的禪文學中“《漁歌子》《漁家傲》的填詞是頗為盛行的”⑤,而這些禪機的載體很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就是對漁父意象的延展使用。
禪詞中將漁父比作修行之人、將江海比作凡塵苦海、將游魚比作塵世人心,而把船棹作為修行的工具、把舟船作為智慧的法門,于是“勤棹”“理棹”“拋竿”“上竿”都有了禪意,而這些漁父的意象是過去的詩歌中所沒有的。禪師是將漁父意象作為點化覺悟的門徑,并且通過對作品象征寓意的觀照和體悟達到“不雨花猶落,無風絮自飛”般地對于世界真實的哲學上升和對生命人生的參透,從而找回內心的寧靜質樸,回歸到本真的“身放蕩,性靈空”的境界中去。所以禪詞意象所強調的是佛教“一切諸行無常,一切諸行苦”(《增一阿含經》)的苦海認識,和于此之中需要“勤做棹,慧為舟”的修行信念。將“虛偽無主”(《佛說八大人覺經》)的魚兒迷游練做“諸法無我,寂滅為樂”(《佛為海龍王說法印經》)的空覺靜慮。而其中最主要的意象——漁父形象,正是“人在世間,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當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有代者”(《無量壽經》)的一種假借。
禪詞的意象是很復雜的,佛言:“當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無我者。我既都無,其如幻耳?!保ā斗鹫f四十二章經》)而禪詞就是要讓人體悟這種無我之幻,放開對于“我”的束縛。而這個“我”就是自己對世間種種欲求的執(zhí)著,能夠放下執(zhí)著便能“浮生作等閑”,從而明白“寂靜常知足,是人當解脫”(《大寶積經》)的真諦。一旦禪義妙生,這漁父之景也如同世間一切幻影而寂滅,而自己則在這種寂滅中尋求到一種解脫。應該說禪詞相較于道詞,其休閑的意境是更進了一步。如果說道家、道教和早期的佛教強調是真實地去避世,那么禪宗的出現,則是在現世之中而不去脫離現世的一種修行的法門。拋開宗教的框架,禪詞的這一系列思想其實是很具有一番休閑意蘊的,這也是當下禪思想依然能夠被廣泛認同的原因之一。
3.平易超脫——漁父意象的大成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張志和《漁父詞》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
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
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李煜《漁父詞》
漁父詞真正見諸成風還當屬唐宋以來文人詞的出現,其中以“隱逸文化之見于詞,則以張志和最早,且恰為《漁父》一調。”⑥文人以“漁父”“漁歌子”“漁家傲”“撥棹子”為調,專以漁父為題填唱,以漁隱為詞旨,以清逸為詞風,并且受魏晉以來“貴淡泊”“任自然”的美學思想和唐宋文人以雅為尚的填詞唱和之風影響,這一時期的漁父詞上至皇帝將相、下至文士騷客皆各有所作。
從文學角度來看,這類文人詞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以漁父為對象化的描寫,一類是化身為漁父的主體化描寫。前者如趙構作《漁父》:“煙艇小,釣絲輕。贏得閑中萬古名。”晏殊作《漁家傲》:“神仙一曲漁家傲。綠水悠悠天杳杳,浮生豈得長年少?!边@些詞令中雖然沒有道禪的道訓,卻仍然放不開對現實的苦求,漁父成了作者自我觀照的對象。其中,趙構在乎的是萬古之名、晏殊艷羨的是神仙長生,皆是生而有求之義,直意淺白卻無境界,只是“寫境”。在對象化的“漁父”中,境界至大者當屬李煜。誠如王國維所言“詞至李后主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儼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之意。”⑦詞中似乎唱出了所有人的苦悶和向往。漁父本來冬雪獨釣是凄愴的,而在詩人看來卻是羨慕,為何?漁父雖貧,但卻只身無礙無障;后主雖君,卻家國愁怨一身,羨慕漁父能毫無牽絆,自由于天地間。而后主則正是渴望能夠尋求自己的解脫和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耙粔鼐?,一竿綸”似少,卻顯出漁夫的閑情、漁夫的自得、漁夫的超然,使詩人向往之情油生,遂嘆問“世上如儂有幾人?”后者如陸游作《漁父》:“云散后,月斜時,潮落舟橫醉不知。”蘇軾作《漁父》:“漁父飲,誰家去。魚蟹一時分付。酒無多少醉為期,彼此不論錢數?!边@類詞作盡脫旁觀式的漁父寫作,是一番“漁父即我,我即漁父”之景。把漁父的閑義唱盡的同時,也把作者自己的休閑體驗存寄于詩文上。漁父“橫醉”不問“潮”,“彼此不論錢數”都是對現實的一種超脫,是一種審美意境層面的休閑感悟。
