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雨晨
如果沒有《戰(zhàn)狼2》的出現(xiàn),中國電影市場可能又要經(jīng)歷一個慘淡的暑期檔。
7月28日上映以來,《戰(zhàn)狼2》的票房一路井噴:4小時破億,83小時破10億,8天破20億,12天以35.3億元的成績順利拿下內地電影市場票房冠軍,成為低迷暑期檔里的亮點。
這個暑期檔究竟有多低迷?與去年相比,今年暑期檔7月的整體票房僅為42.5億元,低于去年的45億元,與2015年7月的55億元相比更是相形見絀。電影信息咨詢機構拓普的數(shù)據(jù)顯示,在6月1日至7月15日期間上映的國產影片中,單片平均票房只有2211萬元,遠遠低于去年暑期檔前半程國產片單片票房平均6530萬元的成績。
如果跳出暑期檔看整體,國產電影市場其實自2016年就開始增長放緩。在今年上半年271億元的票房收入中,國產片收入105億元,占比僅為39%,相比去年同期下滑了20%,國產片數(shù)量雖多,但整體質量和票房都不如進口影片,也越來越不敢和進口片搶檔期。
關于國產電影的質量問題,這兩年媒體和業(yè)界已經(jīng)有諸多討論。資本和審查是其中最常被提及的兩個原因:資本的強勢綁架了創(chuàng)作,審查的嚴格束縛了創(chuàng)作。如果把這些理解為外部困擾,那國產電影創(chuàng)作的內里呢?即便《戰(zhàn)狼2》有這么驚人的票房表現(xiàn),關于其影片質量的爭議性評價從上映開始就沒有斷過。吳京作為該片導演,也遭遇了不少針對其個人創(chuàng)作水平的質疑。
吳京是武打演員出身,1998年因為拍攝了電視劇《太極宗師》和《小李飛刀》被觀眾認識,從2001年出演徐克導演的《蜀山傳》開始轉戰(zhàn)香港動作電影。但隨著武打片的沒落,吳京并沒能成為像成龍和李連杰一樣的功夫明星,直到2014年自導自演的《戰(zhàn)狼》上映。盡管演而優(yōu)則導的例子并不少見,徐靜蕾、徐崢、鄧超、陳思誠等人都在近年推出了自己的導演作品,但影片的評價大多褒貶不一?!稇?zhàn)狼2》盡管憑借題材和大場面特效獲得了驚人的票房,但模仿好萊塢大制作的戰(zhàn)爭場面、男主角人設的過于完美和劇情經(jīng)不起推敲都暴露了吳京在劇本上的短板。
自從中國電影打開市場化窗口以來,長時間活躍在國產電影市場上的是俗稱第五代和第六代的導演。張藝謀、陳凱歌、姜文、馮小剛、賈樟柯、寧浩、管虎……這些名字在某種程度上既意味著影片質量和票房的相對保證,也意味著兩三年甚至更長周期才有一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頻率。
可爆發(fā)之后的市場需求遠不止于此,資本自然比消費者要更急迫。隨著中國以超過4.5萬塊銀幕數(shù)超越北美成為全球最大的票倉,從每年年底上百家大大小小電影公司發(fā)布的多達十幾頁的片單PPT中就可以看到,影業(yè)公司手中囤積了大量各種類型的故事和熱門IP的電影改編權,急切希望盡快拍成電影賺到票房,最終轉化為公司業(yè)績。
問題是找誰來拍呢?每年在影院上線的國產電影數(shù)量—按照光線傳媒董事長王長田的說法—即使只按200部算,一個導演一年拍一部,也需要200個導演?!皫啄昵埃以诤诎迳狭辛四軌蚺钠拥娜?,大概有100個。但其中有很多人我不會選擇與他們合作,因為他們創(chuàng)作態(tài)度不夠認真,標準低,電影觀念比較老化,(有的)對內地文化也不熟悉。把這些人刨掉以后,剩下的人就寥寥無幾了;如果再撇開不是特別適合市場需要的類型,導演人選就更加欠缺了。沒辦法,只有挖掘新導演。”王長田曾公開對外表示。
