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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性是否比男性更清廉?
        ——基于中國公職人員腐敗容忍度的分析

        2017-08-01 00:06:41郭夏娟涂文燕
        婦女研究論叢 2017年4期
        關鍵詞:容忍度兩性公職人員

        郭夏娟 涂文燕

        (1.浙江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浙江杭州310058;2.香港城市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香港999077)

        女性是否比男性更清廉?
        ——基于中國公職人員腐敗容忍度的分析

        郭夏娟1涂文燕2

        (1.浙江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浙江杭州310058;2.香港城市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香港999077)

        性別;腐敗容忍度;腐敗機會;反腐制度;權色交易

        女性是否比男性更清廉?學界一直存在兩種看法:一種認為女性是更加清廉的性別;另一種則認為女性并不必然比男性更加清廉,其清廉與否取決于具體的制度文化環(huán)境。通過對中國公職人員進行腐敗容忍度問卷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女性對政府腐敗現(xiàn)象的容忍度整體低于男性;對參與機會和網(wǎng)絡較多的微小腐敗,女性容忍度仍低于男性,但兩性間的差異變小;女性對“權色交易”腐敗行為的容忍度顯著低于男性,且是所有政府具體腐敗行為中兩性腐敗容忍度差值最大的一項。這種差異并不表明女性作為先天的性別就更清廉,而是在性別體制與文化建構(gòu)中形成的。這對當今中國反腐制度設計具有某些啟示意義。

        女性是不是比男性更清廉?她們對腐敗的態(tài)度是否與男性存在差異?長期以來,這一聚訟紛爭的問題在全球范圍內(nèi)引人關注卻難以達成共識。尤其是近年來,隨著一些女貪官在國家高壓反腐態(tài)勢下紛紛落馬,以及男貪官背后情婦或妻子的腐敗助力作用,更引發(fā)了公眾對“女性”究竟更清廉還是更腐敗,甚至是不是腐敗淵源之爭,進而將質(zhì)疑的目光聚焦于女性領導者,甚至將女干部的提拔看成“以色謀權”的過程,潛意識中將男性腐敗歸因于其背后的“紅顏禍水”,并有意無意地放大女性的腐敗行為。那么,究竟應該如何解讀中國背景下的這一特殊現(xiàn)象并破解女性的“性別污名”?在國際上,研究者對這一問題的探討主要有兩派觀點:一是認為女性比男性更加清廉,故應該提高女性的政治代表率作為降低政府腐敗的有效策略[1][2];二是主張女性并非天生比男性更加誠信和清廉,一旦女性獲得與男性同等的腐敗機會和網(wǎng)絡或處于腐敗盛行的官僚制環(huán)境中,其與男性一樣腐敗[3][4]。近年,國內(nèi)學者加入討論,結(jié)合中國宏觀環(huán)境及歷史文化,對性別與腐敗關系進行深入探討,提出了“腐敗性別建構(gòu)論”。這些學者或者認為,中國文化環(huán)境對女性特質(zhì)具有建構(gòu)作用,如女性特質(zhì)中的“賢妻良母”會使其為了家庭利益卷入腐?。?];或者認為女性腐敗與否取決于其所處的宏觀環(huán)境,當女性處于腐敗盛行的政府氛圍中,或置于不公平的兩性資源分配環(huán)境中,女性與男性會一樣腐敗。這一意義上的女性腐敗,并非單純的性別所致,而是社會文化建構(gòu)的結(jié)果[6][7]。此類研究數(shù)量不多,主要基于理論分析與推理,為我們提供了富有啟發(fā)性的觀點,但基于實證數(shù)據(jù)的分析至今仍非常少。

        所謂腐敗容忍度是指人們在多大程度上傾向于接受腐敗行為,即如何理解規(guī)則和社會倫理以及對越軌行為的看法[7],它是從價值層面反映人們對腐敗的態(tài)度。由于以往研究未曾提供實證數(shù)據(jù)說明性別與腐敗的關系,故本文通過對政府公職人員進行大樣本問卷調(diào)查,對兩性的腐敗容忍度進行定量研究,從實證角度測量兩性對腐敗容忍度的差異,思考性別與腐敗的關系,進而回應女性在特定社會制度背景下究竟是更清廉還是更腐敗。

        一、問題的提出

        近年來,隨著高壓反腐日益深入,越來越多的女性貪官被加上“以色謀權”標簽,引起了社會對女官員腐敗和“權色交易”現(xiàn)象的關注。女性究竟比男性更清廉還是更腐敗?抑或兩性并不存在哪個更清廉的問題?對這些問題的解答使得有關性別與腐敗的諸多理論進入公眾視野,如女性清廉論、環(huán)境決定論以及近年學界關注的“腐敗性別建構(gòu)論”等。這些研究從不同角度對性別與腐敗的關系作出解釋,并引申出各不相同的結(jié)論。

