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莉
所謂“哈尼卡”是一種達斡爾族傳統(tǒng)的紙偶藝術,也稱“哈涅卡”,在達斡爾語里是“眼仁”的意思,因此,直譯過來,“哈尼卡”就是“眼仁中的小人形”之意。
其實,原本的哈尼卡在達斡爾族最傳統(tǒng)的語境里是帶有某種巫的性質,和達斡爾族信奉的薩滿教有些關聯(lián)。原來生活在大興安嶺深處的達斡爾民族,所有的生產生活方式都與大自然密切相關,無論是狩獵、打漁、種植都遵從大自然法則,所以和東北亞的少數(shù)民族一樣都信奉薩滿教,萬物有靈的信念可以說根深蒂固,融在民族的血液里。
早先的達斡爾族人,會虔誠地用皮毛剪縫成皮偶神,作為圖騰來崇拜;會在密林深處的樹干上描繪山神“白那查”的形象;人們生病時家人也會用紙剪成紙偶及花狀條紋,燒掉治??;也會用獸皮、樺樹皮或紙剪出人形作為神的形象放在神龕里供奉。
繼而達斡爾人也開始將這種造型藝術漸漸融入到日常生活中。
那些有著天然藝術家氣質的心靈手巧的達斡爾婦女們用原色或染色的獸皮剪成各種紋樣的皮剪花,縫綴在皮衣的下擺、開衩、袖口、前襟、領口等處。當然,很多時候也是皮衣的破損處,起裝飾、加固、修補的作用。
這是最初發(fā)端的剪藝術。非常古樸,有著鮮明的北方邊地民族的色彩。
此時離紙的使用還很遙遠。紙是在進入清朝之后才傳入的,在這之前,他們剪的是獸皮和樺樹皮。
達斡爾人在狩獵、生產之余,有的人為了哄孩子開心,會用樺樹皮薄片剪出動物及人形。樺樹皮柔韌的質地實在是很容易激發(fā)達斡爾人的想象力,除了制作日常生活的器皿,比如鹽罐、煙笸蘿之類的,也會用剩下的邊角料給孩子們剪出鹿、馬、牛、狍子等動物,或者再剪出人物,讓人騎在動物背上,就讓孩子們開始了過家家的游戲。
模仿成人的生活是孩子們天生好奇心的必然,也是處在童年時期的人類學習成人生活的一種途徑。對于只有語言沒有文字的達斡爾族來說,更是教化下一輩的一種有效方法。我們小時候玩哈尼卡,大人也會在旁邊教孩子怎么玩兒,比如家里來客人了,主人怎么說、客人怎么說,怎么給長輩請安,怎么等客人落座上煙敬茶等等禮節(jié)。
所以,無形當中,哈尼卡游戲仿佛就成了達斡爾人生活歷史的一個縮影,也間接地成為達斡爾民族對孩子進行智育、德育、美育的載體和有效途徑。
紙張傳入以后,這門藝術更是得到了迅猛發(fā)展。在任何一個達斡爾人家,在棚頂、門窗、箱柜等處,隨時都可以看到漂亮的剪紙。達斡爾族人在衣袍、手套、鞋靴、枕頭頂、搖籃頭襯、煙荷包等上面,總要縫上一些圖案。這些圖案可能是墨繪圖樣,也可能是剪紙圖樣。有的是繡的,大部分是用布剪成的圖案縫綴上去的。但是最初的圖案設計都是用紙剪出來的花樣。
這是剪藝的另外一種形式,與達斡爾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
傳統(tǒng)的哈尼卡制作比較簡單,似乎是大人隨意找來一張紙就剪出個人頭的形狀,然后把“人頭”粘在一個小細棍上備用。再找一張稍微硬一些的紙,對折,剪出圓弧形,粘好邊緣,打開,就成了一個站立的圓錐形。這時候把粘在小細木棍上的人頭插入圓錐形的上部,一個哈尼卡算是做好了。男女老少全在頭部的區(qū)別,形制在12-20cm左右。
這個安靜的游戲似乎更適合女孩子,相對男孩子對射箭、騎馬、狩獵的熱情,女孩子對日常生活更能投入持久的興趣。所以,有人把哈尼卡稱作達斡爾女孩子的“芭比娃娃”也是恰當?shù)?。每個達斡爾女孩子都會擁有多個哈尼卡,全家老少,角色齊全。除了人物每人還要準備一些小紙盒啦,小木塊啦,小瓶子啦,從日常生活里隨機取用一些大人不再使用的小玩意兒做自己“家當”,然后兩個或多個孩子聚在某一個孩子家里,把各自的哈尼卡鋪排開來,把各自的“家當”鋪排開來,或是普通人家,或是城堡,或是宮殿全憑孩子的小腦袋瓜里有著什么樣的想象,人間大戲開始上演!
