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樹強，山東省泗水縣第一中學教師。

人教版高中語文課本中的兩處“驟得”分別出自必修二《赤壁賦》中的“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和選修《中國古代詩歌散文選讀·湘夫人》中的“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老師們在備課過程中，學生們在預習、接受知識過程中，對“驟得”二字總有疑問，甚至產(chǎn)生爭論。疑問與爭論的焦點是：“驟得”的意思是“急得、易得”還是“屢得、數(shù)得”。查找資料以明確答案，發(fā)現(xiàn)資料上亦是“百家爭鳴”，各持觀點，且有理有據(jù)。常見的觀點有：

《赤壁賦》：“知不可乎驟得”的“驟”，則應作“暴疾”即“突然”解。

《赤壁賦》：“驟得”者，頻數(shù)得之也，理解為“忽然得到”是不正確的。

《湘夫人》：“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句，后來每每為文人們所借用、化用。故凡此類之“驟得”，皆“數(shù)得”之義。

《湘夫人》：“時不可兮驟得”的“驟”，應作“頻數(shù)”解。

而人教版高中語文課本對《赤壁賦》中的“驟得”注釋為“數(shù)得，屢次得到”，對《湘夫人》中的“驟”字注釋為“輕易、一下子”。

由王力先生編撰并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古漢語常用字字典》解釋“驟”字有兩個意義：

馬奔馳。《詩經(jīng)·小雅·四牡》：“載驟骎（qīn）骎”（載：動詞詞頭。骎骎：快速的樣子。） 引申為：快速、急速?！独献印罚骸绑E雨不終日?！?/p>

屢次，多次?！蹲髠鳌ば辍罚骸靶芋E諫?！?/p>

本文所談的兩處“驟得”的爭論焦點正是引申義與本義的選擇與確定。其實，兩個意義有明顯區(qū)別：“急得”強調(diào)得到的時間短，快速；“屢得、數(shù)得”強調(diào)得到的頻率高，次數(shù)多。該用哪個意義應由具體語境決定，在此我們探究一下。

對《赤壁賦》中“驟得”的理解產(chǎn)生分歧的一個原因是，對“知‘何物不可乎驟得”的理解不同：第一種理解為，“知‘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之幻想）不可乎驟得”；第二種理解為，“知‘時光不可乎驟得”。

第一種理解者以為：無論從結構上還是語義上看，“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都歸屬于后句——“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若歸屬于前文，語義上是割裂的?；诖耍爸畳讹w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之幻想）不可乎驟得”中的“驟得”的確不能解釋為“屢得、數(shù)得”，因為“挾飛仙”“抱明月”終歸是幻想，現(xiàn)實是一次也得不到，更不必說“數(shù)得”。是否因此而贊成“急速得”“突然得”以及其引申義“易得”呢？若贊成，語義則理解為，“知‘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之幻想）不可突然（急速/輕易）得到”。其實，這一結論仍然不堪推敲，難道“挾飛仙”“抱明月”的幻想在一個人的生命旅程里經(jīng)過一定時間或努力即可夢想成真？很顯然，這兩個意思都不合邏輯。因此，基于第一種理解——“知‘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之幻想）不可乎驟得”的兩個爭論都是沒有意義的。這也不得不引起我們對第一種理解的合理性的懷疑。

第二種理解者以為：文本感慨曹孟德“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自哀“吾生之須臾”“寄蜉蝣于天地， 渺滄海之一粟”。無論是偉大如曹孟德，還是渺小如“吾與子”，都是“吾生之須臾”。所以，本段主要抒發(fā)“生命短暫”“時光有限”的哀傷。這也是“客‘何為其然也”之所在，故“知（時光）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因“生命短暫”“時光有限”，故產(chǎn)生了“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的幻想便自然而然，符合人之常情了。第一種理解者認為的“將‘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歸屬于前文，語義上是割裂的”的觀點，在此便不攻自破了?！爸畷r光不可乎驟得”中“驟得”解釋為“數(shù)得，屢次得到”才符合語境，知道時光不可以屢次得到，只好把這份哀傷寄托在簫聲里，在悲涼的秋風中吹奏出來。自古就有名句“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此處“驟得”若解釋為“急得、易得”“突然得到”，則“知不可乎驟得”又要理解成“知道時光不可以突然（很快/輕易）得到”，難道時光可以在付出努力或靜心等待后得到嗎？顯而易見，這一解釋更不符合邏輯。

綜上所述，《赤壁賦》中的“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中的“驟得”意思是具體明確的，解釋為“數(shù)得，屢次得到”。

對《湘夫人》中“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中“驟得”的理解產(chǎn)生分歧的一個原因是：對“時”的理解不同：第一種理解為，時間（時光）；第二種理解為，時機（時運）。

第一種理解者以為：《赤壁賦》“不可乎驟得”句是化用《楚辭·湘夫人》之辭而成，二者一脈相承，都指“時光不可乎驟得”，“驟得”都解釋為“數(shù)得，屢次得到”。因此，原句即解釋為“時光不可多次得到，我姑且逍遙，從容自在”。傳達出在與湘夫人相約不逢后，湘君把握眼下時光，寄托失落無奈與無限惆悵之情。

第二種理解者以為：湘君與湘夫人相約不逢，湘君認為是時機不對或時運不好，故“時”解釋為“時機（時運）”。此時，對“驟得”理解仍出現(xiàn)兩個觀點，即：“數(shù)得，屢次得到”和“突然、一下子、輕易”。于是原句就有了兩個解釋，即：“時機不是可以屢次（數(shù)次）得到的，我姑且逍遙，從容自在?！焙汀皶r機不是突然（一下子/輕易）得到的，我姑且逍遙，從容自在。”前一種解釋傳達出在與湘夫人相約不逢后，湘君感慨機會難覓，抒發(fā)失落無奈與無限惆悵之情。后一種解釋傳達出在與湘夫人相約不逢后，湘君抒發(fā)失落無奈與無限惆悵之情，同時，又對未來的相逢充滿希望，表達對愛情的忠貞不渝。

從語義的角度看，上述的理解都符合邏輯，文通字順。但從情感的表達上看，便有了很大區(qū)別。朱光潛先生有言：在文字上推敲，骨子里實在是在思想感情上“推敲”。最恰當?shù)乇磉_作者情感的意義，便是最恰當?shù)囊饬x。

顯然，“時機不是輕易（一下子/突然）得到的，我姑且逍遙，從容自在”的理解，情感最豐富，失望與希望交織，更顯愛情纏綿哀怨、深摯執(zhí)著。王逸《楚辭章句·九歌》曰：“《九歌》之曲，上陳事神之敬，下見己之怨結，托之以諷諫?！笨梢姟断娣蛉恕返默F(xiàn)實意義。而且“湘君對愛情忠貞不渝”又與“屈原為追求理想而矢志不渝”暗合。因而，《湘夫人》中“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中的“驟得”解釋為“突然得到”或“一下子得到”或“輕易得到”最恰當。

參考文獻：

[1]謝質(zhì)彬.《赤壁賦》中的“知不可乎驟得”[J].語文建設，2006，（02）：46+45.

[2]張生漢.釋“驟得”[J].語文建設，2004，（12）：34-35.

[3]王力.古漢語常用字字典.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509.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