文人詞創(chuàng)作跳出了傳統意象的疴沉,許多作品甚至不直接描寫漁父本體和漁釣生活的場景,而將眼光更多投射到漁父周圍的事物和環(huán)境之中,精致凝練出漁父的怡然自得、逍遙悠閑。通過一系列的意象呈現漁父的自由,可以說是漁父主題的最高表現層次。把傳統上將漁父作為“道隱”的化身以及那些“水魚舟棹”的附加意象全部放下,復歸于一種簡單、素樸而又“造境”極高妙的審美意象之中。李煜、陸游、蘇軾之“漁父”皆是平靜和緩之中而蘊大情境之作,是將漁父意象整體平易超脫出來,賦予了“漁父”意象多重的象征意味并且在詩歌畫面的造境之中呈現出深邃內涵。文人詞中這種新的意象范圍的擴大和整個唐宋文學創(chuàng)造的審美情趣相一致。與道士和尚不同,文人士大夫并不能真正做到拋世棄家去還歸山林自然。在他們的詞中也從不強調這種真避世,這點反而又與儒家一貫主張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孟子·盡心上》)的處世思想相一致。并且這些文人詞作品中所富載的休閑意蘊也更符合現代休閑觀念,能夠為大多數人所接受。
龐學銓講:“從休閑學角度來審視,休閑作為一種生活觀念,既是物質的、身體的,也是文化的、精神的。是個體對自由安謐心靈的期待,同時也是一種積極的、閑適的處世的態(tài)度。所以,休閑的涵義是多層次多向度的,它的深刻意義在于追求和達到一種理想的人生境界,達到社會、經濟、生活和精神的和諧統一?!雹?/p>
1.漁父意象易變的休閑學思考
在漁父詞中,我們看到從最初莊周、屈原將漁父的意象生成之后,漁父儼然成為一個象征系統,并且這個象征系統在唐宋詩詞中得到了最充分的表現,成為一種“傳統象征”;一種形式化了的、傳統主題的表現;一種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甚至在創(chuàng)造初始就已經賦予強烈的無意識文化追求;一種超然的自我解脫。這其中其實蘊含著的便是中國古代的一種休閑的思想。
在漁父意象的轉變中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并且每一個階段的易變都是古人休閑思考的一次升華。第一個階段的“漁父”是一個純粹的隱士形象,漁父之道就是隱遁之道。其主旨是儒道之爭中,關于入世或者說在世還是避世的人生態(tài)度的擇選。而最早對休閑的認識也是純粹的,就是像如隱士那般隱逸閑適的生活,放下所有現世追求完全回歸自然。第二個階段的“漁父”是修行者形象,其周遭的事物、行為在道禪假托中皆被賦予了超脫的意象。道教、佛教都借助這些意象來闡釋自己的道理、佛理。這一意象中的休閑是一種參悟,即通過對現世世界的感覺,使人能放下執(zhí)著,心隨而去。第三個階段的“漁父”不再局限于道隱或者修行者的桎梏,而更接近于是一位練達的智者,參悟了得失,放下了執(zhí)著,醒醉之間都是那樣悠然。休閑不再是一種避世的行為,也不是宗教的修行,而是一種豁達,是片刻須臾間對自由為人的體悟。從這一線索來看,中西休閑思想的發(fā)展其實有著相通的地方。西方的休閑思想也經歷了從亞里士多德的思想時代到阿奎那的宗教時代,進而發(fā)展出現代休閑學理論體系。
從文學創(chuàng)作和休閑理解來說,李煜是偉大的。他把“漁閑”生活和“道仙”超凡的假借都撤脫出去,而求得了漁父主題的真旨——“自由”,這才是漁父真正令人羨慕的所在。詞中“萬頃波”是以暗喻的手法比擬現實世界種種無可奈何,“得自由”則是詩人內心的真實渴望?!耙昏猴L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彪S著春風無所拘束,“繭縷輕鉤”間欲行便行、欲釣便釣,不問去處、不計得失的自由閑適。這正是最沒有自由的人,為所有人創(chuàng)造了最大的自由審美體驗。自由,也正是休閑的最高追求。休閑是一種中介,人通過這一中介思考海德格爾提出的“在的意義”,找回莊子講的“法天貴真”。而這些意義的獲得、體悟并不在中介本身上,而是在這個過程中的一種審美體驗、一種精神態(tài)度、一種自我的思想超越。
2.基于休閑的審美體驗
審美是休閑的最高層次,也是休閑最主要的獲得方式?!靶蓍e的價值不在于實用,而在于文化,它使人在精神的自由中歷經審美的、道德的、創(chuàng)造的、超越的生活方式,呈現自律性與他律性、功利性與超功利性、合規(guī)律性與合目的性的高度統一,是人的一種自由活動和生命狀態(tài),是一種從容自得的境界,是人的自在生命的自由體驗?!雹?/p>
