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祺航
摘要:根據(j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張愛玲小說《金鎖記》中充斥著大量象征欲望受到壓抑的意象,這也正是作者用以烘托文章中性壓抑氣氛的手段,同時這些意象所蘊含的意義也和主人公的命運相互映照,為我們解讀小說提供了新的線索。
關(guān)鍵詞:張愛玲;《金鎖記》;精神分析法;欲望意象
小說《金鎖記》于1943年《雜志》月刊第12卷第2期開始連載,第3期連載完畢,后收錄于小說集《傳奇》之中。運用精神分析的理論進行分析,小說中房屋的布置、自然景物的描寫,甚至主人公身體器官的特寫都彌散著欲望的氣息,這也正是小說《金鎖記》中如同黃金枷鎖一般無處不在的壓抑感的源頭。
一、房屋
故事發(fā)生環(huán)境主要是在上海的姜公館和分家后,七巧帶著兒子長白,女兒長安另租了一幢屋子里。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這樣認為:夢中的房屋通常代表女人,盒子、箱子、柜子、小櫥、烘爐可以代表女性的子宮。在第一個十年,姜公館擁擠、新舊摻雜、又極其混亂,在這座大宅中,居住了大量女性,宅院的混亂象征了這所宅院中所有女性左奔右突的欲望潛流,有少女情懷、夫妻之愛、同性之愛等,正是“你別瞧這窗戶關(guān)著,窗戶眼兒里吱溜溜的鉆風(fēng)。”而七巧的房間“窗戶沖著后院子”,最為黑暗,“她那間房,一進門便有一堆金漆箱籠迎面攔住,只隔開幾步見方的空地?!逼咔墒瞧渲行杂粔阂值米顬閺娏业娜?,在層層紗帳背后的丈夫幾乎完全喪失了性能力,完全隱去了身影,而一進門的“金漆箱籠”象征著女性的子宮,同時也是孕育生命的所在,七巧自己說:“真的,連我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么生出來的!越想越不明白!”小小的房間里,還有一堆金漆箱籠,象征了子女、丈夫?qū)ζ咔尚杂碾p重壓迫。
而在七巧自己的房子中,小說在描寫中并沒有詳細敘述,只突出了這棟房子中的樓梯。七巧在見季澤時,“她家常穿著佛青實地紗襖子,特地系上一條玄色鐵線紗裙,走下樓來?!碑?dāng)童世舫來拜訪七巧:“只見門口背著光立著一個小身材的老太太,臉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團龍宮織緞袍,雙手捧著大紅熱水袋,身旁夾峙著兩個高大的女仆。”弗洛伊德認為臺階、梯子、樓梯、以及上下的階梯都是性活動的象征,在七巧見季澤的時候,她打扮一番以后,走下樓來,是有某種性欲望可以得到疏解的快樂的;而當(dāng)童世舫來的時候,七巧守在樓梯前,仿佛是守護女兒長安貞操的兇面煞神,而長安最后在得知自己愛情無望以后,也通過樓梯,回到了自己“沒有光”的所在。
二、七巧形象——月光與鏡子
在小說中,七巧的自我形象是通過月亮表現(xiàn)出來的。小說多次描寫月亮,以月亮象征七巧的個人形象,這月亮“使人汗毛凜凜”好像“漆黑的天上一個灼灼的小而白的太陽?!倍鴮τ趦合眿D來說,她就仿佛是無所不入的藍影子,是她婚姻生活中的夢魘。這月亮仿佛小而白的太陽,反常、陰森、變態(tài)。
鏡子是小說中極為重要的陳設(shè),拉康認為,“孩子把鏡中的形象當(dāng)作自己自身,這個形象給了他一個統(tǒng)一性,他的自我、他的認同、他的形象,但是這個形象是一個幻象?!蔽唇?jīng)歷鏡像階段的人,始終無法擺脫母體的誘惑,認為自己是母親身體的一部分,無法獲得自己的整體形象,始終有一種分裂感。在小說中,七巧對于兒子女兒來說就是“鏡子里的人”,七巧的愛欲受到了壓抑,兒女和七巧互為鏡像,她也希望兒女和自己一樣,得不到愛情;而兒女們始終沒有經(jīng)歷鏡像階段,或者說鏡像里只有母親,所以她們始終獲得不了自我認同。
而“拉開了自我同主體的距離:孩子同母親的相互誘惑需要第三者來打破。”,這一角色往往是由父親來承擔(dān),但是在七巧的家庭中,父親一直是缺失狀態(tài),當(dāng)童世舫出項,長安與七巧之間的聯(lián)系就被打破了,長安在鏡子前首次看見了自己,但是最后這種自我認同也因為七巧的阻撓而破滅了。
三、欲望意象序列——以腳為例
《金鎖記》講述了一個女人永遠得不到愛的故事。在小說中,有大量被壓抑的欲望潛流,通過大量意象表達出來。在弗洛伊德看來,所有長形的物體,如手杖、雨傘等都可以視為男性生殖器的象征,上下摩擦的指甲銼也可以視為男性生殖器的象征,彎彎曲曲的走廊可以視為性交的象征,盡管這種解釋在本小說中均可以言之成理,但是難免有過度闡釋的嫌疑,現(xiàn)僅對小說中性特征最為明顯的“腳”意象進行闡釋。
弗洛伊德說:性器官在夢里也可以由身體的其他不為來代表,如手、腳可以代表男性器官。在中國古代小說中的兩性描寫中,如《水滸傳》中,西門慶借拾箸,在桌底捏潘金蓮的腳,便是具有明確性意味的動作。女子的三寸金蓮也是極具有性特征的部位,在本文中,七巧說自己丈夫的時候,說他的皮膚“是軟的、重的,就像人的腳有時發(fā)了麻,摸上去那感覺……”季澤調(diào)侃七巧的時候伸手去捏她的腳道:“倒要瞧瞧你的腳現(xiàn)在麻不麻!”這段情節(jié)二十年以后仍然被七巧想起,成為了記憶里成為了最溫柔所在;當(dāng)七巧將兒子作為自己性替代對象的時候,她“把一只腳擱在他肩膀上,不住的輕輕踢著他的脖子,”當(dāng)芝壽在與婆婆共同分享一個男人的恐懼中觳觫的時候,小說使用了兩次一模一樣的敘述:“芝壽直挺挺躺在床上,擱在肋骨上的兩只手蜷曲著像死去的雞的腳爪?!?/p>
在小說中,“腳”是欲望的象征。七巧的腳是“半大的文明腳”體現(xiàn)了七巧欲望的特點:丑陋、不和時宜、被打扮偽裝,而在她的主導(dǎo)下的女兒長安的裹腳則是她對女兒欲望的又一規(guī)訓(xùn),要求女兒的腳和自己一樣,也要求女兒得不到愛。而兒媳婦芝壽的腳“沒有一點血色——青,綠,紫,冷去的尸身的顏色?!币驗樗龖峙逻@月亮光,懼怕這婆婆不像婆婆,丈夫不像丈夫的變態(tài)家庭,她得而欲望連同她生命的熱情已經(jīng)一同死去。
《金鎖記》是小說集傳奇中的一篇,七巧是如此的不得人心,她自己一生得不到幸福,也毀了兒女的幸福,但是也正因為如此,她也是“凄哀”的,因為她身處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在《金鎖記》中,有大量張愛玲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滲透其中,利用精神分析法對于個別的意象進行分析為我們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