        “女性清廉論”主張女性是更加清廉的性別。有學者認為兩性生理、心理或經(jīng)驗方面的差異導致女性在認知、情感和行為上與男性存在差異,這些特質(zhì)差異促使女性比男性更加清廉[8]。戴維·多拉爾(David Dollar)采用跨國數(shù)據(jù)進行國家層面的比較,發(fā)現(xiàn)女性在議會中所占比率與政府腐敗程度呈顯著的負向影響[1]。安納德·斯瓦米(Anand Swamy)則通過研究個體和國家后發(fā)現(xiàn):(1)平均而言,女性更不傾向容忍腐敗;(2)女性管理者更少參與行賄;(3)女性代表在政府部門或市場中所占比例更高的國家,腐敗程度更低[2]。之后,更多研究者通過實證方法探討性別與腐敗的關系,如托爾格勒·本諾(Torgler Benno)和內(nèi)文·瓦列夫(Neven T.Valev)對世界價值觀調(diào)查(Word Values Survey)數(shù)據(jù)中的8個歐洲國家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女性比男性更加傾向于遵守規(guī)則,更加不認同稅收上的腐敗和欺騙[9]。里瓦斯(M.F.Rivas)對西班牙102名實驗者進行賄賂博弈實驗發(fā)現(xiàn),女性進行賄賂的頻率顯著低于男性,且在進行賄賂時女性提供的賄賂額也顯著低于男性[10]。這些研究的角度各異,但有一個共同的觀點,即女性比男性更具利他主義和公德心,更加誠信,犯罪率更低。這些研究隱隱透著性別本質(zhì)主義的色彩。

        “環(huán)境決定論”認為,女性并不一定比男性更加誠信、更能抵制腐敗,當女性與男性獲得同等的腐敗機會和網(wǎng)絡或處于腐敗盛行的官僚環(huán)境時,就會與男性一樣腐敗[3][6][11]。阿爾哈桑 - 阿羅(Namawu Alhassan-Alolo)對腐敗盛行的非洲國家加納的136名官員進行虛擬情境貪污行為所持態(tài)度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社會期待把某些腐敗行為視為道德義務,致使女性的腐敗容忍度與男性沒有顯著差異[11]。換言之,當女性處于同樣的腐敗機會和網(wǎng)絡環(huán)境中,女性也會遵守腐敗的潛規(guī)則,其腐敗容忍度并不會顯著低于男性。隨后,也有學者對“女性清廉論”作出回應,認為正是因為女性更少有機會參與政治及獲取更高權力以參與腐敗或發(fā)展自己的關系網(wǎng),才導致她們比男性更加誠實和清廉。長期以來,女性被排除在男性的互惠關系網(wǎng)之外,她們在政治和商業(yè)領域?qū)儆诔鮼碚У秸吆蜕贁?shù)派,對于腐敗交易規(guī)則并不熟悉。隨著女性越來越多地加入公共部門,兩性腐敗差異將消失[3]。也有學者基于以往研究,進一步區(qū)分了不同制度環(huán)境下女性與腐敗的關系。在民主政體下,腐敗被視為社會毒瘤并被嚴厲懲處,女性就比男性更加清廉;而在專制國家中,腐敗盛行甚至被認為是治理的一部分,女性為了規(guī)避被環(huán)境排斥的風險而融入腐敗網(wǎng)絡,對腐敗的態(tài)度與男性便沒有顯著差異[12]。另一些學者反駁清廉論時提出,女性的性別特質(zhì)會被官僚制度文化環(huán)境所消解,在腐敗盛行的官僚環(huán)境中,女性與男性一樣腐?。?]。他們傾向于環(huán)境決定論,認為越軌行為是可以在社會組織中習得的,即組織社會化使公職人員行為同質(zhì)化,而非性別本質(zhì)決定。

        近年,越來越多的國內(nèi)學者加入討論,并且將“環(huán)境決定論”演繹為中國背景下的“腐敗性別建構(gòu)論”。這些討論關注到目前腐敗主流話語中的性別污名現(xiàn)象,即男性腐敗背后的女性歸因,并試圖挖掘背后的歷史和當代建構(gòu)。正如學者指出的,從末喜、妲己和褒姒起始,人們將王朝的覆滅與皇帝的腐朽歸因于“紅顏禍水”[13]。當今社會也習慣于將男性官員的腐敗歸咎于“枕邊”和“宮闈”,而主流話語也一再告誡領導干部“管好自己的妻子”。雖然有研究者認為,在腐敗現(xiàn)象不斷發(fā)生的中國社會,女官員不僅會在環(huán)境影響下被動融入腐敗,而且也會主動“抓住一切違法機會,到流向男性貪官口袋里的經(jīng)濟資本和各種資源里分一杯羹”[6]。但是,更多學者認為這種女性主動參與腐敗表象反映的恰恰是更深層次的制度建構(gòu),正如宋少鵬在分析女性腐敗原因時提出的,導致女官員腐敗或女性參與腐敗的主要根源在于性別體制。在性別化的社會里,男性和女性只是在自己的性別制度結(jié)構(gòu)里選擇自己認可的行為方式追求自己的利益,而在強調(diào)私有化的市場經(jīng)濟中,“賢妻良母”的性別規(guī)范會使女性為了家庭利益卷入腐?。?]。劉英也認為,“權色交易”是男權社會男女權力關系不對等的產(chǎn)物,權力、機會、資源處于弱勢的女性在權色交易中處于被動地位[14]。與此相應,有學者通過實證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相比于女干部占全部干部的比例,女性干部腐敗的比例明顯低于男性。對此現(xiàn)象的解釋是“女性相對謹慎保守,更害怕貪污受賄的風險,另外由于家庭分工的原因,女性腐敗的機會相對較少”[15]。即便是汪琦等指出了女性主動參與腐敗的現(xiàn)實,當她們進一步分析其原因時,也認為這種不正確的主體性應歸因于對女性不利的宏觀環(huán)境——經(jīng)濟轉(zhuǎn)型期中國混亂的資本/資源流向男性[6]。這些研究都從不同角度證明了腐敗的性別建構(gòu)根源。