所以,即便不是最優(yōu)選擇,這個市場也需要很多個吳 京。
旺盛的需求也在事實上為諸如吳京這樣的新生代導演創(chuàng)造了前所未有的機會。如果查看國產電影總票房前十的導演名單,你會發(fā)現(xiàn)作品數(shù)量只有一兩部的年輕新導演竟然占據(jù)了其中一半的席位。這當中,包括剛剛拿下中國電影票房總冠軍的吳京、靠《囧》系列成名的徐崢、從話劇舞臺走出來的閆非和彭大魔(《夏洛特煩惱》),以及憑處女作就一度長時間占據(jù)票房首位的許誠毅(《捉妖記》)。
很多年輕導演已經(jīng)有了不錯的成績,也面臨很多質疑,他們的成長對于中國電影產業(yè)的結構性升級至關重要,而這個時間周期則可能是中國電影必須要付出的時間成本。
本文試圖以幾個年輕導演首次拿到拍片機會以及其后他們在面對資本、市場和對專業(yè)技藝等各方面不斷探索的故事為入口,來展現(xiàn)這些年輕人的煩惱和成長。在這些故事里,你會看到資本力量、行業(yè)規(guī)律、市場需求和個人堅持如何交叉影響一個導演的成長之路。
2015年,吳京自編自導自演的一部號稱“國內首部3D動作電影”的《戰(zhàn)狼》,默默地上映了,在沒有強IP、明星也不被看好的情況下拿到了5.43億元的票房。
在吳京最早的規(guī)劃中,戰(zhàn)狼是一個三部曲系列,《戰(zhàn)狼》開拍之前就已經(jīng)寫好了守土、開疆、漂泊這3個故事,不過在落實階段根據(jù)時代、政策、國家的不同做了大量調整,最終將原計劃中的第三部提前拍成了《戰(zhàn)狼2》。
《戰(zhàn)狼》的不錯表現(xiàn)讓吳京有了更多資源去完成第二部,但他的壓力也更大了?!暗谝徊砍晒χ笕司蜁兊煤茇澬模瑦矍橄胍?,情懷想要,戰(zhàn)爭想要,暴力也想要,但作為導演,我應該如何取舍?”吳京告訴《第一財經(jīng)周刊》。
更何況,在第一部之后,觀眾對第二部的期待更高,特別是中國觀眾的口味已經(jīng)被高水平的好萊塢戰(zhàn)爭片養(yǎng)刁了,怎樣用已有的技術手段講好故事、讓觀眾覺得值回票錢,這對于新導演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挑戰(zhàn)。
2016年正值國產電影票房增速放緩,眾多影片保底失敗,但《戰(zhàn)狼2》還是在當年暑假確定了北京文化與聚合影聯(lián)8億元的保底發(fā)行,資本給予了這位新導演難得的認可。
“我當時的預判是18億起,主要的判斷依據(jù)是觀眾對于稀缺類型的渴望、吳京個人能力和背后團隊的努力,還有我們自己也有項目開發(fā)團隊和宣發(fā)體系幫新導演保駕護航?!北本┪幕麻L宋歌說。作為一名資深制片人,他之前開發(fā)了《同桌的你》《尋龍訣》《我不是潘金蓮》等一系列電影。
的確,金錢、尊重、體系化的服務是資本籠絡年輕導演最核心的3個要素。參與進來之后,宋歌給吳京的建議是引入美國好萊塢的團隊,在動作戲上做創(chuàng)新,請來《美國隊長3》的動作指導和《加勒比海盜》的水下攝影師,增加工業(yè)化感的鏡頭和片段。之后又推薦了吳剛進入劇組扮演一名退伍老兵,結果拍完戲的第三天,《人民的名義》就火了。
