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江之鯨
我在百味深處
■入江之鯨
汪曾祺是高郵人,吃貨。高郵以咸鴨蛋出名,質(zhì)細而油多,蛋白柔嫩,油多尤為別處所不及,平常食用,筷子一扎下去,紅油就冒出來了。他說:“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他鄉(xiāng)咸鴨蛋,我實在瞧不上?!?/p>
看到這段,我真是覺得妙極,滿滿的都是回憶。我是江蘇揚州人,高郵是揚州的一個縣級市。打小喝粥的時候,都會配上小碗榨菜、咸鴨蛋一枚。我常和表姐一起吃住,咸鴨蛋她只吃蛋白,我愛吃通紅的蛋黃。大人們常笑我們,姐妹倆真是絕配。姐姐生得美,鵝蛋臉,明眸皓齒,纖腰不堪盈盈一握。身在外地,別人聽說她是揚州人,便交口稱贊:“揚州出美女??!”我卻是中人之姿,人在他鄉(xiāng),旁人知道我是揚州人,會順口說道:“揚州出炒飯?。 ?/p>
說起揚州炒飯,確實是我的最愛。離家在外,孤身一人時,最想念的便是家里的炒飯了。在臺灣時,我極度想家,買遍了7-11、全家所有品種的炒飯,在各式餐館吃遍各式炒飯,泰式菠蘿炒飯、西班牙海鮮炒飯、醬油炒飯,仍舊填補不了胃里和心里空落落的感覺。
一個人的口味是自小養(yǎng)成的,大部分人覺得媽媽做的飯菜最好吃,是因為從小吃到大,家里的味道已經(jīng)成了你的口味本身。
舌尖藏著的記憶,一觸即發(fā)。
一座城,是一番滋味。想念揚州,便想起碎金般的炒飯,顆粒分明,油光閃爍,噴香誘人;懷念廈門,便想起味道濃郁的沙茶面,牡蠣潔白,又軟又嫩,魚丸晶亮、滑潤,濃湯咸鮮、香辣,又帶著甜,湯色紅亮;回憶臺北,便想起天蒙蒙亮就大排長龍的古早味早餐,喝一口豆?jié){,濃稠滾燙,咬一口飯團,油條香脆,肉松如絮,融于齒尖。
一個人,是一種味道。想家的時候,會很懷念媽媽的拿手菜,醋熘魚、紅燒茄子、西紅柿雞蛋湯。想念當(dāng)年的伙伴們,會想起深夜圍坐一桌吃燒烤時,烤肉的鮮嫩噴香,孜然的獨特口感,啤酒入口即成泡沫。想起曾經(jīng)愛過的人,會覺得連曾經(jīng)的味道都害怕。他走之后,不敢再喝他最愛的青梅酒。同樣的滋味滑進喉嚨,眼前如幻影一般浮現(xiàn)的,是他的各種神態(tài)、各種表情。沾著故人味道的梅子酒,如一場火,把胃和心都灼燒得空空蕩蕩。
口味是逐漸養(yǎng)成的,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變,就像對一個人、一座城的依戀一樣。
我的一個朋友,跟我講起他的爺爺奶奶。他說,每次回老家,爺爺奶奶都會給他做一大桌他小時候最愛吃的菜。他最愛吃紅燒五花肉,層數(shù)越多越好?,F(xiàn)在回家,他爺爺奶奶還總是喜歡往他碗里夾五六層的紅燒肉。兩位老人家不知道,孫子現(xiàn)在在健身,已經(jīng)很少吃豬肉了。
他的世界變得那么快,而時間在爺爺奶奶那里卻走得很慢。老人家對孫子的愛,像浩瀚如江河湖海的濃湯,醇厚,滋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普通人如此,明星也不例外。港劇一姐佘詩曼首次亮相江蘇衛(wèi)視《星廚駕到》,為觀眾帶來的是一道魚。那不是一道簡單的魚,她回憶道,小時候她很瘦,不愛吃飯,媽媽為了讓她營養(yǎng)均衡,絞盡腦汁自創(chuàng)了一道符合她口味的酸甜魚,還取名為“親親魚”。為什么是這個名字?阿佘說,因為媽媽喂她吃魚的時候,總會說:“寶貝,來,和魚親親?!?/p>
那是佘詩曼四歲時的事情?!坝H親魚”從此成了她記憶深處最美味的食物,一直到現(xiàn)在。
我們愛著的,從來不是食物本身,而是它的味道里藏著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