        不難看出,對于女性是否比男性更加清廉并未達成共識。這促使我們思考:在中國特定的制度文化背景和政府組織結(jié)構(gòu)中,官僚文化的同質(zhì)化要求和腐敗氛圍在何種程度上能抵消兩性特質(zhì)的差異?尤其是,當社會輿論將“權色交易”的污名強加給女官員時,同樣處于政府機構(gòu)的女性對此究竟持怎樣的態(tài)度?研究者曾用賄賂博弈實驗來測量兩性行賄和受賄的傾向,但實驗通常只設定一個腐敗場景,難以考慮被調(diào)查者對不同類型腐敗所存在的態(tài)度差異。世界價值觀調(diào)查(WVS)也是從腐敗范疇出發(fā)從整體上探討腐敗與性別關系,并未就被調(diào)查者對不同類型腐敗或越軌行為的態(tài)度進行區(qū)分。至于特定環(huán)境下人們對某些特定腐敗現(xiàn)象如“以色謀權”或“以權謀色”等行為的態(tài)度,更是難以測量。因此,我們將以問卷調(diào)查為依據(jù),解析上述問題。

        二、研究假設

        假設一:女性對政府腐敗的容忍度總體上低于男性。

        這一假設基于“女性清廉論”提出,并得到社會學研究的支持。社會學家對若干國家的犯罪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人類的犯罪傾向存在性別差異,在偷盜、搶劫、吸毒及暴力事件等一系列犯罪事件上,男性被捕或定罪比率大于女性[16][17]。在誠信方面,一些調(diào)查表明女性的誠信得分相較于男性一直存在穩(wěn)定優(yōu)勢[18][19];社會生物學家認為女性作為“生育者”和“養(yǎng)育者”更具利他精神和關愛之心[20][21]。經(jīng)濟領域的研究發(fā)現(xiàn),當存在被抓捕和懲罰風險時,女性接受賄賂意愿比男性低[22][23]?,F(xiàn)實中,當今中國女性的犯罪率也同樣低于男性,女性官員的腐敗概率也遠低于男性。這是否意味著女性的性別特質(zhì)本身就具有廉潔性?為尋找答案,我們首先將測量女性對各領域腐敗的整體態(tài)度是否比男性清廉;然后,探索兩性對政府具體腐敗行為的容忍度差異;最后,進一步通過控制其它變量,考察性別是否對腐敗容忍度產(chǎn)生影響。

        假設二:女性對危害程度較小的腐敗行為容忍度顯著低于男性。

        如果假設一得以證實,那么,在當今中國特定的政府組織結(jié)構(gòu)中,官僚文化和組織的同質(zhì)化要求在多大程度上建構(gòu)了人們的腐敗容忍度呢?或者說在何種程度上可以消解性別特質(zhì)的影響?我們從危害程度不同的政府腐敗行為切入,測量人們對不同腐敗行為的容忍度。這也是國際通行的測量方法,即將腐敗分為嚴重腐敗與微小腐敗。研究發(fā)現(xiàn),被調(diào)查者對微小型腐敗的容忍度更大[24][25]。環(huán)境決定論者認為,當女性處于腐敗機會和網(wǎng)絡盛行的環(huán)境中,其與男性一樣腐敗。在當前中國背景下,比起嚴重型腐敗行為,危害性較小的腐敗行為比較普遍,具有更大的參與機會和網(wǎng)絡。如果女性對微小腐敗行為的容忍度同樣顯著低于男性,那么說明即便是腐敗的官僚環(huán)境也不能完全消解性別差異,那么,男女特質(zhì)差異因素在導致女性清廉與否上的影響力度更大。

        假設三:女性對“權色交易”的容忍度顯著低于男性。

        在當今腐敗性別建構(gòu)的討論中,對于具有明顯性別色彩的“權色交易”問題,不少學者認為,受兩性占有資源的不平等以及男尊女卑觀念的影響,女性在權色交易中處于屈從和被迫的困境,即使是女性主動以色相為資本獲取權力和金錢,仍然改變不了整體意義上的男強女弱、權重色輕的事實[26]。因此,無論是“以色謀權”還是“以權謀色”,女性都將淪為依附于男人的弱者,是貪官污吏的玩偶。在男性高官眼里,她們只是一種點綴生活使之更刺激的消費品[27]。這些女性可能是這場性交易的砝碼,成為商人巴結(jié)或套牢官員的工具,也可能迫于男性官員的威逼利誘而不得不就范。即使是兩廂情愿,甚至女性主動“以色謀權”也主要是深層的制度文化因素所致。在男性主導的公共權力領域,女性官員往往被分配到?jīng)]有實權的科、教、文、衛(wèi)等崗位上,并且在性別文化中建構(gòu)出“感性”“沒有魄力”“優(yōu)柔寡斷”等性別刻板印象。實際上,不論是“以色謀權”還是“以權謀色”,驅(qū)使女性作出選擇的原因中,往往伴隨著內(nèi)心掙扎甚至抵抗。因此,我們假設女性對此類腐敗的容忍度不可能與男性一樣,而是會低于男性。

        三、數(shù)據(jù)來源與研究方法

        我們通過測量兩性公職人員的腐敗容忍度,來檢驗女性是否比男性更加清廉。國外對腐敗容忍度的測量主要有兩種方式,第一種是采用世界價值觀調(diào)查數(shù)據(jù)來測量被調(diào)查者對腐敗的容忍度。世界價值觀調(diào)查采用1-10的刻度讓世界各國的公眾對各類越軌或違法行為的接受度進行打分[2][9]。有些學者采用與世界價值調(diào)查相類似的模式,自己設計“腐敗接受度調(diào)查”(Corruption Acceptance Survey),調(diào)查人們對各類腐敗現(xiàn)象的接受度,如受賄,收禮,徇私等[25][28]。第二種測量方式是設計賄賂博弈實驗,實驗包括兩方,一方是公司或個人,可以選擇向官員行賄或不行賄;一方扮演公職人員,可以選擇拒絕賄賂或接受賄賂;有些實驗加入公民角色,選擇冒風險舉報腐敗或選擇容忍腐?。?9][30]。