盡管有了更專業(yè)的制片人的指導,《戰(zhàn)狼2》的拍攝過程也并不順利。劇組跑到非洲實地實景拍攝,當?shù)貏觼y導致拍攝計劃受阻,原計劃4個月完成拍攝,最終光在國內就拍了137天,超期嚴重,投資也從最早的8000萬元追加到了2億元。“沒有拍過特別多的這種現(xiàn)代軍事戰(zhàn)爭的電影,造成了很多資源浪費,溝通不暢,錯誤重疊,我們付了很多的學費。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導演,只能說我是一個對自己有要求的導演?!眳蔷┱f。
盡管吳京的導演之路看起來頗不容易,他仍然要算是新導演里為數(shù)不多的幸運者—他至少是以知名演員的身份從電影圈里起步,與核心資源無限接近—對更多新導演來說,盡管有市場需求,但因為沒有辦法快速證明自己的才華,只能面對越來越謹慎的投資人—這本身是一個悖論,他們首先需要攻克的難關正是拿到資源和資本。
2000年,27歲的郭子健在香港入行。由平面設計師轉行進入電影片場,他連一秒有24幀的基本電影知識都不懂,參與的第一部電影是《神偷次世代》,從場記到后期,他用了差不多一年時間才摸清楚一套電影做下來的基本流程?!皬膩頉]有人知道我是誰,只知道我是葉偉信身邊的小朋友,成熟導演都拿不到錢,更別說我這個新人了,想拍自己的電影?簡直是做夢?!惫咏≌f,他的職業(yè)生涯就像周星馳在《喜劇之王》里演的那樣艱難,也是一個年輕導演在香港那種崇尚學徒制的劇組中常見的狀態(tài)。
直到2011年,郭子健才從劉德華手中拿到一筆幾百萬元的投資,拍攝了一部沒有任何功夫明星的小成本動作片《打擂臺》,雖然票房平平,口碑卻很好,最終得到金像獎最佳導演的提名,也讓郭子健得到了周星馳的關注,成為當時還被稱為《新大話西游》的《西游降魔篇》的聯(lián)合導演。在此之后他才真正進入了主流資本的視線,獲得了同題材《悟空傳》的拍攝機會,制作成本超過1億元—這是郭子健目前獨立操作過的最大體量的電影項目。
畢業(yè)于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又有一個與電影行業(yè)關系深厚、在中戲做教授的父親,路陽成為導演的過程要比郭子健容易得多。在做《繡春刀》之前,他已經(jīng)憑借《盲人電影院》和《房車奇遇》兩部文藝片獲得了2009年韓國釜山國際電影節(jié)新浪潮單元觀眾獎、中國金雞電影節(jié)最佳導演處女作獎,并入圍了2012年韓國釜山國際電影節(jié)亞洲之窗單元獎。
雖然文藝片成本小,但想要籌錢拍一個市面上并不流行的類型、并將其帶上院線時,路陽轉遍了行業(yè)內幾乎所有的公司同樣一無所獲?!爱敃r的古裝片是沒有市場的,我又是一個新人,有人建議我要不然拍個現(xiàn)代片,浪漫愛情或者是輕喜劇都可以,但是我對那些故事沒興趣,就想拍這個,找錢就找了一年半。”路陽說。
最終,父親幫路陽找到了吳宇森的制片人張家振,說服他做監(jiān)制,有了這位老先生的推薦,才最終拿到了中影和新影3000萬元的制作費?!皶r間、周期、預算都出現(xiàn)了問題,我們選擇了一種手持攝影和小景別的攝影,原因是它能夠規(guī)避很多演員動作上的不足,通過剪輯讓武打鏡頭更有力度。為了省錢,后期制作中的威亞痕跡都得自己抹掉?!甭逢栒f他為此還接了一部新影的電視劇來賺錢養(yǎng)活自己。
最終,2014年《繡春刀》獲得9300萬元票房,被時光網(wǎng)和豆瓣影評譽為當年最好的一部國產電影。在沒做什么宣傳的情況下,通過口碑傳播成為了當年暑期檔的黑馬,不算大賣但也小有盈利。
有了《繡春刀》的口碑積累,在籌備第二部的時候,路陽已經(jīng)不那么缺錢了,但隨后他又遇到了另一個新導演最常見的問題:如何自我突破?