“漁父詞”中展現出的是一個立體的、多層次的審美體驗,它由眾多層次不同的意象所組成。當我們面對這些作品時,既有對作品描寫漁父人物和生活場景的審美體驗,又有對作者創(chuàng)作的審美感悟,以及自己對意象的觀照獲得。就詩歌創(chuàng)作者而言,作者對意象的建構是主體性的,也就是說作者往往是將自己喻化為漁父,而其漁釣的生活并不一定是真實的場景描述,而是作者自我的臆想。這也是作者自己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所獲得的審美的、休閑的體驗。而讀者在欣賞這些作品的時候,獲得的是更一步的審美體驗,是一種觀照與自我的超然——作者與意象、觀者與意象間的交匯。人們在欣賞這些詩詞的時候,把自己投入這個“圖像世界”中,從而在現實世界之中創(chuàng)造出須臾的精神寧謐。在漁父與我的精神交換中,感悟嫻靜、得失,甚至引發(fā)一系列的感官意象的投射。比如張志和的《漁父詞》:“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詞中描寫的桃花源般的人間仙境,讓人向往,也讓詞中的漁父不愿離去。他是被美景所吸引而不歸,還是將這景色和自己連為一體,在享受自然的同時也把自己融進其中呢?而對讀者來說,向往的是這一片寧靜還是向往漁父已然獲得的對自由生活的感悟,便是從具體渴求到哲學上升的追問。
“漁父詞”既有齊整的視覺意象,也有直觀的喻體。而當這些意象象征成為一種文化傳統之后,所有的暗喻也皆明化,任何一個接受這種文化傳統的個體都能自然地獲得這些喻體的對象,從而獲知作者的思想和追求。而宋代禪詞的出現,更是賦予了這些意象新的內涵。禪師把人生比作苦海,把佛法比作扁舟,將漁父比人,于是要“勤做棹,慧為舟”以為求證。這些意象的新內涵是淺沉的,具有強烈擴張性的,并不局限于表面的清楚投射,而是需要讀者更一步的自我禪悟。是讀者自我與審美對象間,本我與漁父的超我之間,現實生活與理想世界之間的相互滲透。而這一過程并不只是一種過程化的審美體驗,更有其對現實關照的思考延續(xù)。漁父的主題并不是神秘主義的,這也不是中國傳統文學所追求的。無論是道隱思想還是禪宗思想,都是把這些意象明白了的,反倒是文人詞中那些簡樸的“造意”蘊含著更深層的休閑哲理的追索。“漁父”作為一個主題力圖鋪陳的是在現實、現世中一種自然適意、平淡幽遠、寧謐超然,是一種休閑觀,也是古人為我們創(chuàng)造的一種獲得休閑的方式。
休閑在一定層次上講并不需要人到特定的自然情境中才能獲得,也不是單純的追求身體的休佚,而是一種對“為人”意義的思考,一種“自由人”意識的獲得。而這些在漁父主題的作品中,不止是創(chuàng)作者自己有著這樣的休閑的審美體驗,每一個欣賞這些作品的人在觀照中也能同樣獲得。這是文學作品的休閑,閱讀的休閑,而這其中漁父主題當屬尤佳之選。皮普爾在《休閑:文化的基礎》中指出“休閑是人的一種思想和精神的態(tài)度,不是外部因素作用的結果,也不由空閑時間所決定?!?休閑是在于“心態(tài)的平和使自己感到生命的快樂”?,這也是“漁父詞”中所要傳遞的真諦?!妒勒f新語·言語》曰:“會心處不必在遠,翳然林水,便自由濠濮間想也。”而對現代休閑學來說,除了置身于山林自然中之外,對“漁父詞”這類文學作品的審美體驗也是一種休閑。謂之“漁父閑相引,時歌浩渺間”(許棠《過洞庭湖》),“老去一蓑煙雨里,釣滄浪”(張元干《楊柳枝》)。
(作者單位: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哲學系)
①④曹辛華《論唐宋漁父詞的文化意蘊與詞史意義》[J],《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6期,第117頁。
②劉向編、王逸章句《叢書集成初編·楚辭》[M],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89-90頁。
③施蟄存《詞學(第二輯)·漁父拔棹子(呂氏石刻本三十九首)》[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175-178頁。
⑤神田喜一郎《日本填詞史話·填詞的濫觴》[M],程郁綴、高野雪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92頁。
⑥鄧喬彬《唐宋漁父詞的文人化發(fā)展》[J],《文史哲》,2009年第1期,第141頁。
⑦王國維《人間詞話》[M],徐調孚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8-10頁。
⑧龐學銓《主題研究:中國休閑經濟與文化》[J],《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6期,第5頁。
⑨潘立勇《休閑與審美:自在生命的自由體驗》[J],《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6期,第5-6頁。
⑩?馬惠娣、劉耳《西方休閑學研究述評》[J],《自然辯證法研究》,2001年第5期,第4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