        本文采用問卷調(diào)查方法對腐敗容忍度進行測量,同時輔以訪談、統(tǒng)計分析等定量方法來考證以上假設。從兩個維度對腐敗容忍度進行測量①本文參考了香港學者公婷的腐敗容忍度問卷設計框架。:(1)對中國政府、學界和工商界腐敗現(xiàn)象的總體容忍度;(2)對政府具體腐敗現(xiàn)象的容忍度。問卷發(fā)放對象為國家公職人員,工作單位涵蓋黨政機關和事業(yè)單位,包括東西部地域。共發(fā)放1201份問卷,有效問卷1026份,男性公職人員468名,女性558名。運用SPSS20.0統(tǒng)計軟件對調(diào)查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使用T檢驗、因子分析、線性回歸分析等實證分析方法探討腐敗容忍度是否存在性別差異。

        四、兩性腐敗容忍度差異

        腐敗是一個多層面及多種因素共同影響的社會現(xiàn)象,由于其隱蔽性及相關數(shù)據(jù)的缺乏,對其進行直接測量較為困難[31]。目前大多數(shù)學者采用的透明國際清廉指數(shù)(CPI)只是對國家腐敗的宏觀測量指標,不能顯示個體與腐敗的關系,難以測量出個體對腐敗的認知、態(tài)度及看法。因此,我們將聚焦于個體層面來測量腐敗容忍度并進行性別分析,分別為:對各領域腐敗的總體容忍度;對政府具體腐敗現(xiàn)象的容忍度;對“權色交易”腐敗行為的容忍度。

        (一)兩性對腐敗的總體容忍度

        測量兩性對腐敗的總體容忍度,我們認為應該包含三方面:一是兩性對各領域腐敗現(xiàn)象的總體容忍度,從相對抽象和宏觀的角度測量兩性對各領域腐敗的態(tài)度。二是兩性對政府具體腐敗現(xiàn)象的總體容忍均值,通過多題項加總求均值的方式更加全面和具體地測量兩性總體容忍度;三是通過控制其他變量考察性別是否具有顯著影響。

        首先,公職人員對各領域腐敗現(xiàn)象的總體容忍度。目前學者們探討的腐敗一般指狹義理解的政府腐敗或公共部門腐敗,但事實上,腐敗涉及更廣的含義,包括各個領域中利用權力謀取自身利益的行為。我們從政府、工商界和學界三個典型領域考察兩性總體腐敗容忍度。被調(diào)查者以1至10分對當今中國政府、工商界和學術界三個領域腐敗現(xiàn)象的容忍度作整體評價。1代表“完全不容忍”,10代表“完全容忍”,各領域腐敗容忍度均值見圖1。

        由圖1可知,公職人員對政府、工商界和學術界腐敗現(xiàn)象的平均容忍度分別為3.32、3.62、2.89,沒有達到零容忍。女性公職人員對工商界、政府、學術界腐敗的容忍度均低于男性,其均值分別比男性低0.21、0.29和0.23。兩性容忍度最低的都是學界腐敗,容忍度最高的是工商部門,居中的是政府腐敗。采用T檢驗分析方法對兩性腐敗容忍度進行顯著性檢驗,顯著水平取0.10,結(jié)果顯示兩性對政府、工商界和學術界腐敗的容忍度均存在顯著差異,即女性對政府、工商界和學術界的容忍度顯著低于男性。

        圖1 對各領域腐敗容忍度的性別差異

        其次,考察兩性對政府具體腐敗現(xiàn)象的容忍均值。我們以10級量表測量被調(diào)查者對13類政府具體腐敗行為的容忍度,1代表“完全不容忍”,10代表“完全容忍”。這13項具體腐敗涉及公共安全的大型腐敗,蟻貪現(xiàn)象及三公問題等小型腐敗,私生活混亂等作風問題,收禮收錢等典型政府腐敗行為。兩性腐敗容忍度均值及差值見表1。

        公職人員對該13項政府腐敗的容忍度均值為2.76(10分表),對所有13項腐敗行為均選擇零容忍的被調(diào)查者有66名,占6.40%,說明公職人員對政府腐敗行為總體上持適度容忍態(tài)度。均值分析發(fā)現(xiàn),女性與男性對政府腐敗的容忍度存在著明顯的差異。首先,女性對政府腐敗現(xiàn)象容忍度總體均值低于男性,女性容忍度均值為2.61,男性為2.92,男性均值比女性高0.31,且具有顯著性差異(T=3.36,P=0.00)。其次,對該13項政府具體腐敗的容忍度,女性得分均值全部低于男性(見表1)。采用T檢驗分析,顯著水平取0.05,其中11項存在顯著差異,即女性對該11項政府具體腐敗現(xiàn)象的容忍度顯著低于男性。其中均值差值最大的一項是“政府人員私生活混亂,包養(yǎng)情婦”,最小的一項是“為了融入集體而腐敗”。兩性均最不能容忍的腐敗行為是“政府官員充當不法礦主保護傘”,兩性容忍度最高的一項是“為了融入集體而腐敗”。從數(shù)據(jù)結(jié)果可以看出,女性對大多數(shù)腐敗行為的容忍度小于男性。