趁熱打鐵拍續(xù)集通常是盡快穩(wěn)住一位年輕導演江湖地位的最佳方法。2015年3月時,只花了三四個月的時間路陽就完成了《繡春刀2》的第一版劇本,那是一個發(fā)生在第一部時間線之前三年,東林黨與閹黨黨爭的故事。人物的設定照搬第一部,不僅節(jié)省時間,也更保險。但當路陽自信滿滿地拿給寧浩看過之后,寧浩只提了一個建議:“要不你重寫吧?!?/p>
受限于第一部的人物設定,這一版劇本故事展開顯得格外牽強。寧浩的建議是“全部推倒再建立一個新的故事。”“這是寧浩給我最有價值的建議,如果按第一版拍那就太平庸了?!甭逢栒f。
2016年,寧浩的壞猴子影業(yè)宣布成立“七十二變”青年導演培養(yǎng)計劃,在過去的一年半中,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在青年導演中尋找符合他標準的年輕人—一群像孫悟空一樣有破壞力和創(chuàng)新精神的年輕人。
最終,路陽在眾多影業(yè)公司的邀約下選擇了與寧浩合作,《繡春刀2:修羅戰(zhàn)場》也是壞猴子影業(yè)“七十二變”計劃中寧浩監(jiān)制的第一部電影。在7月19日正式上映時,觀眾幾乎以為看到了一個全新的錦衣衛(wèi)電影,除了張震飾演的沈煉保留,其他全是新角色。
“我們鼓勵每個人要原創(chuàng),因為寧浩是一個非常強調作者性的導演,他本身也是一個很好的編劇,我們很尊重年輕人的自由度,而且一定要先從自我表達開始?!眽暮镒佑皹I(yè)CEO王易冰說。
重視寫劇本的能力是每個制片人在挑選年輕導演時最看重的素養(yǎng)。寧浩的工作習慣是召集一個龐大的編劇團隊,把大家關在郊區(qū)的一個度假村中共同創(chuàng)作,寧浩提出要求,編劇再反復修改,這種做法不僅高效,也能有效控制劇本風險,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主流的工作模式。不過寧浩并沒有給《繡春刀2》配備太多編劇,而是逼著他們自己寫,除了路陽的固定搭檔陳舒之外,只引進了一個年輕的編劇助理。
“我在拍《繡春刀》時遇到的最難的部分就是如何開始去拍一部電影,如何能夠把一部電影推上一個運行的軌道?!甭逢栒f。這就是王易冰口中的制片管理:包括如何給一個電影設置合理的成本;類型、題材、未來對應的市場風險是什么,收支平衡線又應如何把握;在這樣一個成本之下應該用什么樣的制作規(guī)模來完成;匹配什么樣的演員、主創(chuàng)、制作周期;之后的宣傳營銷和發(fā)行策略是什么。
愿意站在新人背后的還有香港導演陳可辛和臺灣導演陳國富,他們分別成立了“我們制作”和“功夫影業(yè)”,近兩年更多以監(jiān)制的身份出現(xiàn)在觀眾面前。功夫影業(yè)監(jiān)制了烏爾善執(zhí)導的《尋龍訣》,而更多項目集中在類似肖洋的《少年班》、楊慶的《火鍋英雄》這種年輕導演的作品上。2016年陳可辛監(jiān)制了曾國祥的《七月與安生》,讓曾國祥得到金馬獎和金像獎的最佳導演提名,在此之前他未曾作為創(chuàng)作人被廣泛認可過。
“作為監(jiān)制,我只需要在商業(yè)上讓這個電影不要虧錢,已經(jīng)是對投資方有交代了。更何況前期從選角到劇本我們都已經(jīng)聊了很長時間,聊透之后由他去執(zhí)行拍攝,所有東西都在我們的預測底下,拍攝的時候已經(jīng)不會有太大的意外。”陳可辛告訴《第一財經(jīng)周刊》。
從《七月與安生》的劇本、選角,以及營銷等各個環(huán)節(jié),陳可辛都幫助曾國祥把關,特別是在他預判的市場環(huán)境下,把投資控制在合理的制作成本之內,這部成本不大的電影最終拿到1.67億元票房,女主角周冬雨和馬思純獲得當年金馬獎最佳女主角。今年,陳可辛又扶植了《七月與安生》的剪輯師許宏宇拍了《喜歡·你》,這部由金城武和周冬雨主演的愛情電影票房最終突破了2億元。
