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越菲

今天的上海觀眾，可能對王進這個名字已經(jīng)有點兒陌生了，實際上在1985、1986年前后，他曾多次作為青年指揮來上海演出。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王進在歐洲樂壇取得過令人矚目的成績。他曾八次贏得歐洲國際性指揮比賽的大獎，是旅居海外的華人指揮家中獲得大獎次數(shù)最多的。他作為常任和特邀指揮與歐洲一百多支職業(yè)交響樂團和歌劇院合作演出過數(shù)千場音樂會及歌劇，曾擔任德國柏林喜歌劇院的第一指揮、德國威爾斯堡的音樂總監(jiān)以及瑞典皇家音樂學院的指揮系教授。

采訪時，王進的聲音富有感染力，面部表情也異常生動，就像在講述一些引人入勝的故事。說到興濃處，他還會歡快地唱起樂句，打起拍子，仿佛是站在歌劇院的排練廳里……

“海頓的偉大，還沒有被很多人理解……”

2017年5月28日，王進受邀指揮上海愛樂樂團，在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舉行了一場“從巴洛克到浪漫”為主題的音樂會。近年來，王進漸漸地將指揮事業(yè)的重心和研究的方向從馬勒交響曲和大型歌劇轉(zhuǎn)移到了巴洛克音樂上。他說，巴洛克音樂是古典音樂的基礎(chǔ)，“只有當我們學會了如何演奏巴洛克音樂，我們才可能知道如何演奏古典音樂”。

這次的演出曲目，乍一看，似乎和巴洛克的關(guān)系并不大：除了一首巴赫的《D小調(diào)小提琴雙重協(xié)奏曲》（BWV1043）以外，海頓和勃拉姆斯屬于古典主義時期，而雷斯皮基更是到了浪漫主義時期。這是怎么回事呢？

“曲目是本場音樂會非常特殊的一個地方，”看得出，王進對曲目的設(shè)計頗為自豪，“我們的第一個作品是海頓的《第六交響曲“早晨”》。在海頓的創(chuàng)作早期，古典交響樂這個體裁還沒有真正被他發(fā)展成型，所以這部作品其實是巴洛克風格的‘Concerto Grosso式的交響樂，而且我們知道，在那個時期，音樂家們是用巴洛克音樂的演奏方式去演奏這一類作品的！”

王進認為，盡管這是海頓的早期作品，可是海頓在這部交響曲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創(chuàng)造意識，是非常超越他的時代的，“他已經(jīng)嘗試使用特別的音樂語言去描繪日出的景象，這給后來的那些印象主義的作曲家們以極大的啟發(fā)……”因此，王進對海頓相當推崇，在他看來，音樂史上“海頓、莫扎特、貝多芬”的排序其實有個缺失，應(yīng)該是“海頓、莫扎特、海頓、貝多芬”——他把第二個“海頓”說得特別重?！耙驗楹ｎD活得很長，他跨越了兩個時代，在莫扎特去世之后，海頓又寫出了很多更加令人驚奇的交響樂，奠定了古典交響樂的發(fā)展方向。”

接下去，王進選擇了勃拉姆斯的《海頓主題變奏曲》（Op.56a），作為與海頓《第六交響曲》的一個呼應(yīng)。《海頓主題變奏曲》是勃拉姆斯最初的樂隊作品之一，被認為是作曲家創(chuàng)作生涯的一個轉(zhuǎn)折點。王進說道：“這部作品的困難之處和它特有的魅力是，在只有十七分鐘的作品中，同時存在著兩個不同的時代風格！而在什么地方，應(yīng)該用什么樣的演奏方式，去表現(xiàn)勃拉姆斯在這個變奏曲中的構(gòu)思風格，對于每一個音樂家都是一個特別的挑戰(zhàn)！

在巴赫的《D小調(diào)小提琴雙重協(xié)奏曲》之后，雷斯皮基的《第二組古代詠嘆調(diào)與舞曲》（Ancient Airs and Dances， Suite No.2）成為了全場音樂會的壓軸之作。雷斯皮基是意大利懷古主義音樂的代表人物，他對意大利音樂史的傳承深具信仰，喜將古樂改編成現(xiàn)代配器的版本?！袄姿蛊せ倪@部作品也像勃拉姆斯一樣，在同一個作品中有兩種不同的文化價值，而且比巴赫那首更古，到了文藝復興的晚期、巴洛克的早期?！?/p>

在過去的一些年，王進對巴洛克音樂有過相當深入的研究，并且有了很多新的認識?！昂芏嗳艘詾?，樂譜上沒有寫的東西就不用演奏出來了。那是不對的，樂譜上為什么沒有寫呢？不是因為作曲家不需要，而是因為在那個時候，所有音樂家都知道應(yīng)該如何去表現(xiàn)音樂。他們很清楚地知道，這個音型要漸強，那個音型要漸弱，這個音要斷開，那個音要連起來，所以作曲家就不需要特地寫出來了?？上В髞淼奶K聯(lián)學派沒有包含這部分的傳統(tǒng)，當它傳到中國時，這部分內(nèi)容流失了，于是音樂演奏就變得只能遵從譜子表面上印出來的東西。幸好這些年，古樂復興了，大家又找回了從前的演奏方式?！?/p>

王進還告訴了我一個鮮為人知的“小秘密”：很多文藝復興時期的音樂和一些早期巴洛克音樂是沒有固定小節(jié)線的?！啊吐蹇诉@個詞的原意是‘不規(guī)則的珍珠，這個‘不規(guī)則就體現(xiàn)在，它的音樂句子有長有短，小節(jié)有長有短，非常自由，一會兒兩拍，一會兒三拍。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早期音樂的樂譜，上面的小節(jié)線很多都是后人加上去的?！闭f著，他情不自禁地一邊比劃，一邊哼唱了起來?！斑@些東西都非常有意思，當我們理解了這些以后，音樂的表現(xiàn)就有了另外一番天地。”

指揮家、作曲家、小提琴家、導演、腳本作家、油畫家……

王進出生于北京的一個音樂世家，父親是著名的聲學教授，母親是中央交響樂團的鋼琴家。小時候，王進家就住在中央樂團的大院里，在那個音樂環(huán)境的熏陶中，他七歲開始學習小提琴。由于他們家的“樓下住著李德倫，背后住著嚴良堃”，他成為指揮似乎也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早在小學一二年級時，嚴良堃就教他怎么指揮《東方紅》《國際歌》，李德倫就教他怎么指揮莫扎特的小夜曲了。十六歲時，王進正式跟隨徐新學習指揮。

考入中央音樂學院指揮系后，王進師從鄭小瑛教授及韓中杰教授，成為了國內(nèi)指揮專業(yè)的第一個碩士研究生。隨后，他去了維也納音樂大學深造，師從著名的指揮教授卡爾（Karl ？sterreicher）及哈格（Leopold Hager）。1990年，王進參加羅馬尼亞布拉索夫指揮比賽，獲得了第一名；1991年，王進參加“布拉格之春”國際指揮比賽，獲得了唯一獎。在1992年贏得了Malko國際指揮比賽之后，王進正式開始了其職業(yè)指揮的生涯，1993年又贏得了托斯卡尼尼國際指揮比賽唯一獎。在這之后，王進奠定了其在歐洲音樂界的地位，并且在隨后的二十幾年中幾乎走遍了歐洲。有媒體評論道“王進的指揮優(yōu)雅而充滿激情，他手中的指揮棒就像是一根魔棍，把聽眾帶入音樂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