        表1 兩性對政府具體腐敗行為容忍度的差異

        無疑,上述描述性分析顯示女性對政府具體腐敗行為的容忍度總體上顯著低于男性。但是,這是否意味著女性的確比男性更清廉呢?或者說,導致女性容忍度低的原因也可能并非性別,而是其他因素所致。因此,我們進一步控制其他相關變量,如行政級別、工作年限和經(jīng)濟收入,檢驗上述結(jié)論。首先,之所以將行政級別作為控制變量,是因為有學者認為,級別越高的公職人員,其權力越大,腐敗機會也會相應增大。女性正是因參與腐敗的機會和網(wǎng)絡較少,才使她們看起來比男性更加清廉[6][11]。其次是工作年限變量。有學者對美國442個州議員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議員個人的政治經(jīng)歷會對州議員的腐敗容忍度產(chǎn)生影響。議員在政府部門工作的時間越長和以前具有政治經(jīng)歷的人更傾向于容忍腐敗,因為他們必須使自己適應或多或少具有腐敗的環(huán)境[32]。再次是收入變量。收入一直被認為是影響腐敗行為的重要因素,有學者認為公共部門中的低收入和弱監(jiān)管會增加官員腐敗動力[33]。我們對這些變量進行控制,考察女性腐敗容忍度是否仍低于男性,如果結(jié)果仍然如此,那就說明腐敗容忍度確實存在性別差異。

        我們選取順序變量行政級別(“科員以下”=1,“副主任科員-助理調(diào)研員”=2,“處級(含副職)及以上”=3)、啞變量工作年限(“<15年”=0,“15年以上”=1)、收入(對照組:“0-2500元”;“2500-10000元”=1,其他=0;“10000元以上”=1,其他=0)作為基本信息中的控制變量,對政府具體腐敗行為容忍度進行線性回歸分析?!皩φ瘮⌒袨榈娜萑潭取绷勘淼目傮w方差解釋率為68%,Cronbach'α信度系數(shù)為0.94,說明兩量表具有較好的效度和信度。

        如上所述,有學者認為當女性能夠獲得與男性同樣多的腐敗網(wǎng)絡和機會,女性就會和男性一樣腐敗。如果該結(jié)論成立,那么在控制了行政級別、工作年限及收入等變量下,性別因素應該不會存在顯著影響,因為在級別、年限及收入等條件相同的情況下,兩性公職人員獲得的腐敗機會和網(wǎng)絡應該大體相同。然而,表2的回歸分析顯示,性別回歸系數(shù)為-0.25(p<0.01),即當公職人員處在同一行政級別、工資水平、工作年限時,女性公職人員對政府腐敗現(xiàn)象的容忍度得分仍比男性低0.25(得分區(qū)間1-10)??梢?,性別對政府具體腐敗現(xiàn)象的容忍度具有顯著影響。換言之,在控制這些變量情況下,女性對腐敗的容忍度仍然低于男性。因此,假設一“女性公職人員對政府腐敗行為的總體容忍度低于男性”得證。

        至此,數(shù)據(jù)明確顯示女性的腐敗容忍度顯著低于男性。但是,數(shù)據(jù)沒有也無法回答的問題是:女性是否本質(zhì)上就比男性更清廉?對此,即使是通過控制變量等數(shù)據(jù)處理也只能為我們提供事實層面的表象,無法透視到底是生理性別還是社會性別文化構(gòu)建導致女性比男性更清廉。為探究其原因,我們對公職人員進行訪談以便在某種程度上解釋其深層次理由。我們就“女性是否比男性更加清廉并解釋理由”這一問題對159位公職人員進行訪談,男性67位,女性92位。男性中55.2%的人認為女性比男性更加清廉;而女性中75%的人則認為女性比男性更清廉。總的來說,大多數(shù)被訪者從社會性別文化對兩性角色要求的差異來解釋為什么女性比男性更清廉。

        表2 公職人員對政府具體腐敗行為容忍度的性別差異回歸分析(OLS)

        由于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女性被灌輸了強烈的家庭觀念。來自家庭的壓力使女性行為趨向保守,更加小心謹慎,對家庭的保護意識強,同時將更多的精力放在育兒、家務上,腐敗動機相對較小。(被訪者編號:CSL20151103②被訪者,女;訪談時間為2015年11月3日;訪談地點為內(nèi)蒙古某局。)。

        對權力、金錢和成功的欲望,女性均比男性低,男性擔負養(yǎng)家糊口的責任,對金錢的欲望更強(被訪者編號:WCH20151103③被訪者,男;訪談時間為2015年11月3日;訪談地點為浙江省某辦公室。)。

        女性從事公務員更多是為了穩(wěn)定、福利和照顧家庭,而男性更多為了晉升到更高的領導職位,獲取更高的社會地位(被訪者編號:ZL20151103④被訪者,女;訪談時間為2015年11月3日;訪談地點為重慶市某局。)。

        女性帶有母親的關懷,因此比男性更加注重公共利益,女性將更多的目光放在婦女、兒童等弱勢群體上,更加注重社會福利的提高,環(huán)境的改善。而男性對公共利益更加不敏感,他們有更多不良嗜好,更關心自我利益(被訪者編號:JHY20160509⑤被訪者,女;訪談時間為2016年5月9日;訪談地點為新疆自治區(qū)某廳。)。

        社會普遍對于女性的道德要求更高,因此她們更加注重維護自己的形象(被訪者編號:HZF 20160509⑥被訪者,男;訪談時間為2015年5月9日;訪談地點為浙江省某局。)。

        不難看出,被訪者主要圍繞社會性別文化對兩性特質(zhì)的構(gòu)建進行分析,如社會分工要求女性顧家和承擔撫育責任,導致社會對女性提出更高的道德要求。正是這些社會文化環(huán)境造就了女性保守、謹慎、細膩,更富同情心等性格特征,也正是這些特征使得女性更加清廉。因此,上述言論也從另一角度證明,社會性別文化建構(gòu)是導致女性比男性更清廉的重要因素。