當然,盡管資本已經(jīng)展現(xiàn)出了更大的寬容度給年輕人提供練手的機會,但前提仍然是不能賠錢太多。盡量不要給年輕電影人太多錢—特別是第一部片子—依然是行業(yè)里有經(jīng)驗的人的一個共識。
寧浩對自己招募的年輕導演的要求也是“控制好成本,別賠太多就行”?!昂芏喙Ψ蚨家谛∑瑑褐胁拍芫毘桑涔]練就上大擂臺是不行的,熱錢太多對導演的工匠精神是有影響的,太考驗這個人的定力了,一定要耐住性子,慢一點,再慢一點。”寧浩說。他的觀點是一個導演一輩子能拍十部電影就很了不起了。
但這樣的年輕導演扶持計劃還是無法關照更多毫無經(jīng)驗和背景的人,影展和電影節(jié)創(chuàng)投這種專注于發(fā)掘處女作的平臺于是成為這些人獲得行業(yè)里關注度的窗口。
《中邪》的導演馬凱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電影也可以在戛納電影節(jié)放映。這部成本僅有7萬元的小成本電影被圈內人稱為近年來最棒的國產恐怖片,在“FIRST青年電影展”亮相之后迅速獲得了包括騰訊影業(yè)、萬達影視、貓眼影業(yè)等多家電影公司的投資,并計劃今年在內地公開上映。
FIRST青年電影展每年7月在西寧舉辦,今年已經(jīng)是第11年。不同于上海電影節(jié)和北京電影節(jié),這是個介于官方和民間的“灰色地帶”,就像它的名字,重點發(fā)掘處女作。
馬凱一直想考藝術類大學,連續(xù)兩年都沒有成功,在網(wǎng)上買了一張假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之后瞞著家人來到了北京,找到了一份在電視劇組打雜的工作,并第一次知道了橫店這個地方。在做“橫漂”的5年時間中,馬凱看了很多電影的劇本,當發(fā)現(xiàn)一部自己覺得“并不怎么樣”的電影居然也能入圍國際電影節(jié)時,馬凱覺得“這有什么難的,我可以做到更好”,于是就回北京報名參加了栗憲庭電影學校的培訓班,學習了一個月的短期編劇速成。
《中邪》制片人孫德強的本職工作是一名電焊工,開了一家小店,但經(jīng)營并不成功。馬凱給孫德強講了奧倫·佩利的《鬼影實錄》僅憑1.5萬美元的投資獲得2億美元回報的故事,倆人商量著一起拍點東西。開機的時候全組只有11個人,6個主演全是素人,1個跟機員,1個攝影師,1個場記,再加上導演和制片人,所有人都身兼數(shù)職,全部資金都來自于朋友東拼西湊籌來的7萬元。
拍攝過程中劇組還遇到了制片人車禍、男主角摔斷腰等一系列邪門的事情,最終經(jīng)過14天拍攝,《中邪》殺青了。
“剪輯之后我們原本想要放到網(wǎng)絡上,后來覺得做成網(wǎng)絡大電影不可能收回成本,無意間看到了廈門雙溪影展的廣告就投了,沒想到真的能入圍,之后就開始海投電影節(jié)。”馬凱說。FIRST青年電影節(jié)成了他和孫德強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在《中邪》之前,2015年拿下當年FIRST青年影展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兩項大獎的《心迷宮》已經(jīng)做了一個好的示范。這部170萬元的小成本電影最終被太合麥田選中接管發(fā)行,推上大眾院線。盡管在2015年上映時,《心迷宮》僅有不到3%的排片,總票房也沒能過千萬元,但卻以8.6分的豆瓣評分成為當年國產電影第一名。
“《心迷宮》是典型的類型電影,除了故事,表演、攝影、調度、剪輯每個環(huán)節(jié)都在減分,但因為大家普遍在這個類型上做得都不怎么樣,有一個好的大家就會喜歡。那些原來只愿意投資大制作的資本也看到了新的市場可能性,投資中小成本的、符合本土特質的類型片慢慢多了起來。”FIRST影展執(zhí)行官李子為說。