這個游戲實在是特別能激發(fā)孩子們的想象力。我和我們一眾閨蜜們的童年就是這樣度過的。我們一起玩耍、編故事、扮演每一個角色,一會兒捏細了嗓子替孩子說話,一會兒壓粗了聲音給爺爺配音……有時候因為故事的走向產生分歧,意見不同而吵架,“不玩了!”這是我們掛在嘴邊的話,然后摟起自己的“家當”回家??梢粋€人玩哈尼卡總覺得沒意思,于是又向往和小朋友們一起玩耍,于是學會了妥協(xié),不那么計較,只為了小伙伴們能在一起玩哈尼卡。
我們達斡爾孩子的童年,至少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之前,就這樣在哈尼卡的陪伴下迷失在一個個北方漫長冬天里的熱炕上。
我的閨蜜蘇梅從小就很心靈手巧,她的哈尼卡總是比我們的更精致,而且全部是她自己做的。十歲左右,她就能做出十分復雜的圖形,還會用紙做樓房。相形之下,我們的制作就簡陋得多,很有原始藝術的特色。我們都喜歡和她玩兒,因為總有來自蘇梅的慷慨贈與,填充我們的哈尼卡隊伍。
人說三歲看老或許真是這樣。我們日后的職業(yè)仿佛都經過童年時期的某種演練,這種演練來自哈尼卡游戲帶給我們的某種神秘的啟蒙。蘇梅也許沒有想過,制作哈尼卡會成為她一生的事業(yè),一把剪刀、一瓶膠水、一些彩紙在手,她像民間故事里那個仙女一樣,剪出了自己多姿多彩的人生。蘇梅的剪紙作品,多取材于本民族的生活,充滿了濃郁的人文氣息和民族風情。達斡爾族人們耕種、打獵、捕魚、采柳蒿芽、打曲棍球、蕩秋千,女人們跳舞、曬煙葉、推著達斡爾搖籃哄孩子等生產、生活場面,在她的作品中都被栩栩如生地表現(xiàn)出來。由于她的美術功底和視野,她的作品與傳統(tǒng)的達斡爾族哈尼卡又有了許多不同,總會讓觀者耳目一新,眼前一亮,深得大眾的喜愛。她的大量剪紙作品于是被廣泛傳播,《歡舞》被作為達斡爾民族新的標志,出現(xiàn)在莫旗的公園、會場、雜志封面甚至臺燈罩上,由于她對達斡爾族的剪紙和哈尼卡的傳承和創(chuàng)新,大大發(fā)展了這門古老的民間藝術,2008年她成為第一批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
蘇梅對哈尼卡造型藝術的拓展和創(chuàng)新是多方面的。首先她的哈尼卡一改達斡爾傳統(tǒng)哈尼卡不著筆墨的形象,她不但給原來的紙片人剪出了漂亮的五官,還給它們“穿”起了各式各樣的“衣服”,都是用彩色的紙剪出來貼上去的。這樣有著人的形象的哈尼卡仿佛被她賦予了靈魂和性格,特色更加鮮明了,同時又帶有鮮明的蘇梅印記。她的作品不用署名,一看就是蘇梅的風格。
蘇梅對哈尼卡另一方面的拓展是頭飾剪紙。這門紙藝剪紙完全可以獨立為一門新的藝術形式。雖然源頭是達斡爾傳統(tǒng)的哈尼卡,但是在蘇梅的手中,她把這門紙藝剪紙發(fā)揮到了極致。出現(xiàn)在蘇梅手中的,是一種極具個人風格的紙藝,其細膩、繁復程度常常讓人嘆為觀止。
頭飾剪紙的制作說起來非常簡單:一張紙,或大或小或是彩色都不拘形式,對折,對于繁復的設計,蘇梅會用筆在紙上做一些記錄,間或會用上刻刀細化。如果是簡潔風格,基本不用事先設計,就隨著剪刀隨意游走,展開的一刻,總是驚喜!無數(shù)次的現(xiàn)場展演早已練就了她嫻熟的技藝。
如今,我們達斡爾女孩子的芭比紙偶哈尼卡已然成為我們民族文化的象征,隨著與各國文化的交流活動越走越遠,也是讓人欣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