        (二)對微小型腐敗行為容忍度的性別差異

        如果我們接受上述有關腐敗性別建構(gòu)的觀點,那么,當公職人員處于腐敗盛行的官僚文化氛圍時,這種性別文化建構(gòu)是否會被消解以及消解程度又有多大?由于官僚制度及其文化通常對其組織成員具有強烈的同化作用,促使個人放棄自我價值和目標,迅速融入組織目標。那么,當女性與男性同樣接受組織文化的熏陶和教化后,其性別特質(zhì)是否會被解構(gòu)?我們選取微小型腐敗進行分析,即便是女性在組織中的權力地位低于男性,但參與微小型腐敗的機會與男性相差不大,便于我們觀察官僚文化對兩性影響的程度。

        首先需要對以上13類腐敗現(xiàn)象進行分類,確認哪些腐敗行為屬于微小型,進而了解兩性對不同類型腐敗現(xiàn)象的容忍差異。對該13項政府腐敗現(xiàn)象進行KMO檢驗,KMO值為0.954,表明非常適合進行因子分析。根據(jù)凱澤標準對因子進行抽取(見表3),主成分分析共抽取了2個因子。因子累計貢獻率為67.31%,兩因子信度分別為0.935和0.808。

        表3 旋轉(zhuǎn)成份矩陣a

        從表3的旋轉(zhuǎn)成分矩陣可以看出,歸屬于第一個公因子的是Q1-9題,各項腐敗行為容忍度均值均小于3.0,腐敗容忍度較低。因該范圍主要涉及一些危及公共安全或巨大利潤的嚴重腐敗行為,因此,將該因子命名為“嚴重腐敗行為”。歸屬于第二個公因子的是Q10-13題,各項腐敗行為容忍度均值均大于3.0,腐敗容忍度較高,主要涉及一些小禮品贈送等危害性較小和集體腐敗行為,如“蟻貪現(xiàn)象”“接受小額金錢和禮品”及“為了融入集體而腐敗”,因此將該因子命名為“微小型或集體型腐敗行為”。

        從表1可以提出,人們對于不同類型腐敗行為的容忍度存在差異,兩性對政府具體腐敗行為的容忍度也不盡一致。對于“嚴重腐敗行為”,女性均值全部小于男性,且9項中全部具有顯著差異。而對“微小型或集體型腐敗行為”,女性均值也全部低于男性。區(qū)別在于,4項中有2項達到顯著差異,另有2項沒有達到顯著差異,分別為“利用職務便利幫助個人或企業(yè),接受其贈送的小額金錢或禮物”和“為融入集體氛圍而腐敗”。這在某種程度上說明,特定的官僚文化,尤其是腐敗文化氛圍對性別文化建構(gòu)具有一定的解構(gòu)作用,但其程度并不大。換言之,蟻貪、贈送禮物等微小型腐敗在許多政府部門時有發(fā)生,身處其中的公職人員參與機會較多而懲處風險小。至于“為了融入集體腐敗”現(xiàn)象,更是官僚體制內(nèi)潛規(guī)則和集體壓力的產(chǎn)物,不論男性還是女性,都不可避免地會受此影響。

        不過,綜觀上述分析,兩性對嚴重型腐敗行為的容忍度明顯較低,且容忍度差值較大,女性容忍度顯著低于男性。而兩性對微小型或集體型腐敗容忍度較高,且容忍度差值變小。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如此,兩性之間的差異并沒有消失,男性對四項微小型腐敗的均值為3.56,女性為3.34,女性的容忍度仍然顯著低于男性(T=2.20,P=0.03)。我們據(jù)此對該13項危害程度不同的政府腐敗行為容忍度的性別差異狀況進行歸類(見表4)。

        從表4可知,雖然在腐敗頻發(fā)背景下,女性參與腐敗的幾率與男性一樣也會提高。但是,數(shù)據(jù)表明,兩性的差異仍然存在,總體上,女性仍然比男性更清廉。據(jù)此,我們認為,處于特定官僚組織中的個體性別特質(zhì)會受到官僚組織文化的影響,但是不會被組織文化完全消解,它只能成為影響兩性腐敗容忍度的部分因素。換言之,社會性別文化與官僚文化對性別特質(zhì)產(chǎn)生交互影響,社會性別文化在塑造兩性特質(zhì)差異時,組織官僚文化又部分消解著兩性差異,但由于女性在公共部門中的劣勢地位和無法完全融入男性的政治圈子,導致官僚文化的消解作用并不十分強大。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假設二“女性對微小型腐敗行為的容忍度顯著低于男性”得證。

        表4 對危害程度不同的腐敗行為容忍度的性別差異

        (三)“權色交易”腐敗行為容忍度的性別差異

        所謂權色交易,也稱“性賄賂”,“指的是國家公職人員利用權力和權力帶來的利益與另一方發(fā)生性關系以滿足生理欲望和感情需要;而另一方則以直接出賣色相或間接雇傭美色為交換,謀取不正當利益[27]。為了進一步考察兩性對不同類型腐敗容忍度的差異,尤其是在官僚組織背景下腐敗文化對腐敗性別建構(gòu)的影響,我們選擇爭議最大的“權色交易”現(xiàn)象進行測量。對“政府人員私生活混亂,權色交易”一項的態(tài)度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男性的容忍度均值為2.63,女性僅2.07,差值高達0.56,是13項政府具體腐敗行為中兩性腐敗容忍度差值最大的一項(見圖2)。

        圖2 兩性對政府特殊腐敗行為的容忍度對比(1-10分)

