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生了3個女兒,我是最小的一個。大姐叫宋螢螢,二姐叫宋青青。我媽是美術(shù)老師,她說“螢”是黃,“青”是藍(lán),“丹”是紅,3種原色,可以調(diào)出各種各樣的顏色,畫出美麗的圖畫。我卻總是心存疑慮:“幸虧只有3個女兒,再來一個叫什么色兒呢?”
大哥、大姐和二姐在4年內(nèi)相繼出生,又過了6年之后才有了我。我以小人之心揣摩,二姐過去大概討厭死我了。6歲以前,她是全家最小的女孩,還沒感受到多少父母的嬌慣,就突然來了個妹妹,長得還比她好看,天天就知道樂,還特會在父母跟前撒嬌。爸爸媽媽總是對她說:“你得讓著妹妹。你要乖,要懂事,妹妹還小……”
人們常說“父愛是天”,在二姐眼里,那個“天”就是我一個人的。爸爸每天下班回來,我老遠(yuǎn)看見他,就會飛跑到院子里的水管那兒洗一把臉,然后拉著爸爸的手直奔副食店買酒。他常常會不經(jīng)意地說:“5分錢別找啦,買5塊水果糖?!苯憬銈儚膩頉]有享受過這待遇。
等我們再大些,估摸著二姐快下班回來了,我就站在門口迎她。她手里永遠(yuǎn)捏著個小紙包,今天包著點粉腸,明天包著點灌腸,一邊走,一邊往嘴里放。我隔老遠(yuǎn)就扯著嗓子喊:“二姐,你吃什么好吃的?”邊喊邊狂奔過去。二姐一見我撲過去了,就連忙一口將吃的囫圇吞下,然后倆手一攤:“沒有,什么都沒有。”
二姐性格內(nèi)向,特別要強(qiáng)。她18歲在工廠入黨,20出頭就當(dāng)了黨支部書記。她在工廠干得特賣力,很少回家。等我再大一些,學(xué)會察言觀色,就有點兒怕她了。在傳統(tǒng)家庭里,孩子們的“地位”高低往往是按照排行來的,最小的受寵最多,受“壓榨”也最多。我從小就喜歡呼朋喚友來家里玩,可是小朋友們正玩得興高采烈呢,只消我一句話“我二姐回來啦”,準(zhǔn)保一瞬間作鳥獸散。
記得1976年地震那天,我二姐正巧從工廠回了家。半夜睡得正香,我突然聽見爸爸大聲喊:“丹丹,快跑,地震啦!”我嚇得趕緊跑到院子中。樓里所有人都出來了。二姐傷心地問我爸:“為什么你不喊我只喊丹丹?”我爸支支吾吾地解釋:“我忘了你也在家……”
20歲那年我即將參加高考,別人都忙著背書做題,我卻忙著談戀愛。多虧一個朋友有天拿了張報紙來找我,讓我看人藝學(xué)員班的招生通知,還幫我墊上兩塊錢交了報名費。在她的慫恿下,我參加了招生考試,然后一心等著人藝發(fā)榜。
人藝的發(fā)榜時間是6月30日。如果沒考上,7天以后我就得去參加高考。不過高考的課程我都毫無準(zhǔn)備。6月30日上午,我往人藝打電話,接電話的是藍(lán)天野老師。面試時他是評委之一,所以我對他的聲音印象深刻。“老師,我叫宋丹丹,我想問問有我嗎?”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心都快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了。“你……不想考大學(xué)了嗎?”藍(lán)天野老師慢悠悠地問。“我就想知道我能考上嗎?有我嗎?”我當(dāng)然不想考大學(xué)了,但我不能說。
“你……不考大學(xué)不會后悔嗎?”我心說:求求您了老師,您就別跟我逗悶子了?!袄蠋?,您就告訴我吧,有我嗎?”我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打顫了?!班?,名單上……有你?!迸镜囊宦?,電話聽筒被我扔了出去,緊接著我就沒命地往家跑。到家一看,沒人,就我二姐的房間關(guān)著門。我撞開門:“二姐,我考上啦!”“嚷嚷什么,我睡覺呢?!倍惚硨χ姨稍诖采?,連窩兒都不帶動的。
我備受打擊,轉(zhuǎn)身出去就開始哭。過了一會兒,二姐哈欠連天地走出來,問:“考上哪兒了?”“我考上……考上人藝了?!蔽页猷ǖ蒙喜粊須鈨?。當(dāng)時她好像沒什么表情,但我能看得出她有些意外,有些抱歉。
我對大姐的記憶并不多,因為我剛9歲時大姐就去東北插隊了,一去就是10年。我總盼著她回家,因為她每次坐火車回來都會帶個糖三角或油餅什么的給我吃。大姐愛看書,喜歡文藝。我會唱的很多兒歌都是從她那兒學(xué)來的。
我準(zhǔn)備高考的時候,收到過大姐的一封信,她在信中說:“丹丹,我已經(jīng)和你方成哥(大姐夫)商量過了,假如你考上大學(xué),我們供你?!睆哪菚r起她每月給我寄5塊錢,大概占去了她工資的1/3。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才知道,她當(dāng)時的生活其實非常困難。
大姐返城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了兒子。我們因為小時候在一起生活的時間短,來往便沒有我跟二姐那么多。以后的很多年,二姐成了我最知心的朋友。我心里有什么事要講、家里有任何事要托付,都是找二姐。這些年來,她幫了我很多忙。
那天我把寫好的書稿拿給她看,她看完之后說:“你從小就讓我揪著心。大大咧咧,傻了吧唧,我老怕你受騙、出事兒、倒霉。你一會兒結(jié)婚,一會兒離婚;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我都快嚇?biāo)懒?。敢情寫出書來一看,你的人生還挺豐富多彩?!?/p>
(郭紅英摘自《幸福深處》 長江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