《中邪》也大大拉低了人們對拍電影的成本的認識,原來7萬元也可以拍出有意思的電影。很快,大公司對獨立影展的關注度越來越高,去年得獎的《喜喪》的導演張濤、《黑處有什么》的導演王一淳都已經(jīng)順利拿到了下一部作品的制作經(jīng)費。
更多電影公司傾向于在影展上尋找下一個高中輟學的彼得·杰克遜、卡車司機詹姆斯·卡梅隆,這些年輕導演成了稀缺資源,不過在怎么分辨“什么樣的錢可以拿”這個問題上,他們仍然毫無經(jīng)驗,面對著來自資本的誘惑和陷阱。
近兩年,越來越多的圈外人開始涌入創(chuàng)投市場,花大價錢買IP、發(fā)片單,心急火燎地講資本的故事,把拍電影當作融資手段的影業(yè)公司并不少見,這些公司往往也只會把年輕導演的加盟當成新聞點去宣傳,而不會真正認真做后續(xù)開發(fā),即便真有機會登上院線,也會為了上映后的票房加入過多看上去有賣相的商業(yè)元素。
馬凱在《中邪》獲得第10屆FIRST青年影展的最佳影片之后也感受到了資本的追捧,遇到過想用30萬元就買斷版權的中間商,和忽悠自己接拍其他恐怖片的大老板,最終他選擇在騰訊影業(yè)的支持下籌備第二部電影,選擇的方向還是自己擅長的中小成本恐怖片。
“不是你進到行業(yè)里來,就一順百順有很多機會,上了一個臺階你面對的問題沒有更簡單,反而更復雜。”忻鈺坤說,憑借《心迷宮》在全球17個電影節(jié)斬獲8項大獎的成績,很多大的電影公司和制片人向他提出商業(yè)電影項目的邀約,其中包括從IP改編電影到今年大熱的魔幻題材,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由FIRST發(fā)起的“并馳實驗室”這個旨在幫助已經(jīng)在FIRST評選中脫穎而出的青年導演進一步發(fā)展提供資金的項目。
“如果選擇商業(yè)公司的資金,制作費它們能出到現(xiàn)在的兩倍,但大投入的商業(yè)電影以我現(xiàn)在的實力把握不來,我希望在自己可承受的壓力范圍內,繼續(xù)以犯罪、懸疑類型片為主,拍有個人風格和商業(yè)元素相融合的電影,像諾蘭、科恩兄弟那樣?!毙免暲ふf。
這可能是年輕導演在成長道路上必須面對的選擇,但只有在前期階段爭取更多的自由度,才能拍出自己最想要的、最能接近自己本質表達的作品,讓觀眾和投資人感受到自己的與眾不同才是長遠考慮。
同為郭子健在《西游降魔篇》劇組中的同事,盧正雨當時的職位是聯(lián)合編劇,同時還出演了舒淇手下“韓語哥”的角色。他與周星馳的合作一直延續(xù)到2016年的《美人魚》,并在編劇和演員之后肩負起執(zhí)行導演的重任。在郭子健的《悟空傳》上映前一周,盧正雨也推出了自己的第一部院線電影《絕世高手》—根據(jù)他2014年在網(wǎng)絡上發(fā)布的一個名為《絕世高手之大俠盧小魚》的6集短片改編而來。
盧正雨是一位網(wǎng)劇導演,自詡為周星馳的頭號粉絲。2009年他自編自導自演的網(wǎng)絡喜劇《嘻哈四重奏》在優(yōu)酷播出,成為中國第一部點擊率過億的網(wǎng)劇劇集。周星馳因此記住了這個名字,邀請他加入自己的團隊。
被偶像欽點,再加上盧正雨已經(jīng)在網(wǎng)劇中被驗證過的成功,喜劇又是中國最流行的電影類型,2014年之后,盧正雨很容易就拿到了投資,啟動了自己的電影項目?!耙郧芭暮芏喽唐加幸鉄o意在鍛煉自己各方面的能力,也是在為拍電影做準備。我拍了十年的短片,現(xiàn)在覺得差不多可以去做一個電影了?!北R正雨說。
《萬萬沒想到》的導演易小星也幾乎在同一時間點拿到了投資,推出了西游題材的《萬萬沒想到》同名大電影。
對于已經(jīng)有了一定名氣的盧正雨和易小星而言,更難的問題是在成為一個電影導演之后,如何跨越電影和短片劇本操作方法并不相同的障礙。
