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福恒
剪辮子湊書費
◎宋福恒
1980年,我在烏蘭察布盟(今烏蘭察布市)涼城縣后營鄉(xiāng)井爾村小學教書。元月初,我收到內蒙古師范學院函授部的錄取通知書。盡管是函授大學,我也很滿意。全公社同去縣城趕考的15位民辦教師,只錄取我一個。通知書要求,于1980年元月底向函授部寄交書費5元,逾期不交者,取消入學資格?,F(xiàn)在說起這點錢,也就是一瓶啤酒或兩串烤羊肉,可那時候,對我來說可不是個小數(shù)字。為了湊夠,我和妻子想盡了辦法。
妻子撩起炕上的高粱秸席子,用簸箕把秋后冬里吃葫蘆掏出晾在席子下面的籽全部收起。搓揉一番后,簸去薄皮,揀出癟籽,兜起衣襟包了顆粒飽滿的葫蘆籽,跑到村里供銷社,賣了七毛錢。我四處奔波,尋親戚找朋友借回一塊五。兩項加起來,還不足一半。
我和妻子一合計,過大年就別吃肉了,把準備好的三斤豬肉賣掉,換了兩塊一毛錢。可另外七毛錢,怎么想也沒法解決。轉眼到了1月20日,我心急火燎,坐臥不安。
下午三點放學后,我吃罷飯,呆坐在炕上想找錢的法子。忽然街上響起小商販的吆喝聲:“廢鐵破銅骨頭棒,豬毛馬鬃爛麻繩換錢了!”我忙跳到地上,四處找起來。翻箱倒柜忙了大半天,沒找出一點值錢的東西。正在我失望之際,妻子急匆匆出去,又跑著回了家。她拿起剪刀把頭上的長辮子從根部剪下,在手里掂量掂量,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妻子拿著一塊二毛錢走回來。她臉綻笑容,高興地說:“書錢解決了,還余五毛錢,除了郵費夠你吃碗蕎面饸饹?!彼恢皇謹n著散亂的頭發(fā),一只手收拾碗筷。我呆呆地坐在炕沿邊,想著那根在妻子背上晃動的黑黝黝的大辮子,鼻子一酸,眼淚滾了出來。
第二天,我徒步四十里到了豐鎮(zhèn),找到郵局把錢寄出。手里攥著剩余的三毛錢,雖然肚子咕咕叫,我也沒進食堂,只跟路邊面攤討要了一碗湯解渴。然后走入豐鎮(zhèn)最大的東風百貨商店,精心選了一個紅色蝴蝶發(fā)卡,割了一尺頭繩,匆匆踏上歸途。一路上腿腳無力,渾身冒汗,可一想起書本、師院、妻子,腳跟就硬起來。日落西山,我踉踉蹌蹌邁進家門。
家里昏暗一片,妻子一手拉風箱一手往灶里放柴。灶里火苗一閃一閃,映著她秀氣的臉龐??赡X后的大辮子不見了,滿頭烏黑的秀發(fā)被紗巾罩著,坐在燒火凳子上,看上去好像七十多歲的老太太。
我心中一陣酸楚,伸手扯下她頭上的紗巾,拿起梳子理順頭發(fā),攥住一綹用頭繩扎緊,別上發(fā)卡。她頓時變了樣,極像《龍江頌》中的江水英。美得我叫出聲:“走了鐵梅,來了江水英,咱家從革命年代進入和平建設時期了!”妻子起身淡淡一笑:“看把你樂的!沒吃飯吧?鍋里玉米窩頭剛熱好,快吃吧?!彼移鸹\蓋,把熱騰騰的玉米窩頭放到碗里遞給我,轉身走到柜子前,拿起鏡子左照右瞧,臉上顯出滿意的神色。我接過碗捏了窩頭就往嘴里塞,玉米面窩頭在口里回轉,甜絲絲的味道隨著舌頭的起伏沁入心脾。
天黑下來,昏暗的煤油燈閃著光。我高興地唱起京劇《龍江頌》江水英的唱段:“抬起頭,挺胸膛,高瞻遠矚向前方……”妻子拍著我肩頭笑出眼淚,滿是愛意地說:“看你那樣子,唱李志田還差不多!”
那年月,手頭無余錢,缸里少米面。日子過得雖然清貧,可是我和妻子兩心相印,互敬互愛,生活很甜美。
摘自《北方新報》圖/連國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