        這一顯著的性別差異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男性主導的權力結(jié)構(gòu)在兩性關系上的價值觀。雖然目前也有不少腐敗女官員被曝包養(yǎng)情夫,但總體而言“私生活混亂,權色交易”似乎在男性官員中更嚴重。從官僚體制的職權分配來看,無論是在官員數(shù)量上還是在占高級別職位的比重上,男性都占據(jù)了絕對優(yōu)勢,他們有更多的資源和能力進行權色交易。據(jù)報道,90%廳局級落馬貪官包養(yǎng)情人,有多人共用情婦⑦參見新聞報道:夏令:《中紀委研究室原副主任:九成落馬貪官包養(yǎng)情人》,http://news.163.com/08/1112/02/4QH1U5RB0001124J.html,2008-11-12。。在官場上女性仍處于弱勢地位,因此在權色交易中女性往往處于被動一方,她們不太可能有權力和資源去包養(yǎng)男性情人。而從性別體制來看,利用權力消費女性,這是男權社會的典型標志,女性很容易成為權色交易或錢色交易的犧牲品。另外,女性出于性貞操及賢妻良母等性別體制的壓力,不像男性那樣有條件將權力作為獲取性資源的資本,更不用說去主動消費男色。因此,即使是在官僚組織文化中,女性對權色交易容忍度也會低于男性。

        我們的調(diào)查數(shù)據(jù)也證明了這一點。在13項腐敗行為中,女性公職人員對權色交易的容忍度最低,某種程度上表明她們對男權社會男性占據(jù)資源優(yōu)勢、玩弄女性的不滿和抗議。汪琦(2014)認為,在經(jīng)濟轉(zhuǎn)型過程中,財富和權力向男性集中,迫使失去了平等機會的女性“不擇手段”地去瓜分本應屬于她們的財富和資源。因此女性官員會以自身的“性資本”來獲取權位[6]。宋少鵬(2015)則認為汪琦的推論缺少一個邏輯環(huán)節(jié),即環(huán)境再惡劣,絕大多數(shù)女性并不必然選擇貪腐或使用性資本,且突破性貞操的性別體制和守法的政治規(guī)范也不容易[5]。

        的確,我們的研究發(fā)現(xiàn)在某種程度上與宋少鵬的觀點一致??傮w上,女性公職人員對政府官員私生活混亂,權色交易的腐敗行為容忍度很低。理論上,當人們對某類行為心理上存在厭惡和反感時,一般不傾向于參與該類行為。因此,我們的數(shù)據(jù)意味著絕大多數(shù)女性公務員不會利用自身“性資本”去謀取權位。當然,在權力資源嚴重偏向男性的政治領域,不排除女性在職業(yè)發(fā)展過程中會改變初衷?,F(xiàn)實中,我們也可以發(fā)現(xiàn)為數(shù)不少的女性官員被報道“以色謀權”。但問題是,女官員“以色謀權”的深層原因并不在于她們的性別本身,而是因為女性在政治領域中處于不利位置,正如全國婦聯(lián)副主席孟曉駟指出的,中國的女干部任職有幾個特點:副職多、正職少;“虛職”多、“實職”少;低級別多、高層次少;“邊緣”部門多、“主流”部門少⑧參見新聞報道:談宜彥、玉玲:《女干部職務崗位存在“四多四少”》,《檢察日報》2011年8月23日第5版。。尤其重要的是,“男尊女卑”觀念仍然對干部晉升存在影響,女性被認為缺乏理性,沒有魄力,不適合做領導[34][35],女性相比于男性具有更少的發(fā)展機會和晉升空間。在這種情況下,一些既有事業(yè)心又有能力的女性,就有可能會將“性資本”作為打敗男性競爭對手的武器。但即使如此,從總體上考察,女性公職人員“以色謀權”的主觀意愿和容忍度都較低,說明女性以此追求權力的欲望和行動都會低于男性。

        五、結(jié)論與啟示

        通過對中國公職人員腐敗容忍度的性別差異進行研究發(fā)現(xiàn),女性對大多數(shù)政府腐敗現(xiàn)象的容忍度顯著低于男性。但是,我們并不認為,這一差異是由生理性別決定的,而是社會性別文化建構(gòu)導致了女性比男性更清廉。

        首先,我們更新了先前研究者基于“性別本質(zhì)論”對“女性清廉論”的理解,即女性的先天生理性別具有抵制腐敗的優(yōu)越性。雖然,我們的數(shù)據(jù)顯示女性對腐敗的容忍度均低于男性,但是,究其原因,這種清廉性并非源自生理性別特質(zhì),而是社會制度與性別體制建構(gòu)的結(jié)果。社會性別分工使兩性發(fā)展出不同的經(jīng)驗,女性經(jīng)驗與生育中的照料和“不傷害”聯(lián)系在一起,這使得女性更具有同情心和人文關懷,更傾向于誠實和正直[20][21]。另外,當今世界普遍存在的系統(tǒng)性歧視使女性處境相比于男子更脆弱,女性違背規(guī)則更容易招致懲罰[12],而長期較低的社會地位及被要求較高的道德表現(xiàn),又使得女性更加傾向于服從規(guī)則,謹慎小心,規(guī)避風險的意愿會更強,參與腐敗可能性自然會更低。因此,當我們說女性比男性的腐敗容忍度更低時,其主體指向是已然處于社會化進程中由性別體制建構(gòu)出來的女性群體,而非作為生理性別的女人。

