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梅
那年的事情
◎王玉梅
村里的廣播喇叭已經(jīng)喊過了三遍,叫每家每戶出一人到村委會去抽勾??墒前謰屵€遲遲不動,他們在等姐。
那天周六放學回家,我老遠就聞到了蔥花肉餅的香味。邊走邊猜:家里是來客人了還是有什么喜事,不然媽怎舍得做好吃的?這樣想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腳剛邁進堂屋,就見迎面飯桌上,一盤切好的蔥花肉餅。我伸手就抓起一塊,剛要放進嘴里,就被媽搶了過去。
媽說,別動,今兒個讓你姐先吃!一會兒她要去抽勾。
我一聽更覺得委屈,心想這是啥理由?小聲嘀咕說,不就是抽勾嗎?有啥了不起,我也會呀!
媽說你當然會,可是你的手臭,抽不來好勾。抽不來好勾,咱家就不能分到好地!
我就是不服氣,大聲說,沒試呢你們怎么就知道我手臭?要不這回你們讓我抽試試!
媽說,你說得倒是輕巧,這一回抽好抽壞,一定就三十年,這可是決定咱家往后日子好壞的大事,那是試著玩兒的嗎?去去,趕緊寫作業(yè)去。
我被媽轟到了西屋,哪還有寫作業(yè)的心情?心里滿是對父母的怨。他們一直都輕視我,總認為姐好——長得漂亮,學習好,人又聰明,我是樣樣不如她。抽勾本來就是撞大運的事,她再聰明,能看見紙團里寫的是什么?
爸蹲在門口,手里的煙已經(jīng)抽了三根,姐還是沒有回來,急得媽在院子里走溜溜。她喊我,快去路上迎迎你姐去,是不是貪玩呢?
我心里有怨,但一想畢竟涉及到全家命運的大事,就一路小跑到村口等姐。腳剛站穩(wěn),就見姐騎著車子像風一樣吹過來。我說,你咋現(xiàn)在才回?趕緊回家,爸媽等著你的香手呢。
姐是聽話的好孩子,聽我這么一說,趕緊蹬車往家奔。
等我到家的時候,姐已經(jīng)抹著嘴巴出了院子。媽端著一盆水追出來,說等等,先洗把手再走。姐愣了一下,我說媽這是怕你手臭。爸把香煙屁股扔到臺階上,沖我吼,就你話多!我只好噤了聲,縮著脖子進屋去了。
媽對爸說,你不跟著丫頭去?
爸說,去啥?不去。愛抽啥抽啥,由命拽吧。
媽說,有大人在,興許給孩子壯壯膽。爸說,那你去!媽被嗆了一句,半天沒挪腳步。我猜得出來,他們兩個都怕姐抽的不好,當場受刺激。
整整等了有兩個小時,姐花著一張臉就回來了。媽剛開口問,咋樣?她就哇的一聲哭了。把手里那團攥濕了的紙遞到爸手里,又跑回屋,趴炕上接著哭去了。
爸展開那張紙,只看了一眼,臉就沉了下來。許久才說,這回完嘍,咱家以后喝西北風吧!媽似懂非懂,說,咋會?爸把紙條遞給媽,你看看,丫頭抽的都是樹,我跟著做的勾,能差嘛。
媽一屁股坐到臺階上,啥也說不出,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我們所在的那個小山村在盤山腳下,石頭多,地薄,能打糧食的好地更是有限。人們的日子好壞都是由糧食決定的,所以誰家都盼望著能分到好地。為了公平起見,村里就采用了抽勾的辦法,把土地化成塊、編成號寫在紙上攢成團,誰抽到算誰的。我們家沒有分到好地,就沒法種糧食。
不過沒想到的是,姐抽到的樹當年碩果累累。尤其是山里紅,不僅個大肉厚,而且顏色紅亮。到了采摘的季節(jié),村里來了許多外地的水果販子,爭搶著要買我家的山里紅,價格也由原先的幾毛錢一下子漲到了一元多。我們家里大小一百多棵樹,一共賣了七八千塊錢。
這一年,家里雖沒收到糧,卻有了錢。
父母用錢換來了糧食,樂得天天合不攏嘴,更是把姐寶貝的不得了。因為有了錢,我家餐桌的食物越加豐盛,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能吃上蔥花肉餅。當時是覺得沾了姐好運的光,長大了才知道,其實是沾了政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