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田

在詞史上，蘇軾作為宋詞的杰出代表，其詞風歷來說法不一，有人形容東坡詞或如萬頃風濤，吞天浴月；或為清麗舒徐，雋逸韶秀；或為纏綿悱惻，幽咽怨斷；或為淡雅自然，直率清新；或為空靈蘊藉，韻味雋永。由此可見蘇軾詞風的多樣性，但因蘇軾是豪邁奔放詞風的開拓者，因此其詞作中的豪放之風多被一般讀者所熟知，然而在蘇軾的所有詞作中，占大部分的是婉約詞，其婉約詞作中流露出的深婉之情也觸人心弦。讓我們通過兩首風格迥異的《江城子》來走進蘇軾的世界，一睹其詞作中的豪放之風與深婉之情。

一、《江城子·密州出獵》

這首詞作于熙寧八年（1075年）冬天，當時蘇軾自求外放任密州太守，政治上不得志，但他因早年受儒家思想影響較深，一直抱著大濟天下蒼生的理想，所以到達密州后，并未因不得志而忘記自己的理想，興修水利，賑濟災民，減免租稅，體察民情，處處胸懷報國之志，本詞正是他抒發(fā)抗敵報國雄心壯志的代表作。

上片繪聲繪色的描寫了打獵的場面，豪興勃發(fā)，氣勢恢宏。起句“老夫聊發(fā)少年狂”，用一個“狂”字籠罩全篇，“狂”字是核心，是上片的詞眼，借以抒發(fā)胸中雄健豪放的一腔磊落之情，又蘇軾當時正值盛年，不應該說老，卻自稱“老夫”，又說“聊發(fā)”，與“少年”形成強烈的反差，形象地透露出內心郁積的情緒。接著詞人形象的描寫打獵時的氣勢，“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逼渲小熬怼弊钟兄厥獾谋憩F力，突現了太守率領隊伍，勢如大浪滔天，何等雄壯！可見出獵者情緒高昂，精神抖擻。緊接著“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這里引用了三國時孫權親自乘馬射虎的典故，他要像當年的孫權那樣親自挽弓馬前射虎。概括來說，上片寫出獵的壯闊場面，表現出作者壯志躊躇的英雄氣概。

下片承接上片，進一步寫“老夫”的“狂態(tài)”?！熬坪ㄐ啬懮虚_張，鬢微霜，又何妨！”詞人豪放的寫道，出獵之前，痛痛快快喝了一頓酒，意興正濃，膽氣更壯！這里用“老”來襯托“狂”，更表現出作者壯心未已的英雄本色，蘇軾由出獵聯想到國事，聯想到自己的懷才不遇，壯志難酬的處境，緊接著寫出“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這兩句引用了典故漢文帝與馮唐的故事。在這里以收尾邊疆的魏尚自喻，希望朝廷能派遣馮唐一樣的使臣，前來召自己回朝廷。最后作者表述了自己期望為國御敵立功的壯志?？梢姡缕璩霁C的豪興，蘇軾將深隱心中的夙愿和盤托出，其“狂”字下面潛涵的赤誠令人肅然起敬，從而抒發(fā)了渴望報效朝廷的壯志豪情。

縱觀全詞，感情縱橫奔放，字里行間洋溢著豪放的思想，直率地表現了作者的胸襟，見識，情感志趣，希望理想，充滿了陽剛之美，成為歷史彌珍的名篇。詞中一連串的動詞，如發(fā)、牽、擎、卷、射、挽、望，生動形象，具有特別的表現力。這首詞從題材、情感到藝術形象，語言風格都是粗獷、豪放的，真可謂獵場一圍抒豪情。

二、《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這是蘇軾悼念亡妻王茀的一首詞，寫于熙寧八年（1075年）正月二十日，王氏于治平二年（1065）年亡，據寫這首詞時已經十年，十年前，詞人與妻王茀感情甚好，十年后，詞人因與王安石政見不合被貶為密州太守，仕途坎坷，滿腹悲憤，一日詞人忽然在夢中與亡妻王茀相會，醒來后對亡妻的思念之情倍增，于是寫下這首深情的悼亡詞。

上片，詞人直抒了對亡妻的十年傷悼和思念?！笆晟纼擅Ｃ＃凰剂?，自難忘?！边@開篇的三句，先從時間落筆，總寫十年死別，生死隔絕，詞人對亡妻的思念之情如潮水般傾泄出來。“不思量，自難忘”運用進層的表現手法，想“不思量”，卻又不能控制自己，難以把愛妻遺忘，這種思念已經融入心靈，寫極了詞人對亡妻的至情至愛?！半y忘”兩字可以有兩方面的理解，一是說生者對死者的情難忘，二是死者對生者的情難忘，寫出夫妻倆心心相印，心有靈犀，為下句做好了鋪墊。“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這是從空間著筆，詞人與亡妻不僅生死隔絕十年，而且又相距千里，因而無法對話，訴說郁積心頭的悲傷，既寫出了亡妻的孤獨凄清，又寫出了詞人的寂寞辛酸，空間的距離讓詞人對亡妻的思念之情又進了一層?！翱v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边@是從詞人“凄涼”潦倒的境況起筆，因為詞人十年的奔波動蕩，風塵滿面，兩鬢已白如秋霜，所以即使見面，恐怕妻子也認不出自己了。

下片詞人把筆鋒一轉，由濃烈的思念轉入夢境，在夢中再現了當年夫妻恩愛團聚的情景。“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可以理解為是一個過渡句，一個“忽”字把上片悲痛欲絕的悼傷之情和深切的相思非常自熱地過渡到夢境中，詞人想與亡妻見面，積思成夢，果然相見，驚奇卻又喜悅的心情難以按捺。緊接著用兩個三字句，以明快的節(jié)奏，寫詞人“幽夢”中見到妻子的姿態(tài)，妻子正在小屋窗前梳妝，美麗的容顏、嫻靜的姿態(tài)呈現在詞人眼前，這是詞人昔日最熟悉的場景，許久未見了，今日得見讓詞人驚喜萬分，然而這種喜悅之情并未持續(xù)太久，被另一種復雜的情緒所替代，“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倍讼囝櫉o言，無窮的思念之情化作千行熱淚奪眶而出，詞人悲喜交加，苦樂交織的復雜情感在這句中得到展現，寫極了詞人的哀傷思念，細膩生動，感人至深。以上五句寫夢中情景，緊接著后三句是夢醒之后的感想，“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痹~人醒來了，從夢境中回到現實，想到以后的年年今日感慨萬千，往后的年年，只能夠空憶這明月、短松和荒岡了吧，這是多么讓人痛斷腸?。　澳昴昴c斷”不但寫對亡妻悼傷之深，而且也是對自己身世遭際傷感的表露?！懊髟乱?，短松岡”寫冷月孤墳中亡妻的寂寞凄涼，與上片“千里孤墳”相呼應，使詞的結構嚴謹，感情前后渾然一體。

縱觀全詞，感情真摯，想象豐富，夢境與現實互相交織，迷離難辨，語言凄婉動人，催人淚下，詞人對亡妻的思念深悼之情如潮水般涌入人心，凄婉動人，真可謂生死茫茫兩心知。

蘇軾的詞，是我國文學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其詞融性情，智慧，襟懷于詞中，因此慢慢品，細細讀才能知其豪放，知其壯美，知其雅致，知其深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