“怎樣在100分鐘內講好一個故事還讓觀眾不覺得悶,短片那種抖包袱式的小聰明已經(jīng)不適用了,這需要一個很宏觀的視野去做這個事情。最后反反復復劇本就搞了2年多。”盧正雨說。劇本創(chuàng)作的時候反復推翻,到后來進入拍攝階段,盧正雨仍在每天晚上收工之后再根據(jù)前幾天拍攝的情況修改潤色,現(xiàn)場的演員和工作人員拿到的劇本都不是最終的版本,需要給演員遞小紙條告訴他們今天拍什么。這種做法像極了周星馳劇組的工作方式,但周星馳本人對故事和演員的強大掌控力,他暫時還無法達成。
把選擇權交給觀眾,觀眾喜歡的就拿來做成大電影—這種方式被那些號稱有互聯(lián)網(wǎng)基因的電影公司當作真理,不過隨著觀眾的日益成熟,這種討巧的方式已經(jīng)失效了。2015年豆瓣評分5.6的《萬萬沒想到》票房沖上了3億元,而兩年后盧正雨這部光制作費就高達7000萬元的《絕世高手》的票房卻僅為9791萬元,6.6分的豆瓣評分甚至不如他當年的那部小成本網(wǎng)劇,只能算是一個勉強及格的成績。
在中國電影市場攀升的這幾年中,2014年是個有意思的年份,包括路陽、陳思誠、大鵬、吳京、郭帆等當時的青年導演都在這一年用院線電影證明了自己。經(jīng)過兩三年的沉淀,這些人如今已成為院線電影的活躍者。今年下半年,大鵬將在國慶檔推出第二部作品《縫紉機樂隊》,開心麻花也會帶來《羞羞的鐵拳》。
忻鈺坤的新電影《暴裂無聲》已經(jīng)結束了拍攝,準備進入宣發(fā)階段。只要獲得了關注,再拿第二部的錢并不是那么困難。沒有了資金壓力,劇組人數(shù)從《心迷宮》當時的最多也就五六十人擴充到230人,拍攝周期也從26天延長到60天。“《心迷宮》時的團隊年輕有干勁,但問題在于缺乏經(jīng)驗。到《暴裂無聲》我們請來了很棒的主創(chuàng),他們有拍攝優(yōu)秀作品的經(jīng)驗,需要導演給他們以明確的指示,同時給他們空間創(chuàng)作出比預期更好的效果。”忻鈺坤說。如何掌控一個更專業(yè)的團隊成為了他要面對的新問題。
路陽也已經(jīng)開始籌備自己的下一個電影《刺殺小說家》,還是他喜歡的懸疑類型。除此之外華策投資的電影版《親愛的翻譯官》也已經(jīng)進入項目開發(fā)階段。去年華策影視對路陽的自由酷鯨增資4000萬元,并約定后者在8年內制作不少于16部影視作品,路陽本人的電影作品不少于3部,他不會再遇到找不到錢的尷尬。
看起來,這些新人遠比當年的前輩幸運得多,有了更大的市場,也因不論出身有了更多機會,但他們面對著越來越挑剔和苛刻的電影觀眾。
《悟空傳》上映一周,改編自熱門IP帶來的不僅是超過4億元的票房和熱度,也讓郭子健備受爭議—原著粉對原著故事被大刀闊斧改編的不滿和期待太久導致的心理落差,讓豆瓣評分跌到了5.5。盧正雨的《絕世高手》也背上了刻意模仿周星馳但只是東施效顰的評價。
但肯定的是,每個年代必須有新人進來。1990年代初,很多影評人罵新演員完全沒有喜劇的理論,太無厘頭,跟許冠文那一代的演員差距太大,這說的是周星馳;也有人罵一個導演用很多大明星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拍什么,臺詞矯情,說話前言不搭后語,故事松散、不知所謂,這評價的是王家衛(wèi)—他們在剛起步時都面臨過很多質疑。
“現(xiàn)在好的是,內地的電影圈就好像我們二十年前的香港電影圈,有著很多不一樣的人,允許每一個有創(chuàng)意的人不靠譜,去做一些可以讓人罵的事情。我覺得自己好像挺幸運的,不是一個完全的新人但有機會拿到比新導演更高一點的制作費,但同一時間我還是一個年輕人,可以做一些不靠譜的、讓人去罵的東西,我很開心?!惫咏≌f。在結束《悟空傳》這個項目之后,郭子健打算回香港做一個成本小一點的電影,找找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