        其次,官僚體制文化有可能消解部分女性特征,但不會完全同化,而是兩者相互交織的建構(gòu)過程。我們的研究發(fā)現(xiàn),女性對危害性極大的腐敗行為容忍度顯著低于男性,而對微小型或是集體型腐敗的容忍度變高,且兩性差異變小,但女性的容忍度仍低于男性。這說明,官僚制度文化確實會部分消解女性特性,尤其是當女性處于腐敗行為盛行,腐敗機會較多,腐敗風險較低的環(huán)境下,其腐敗幾率必定會增加。但是,官僚制度文化并不會完全同化兩性特質(zhì),女性的獨特經(jīng)驗和特質(zhì)仍然使其更加清廉。因此,不同于以往研究(要么傾向于女性清廉論,要么傾向于環(huán)境或性別體制決定論),我們認為,公職人員的腐敗容忍度的確受到了性別的影響,但這是指社會化過程中被制度與性別體制建構(gòu)出來的社會性別,而非生理性別;由社會制度建構(gòu)的容忍度,既是特定性別文化建構(gòu)的結(jié)果,也受特定官僚文化建構(gòu)的作用。兩者往往是交互影響,而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官僚文化在某種程度上會對性別體制建構(gòu)有解構(gòu)作用,但從數(shù)據(jù)可知,當今中國的社會性別文化建構(gòu)仍然對女性有較大的影響。

        再次,女性對“權色交易”腐敗行為的容忍度顯著低于男性,且是13項政府具體腐敗行為中兩性腐敗容忍度差值最大的一項,說明兩性對這一問題的觀念差異非常大。這正是男權文化的體現(xiàn)?!爱敊嗔櫺夷腥说臅r候,女性便成為男權寵幸的對象”[36]。在權力偏向男性的公共部門,“權色交易”是權力給男性帶來的福利,一個原本普通甚至丑陋的男人,一旦被賦予權力,便擁有無窮的神奇魅力,使他在性的市場上充滿購買力。所以,在道德態(tài)度上,即使正直廉潔的男官員,對官場上的桃色新聞通常會一笑置之,因為他們不是受害者;而權色交易中的女性可能是在男性官員威逼利誘下屈從的受害者;也可能是想在事業(yè)上有一番作為而又不愿通過性資本來獲得權力,以至于一直默默無聞的受害者;也可能是在權色交易中獲利但可能要受到社會道德和內(nèi)心譴責的“受害者”。無論是哪一種情形,女性在這種交易中,始終是男權壓迫下的犧牲者。從調(diào)查數(shù)據(jù)可知,兩性公職人員中男性對此的容忍度遠高于女性,說明男性更能接受這種不平等的“性交易”。因此,將男性腐敗簡單歸于“枕邊”和“宮闈”,或是將女性腐敗僅僅歸因于女性道德滑坡,既不客觀也不公平。

        上述發(fā)現(xiàn)對于營造腐敗零容忍的社會氛圍具有某些啟示意義。首先,既然女性的腐敗容忍度總體低于男性,那么提高女性的政治代表率有助于降低腐敗。受“女禍論”及“男尊女卑”傳統(tǒng)思想的影響,社會輿論似乎更多地將關注焦點投射在女性參與腐敗上,特別是以色謀權和情人參腐。這種戴著“有色眼鏡”看待女性的態(tài)度,顯然是陳腐性別文化的折射。因此,在當今中國反腐敗制度建設進程中,應該充分發(fā)揮女性的積極作用,包括提高女性的政治參與率,讓女性充分參與政治決策過程,通過開展兩性對話等措施,促使決策從兩性的差異出發(fā),在充分兼顧兩性共同利益的基礎上,實現(xiàn)決策的科學化;其次,建構(gòu)新型的性別體制,弘揚以性別平等為基礎的先進性別文化,發(fā)掘婦女在社會政治經(jīng)濟中的“半邊天”作用,而不是停留于對女性的刻板印象和惡意揣測。讓女性在自由公平的社會文化氛圍中發(fā)展個性,促進兩性間的平等對話與交流,在充分兼顧兩性共同利益的基礎上,形成兩性共同的價值目標,尤其是在當今反腐敗斗爭日益深入的進程中,使女性有機會充分發(fā)揮其特有的性別優(yōu)勢,為抵制腐敗作出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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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玉靜

        Are Women More Incorruptible than Men?:An Analysis of Tolerance of Corruption among Chinese Civil Servants

        GUO Xia-juan1TU Wen-yan2
        (1.School of Public Affairs,Zhejiang University,Hangzhou 310058,Zhejiang Province,China;2.College of Liberal Arts and Social Sciences,City University of Hong Kong,Hongkong 999077,China)

        gender;tolerance of corruption;opportunities for corruption;anti-corruption systems;exchange between power and sex

        Are women less corrupt than men?Some scholars are in favor of the view that women are the“cleaner and fairer sex,”while others believe that women are not necessarily more intrinsically honest or averse to corruption than men and their attitudes concerning corruption depend on the social and cultural contexts.Based on the data collected from the questionnaire survey among Chinese civil servants,we found that women's level of tolerance of government's corruption is lower than those of men's.Women's tolerance of petty corruption,regarding the enjoyment of opportunities and networks,is still lower than men's,but the gender gap in latter becomes smaller.The tolerance among women of corruption based on an“exchange between power and sex”is significantly lower than that of men,amounting to a gap that is the biggest between men and women on the list of all specific corruptions in government.This does not suggest that women are naturally more incorruptible.It is rather the gendered system and culture that contribute to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sexes.This suggestion could help guide the on-going design of anti-corruption systems in China.

        C913.68

        :A

        :1004-2563(2017)04-0005-12

        1.郭夏娟(1956-),女,浙江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性別政治與政策、行政倫理。2.涂文燕(1992-),女,香港城市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公共政策系2017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腐敗、性別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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