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
其實萬事都是要緣分的。譬如我們遇到一個陌生人,第一感覺就有“順眼”和“不順眼”之分;譬如一項化學實驗,絞盡腦汁就是不能成功,偶然發(fā)現(xiàn)一種催化劑,它就……讀書也是如此。
我經(jīng)歷過一段填鴨式的讀書過程。那是“文革”期間,全民都在文化荒漠之中。那個時候,我感覺所有的文字都是親切的。我在廢舊公司收的破爛里覓,在朋友家里搜,在圖書館的角落里撿,地上掉的一張紙片、一本舊臺歷,上頭只要有我沒見過的文字,都會使我心目一開。什么《雙城記》《悲慘世界》《復活》《安娜·卡列尼娜》……直到《玉匣記》《奇門遁甲》《麻衣神相》《柳莊相術》,包括道士們畫的降魔驅邪的符咒——沒有老師也無人指導,我都是豬八戒吃人參果那般囫圇吞下去。
但有些書的確是不對我的緣分,或者不對脾胃,比如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我就沒能卒讀。不是沒有時間,而是感覺讀不到位,有的篇章還可以,有的篇章匆匆一覽過后便忘卻。《戰(zhàn)爭與和平》我至少讀了五遍,也還是找不到心靈震撼的切入點,領略不到書中要旨與人的思想。我喜愛《基度山伯爵》,但對《茶花女》就一般,金庸的書幾乎都愛,但他的《鹿鼎記》至今在書架上還是個擺設。王朔對金庸說了很多不恭之詞,他們兩個相互抵觸都是曉得的,但我既喜愛金庸,也喜愛王朔。鄭淵潔的童話起初也很使我著迷,他后來的作品不那么“娓娓”了,我也就淡了。我讀書喜歡“原味原汁”,“清淡”的便清淡了。包括像《第三帝國的興亡》,雖然不是小說,但它刺激、原味,可以使人通宵達旦地讀下去。太浪漫的書如《斯巴達克斯》《三個火槍手》味道很重,但我也讀不出興味。我喜愛萊蒙托夫的詩,對普希金的詩感覺就淡。當然這都是“相對”的,只是不那樣興奮、不那樣“雀躍”而已。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一直認為,這完全是我的讀書觀不夠檔次的緣由。后來自家著書,又接觸到不少大腕、專業(yè)讀者——評論家,發(fā)現(xiàn)和他們的意見一樣。這樣,我的疑心便動搖了。《紅樓夢》是好書,但也有許多人并不愛讀,更遑論《聊齋志異》《西游記》《水滸傳》,真是蘿卜白菜,各有所愛。這是不能用“對”或“錯”、“檔次高”或“檔次低”來界定的。
我的書是能賣錢的,賣相好的書出版商以為好,“為的是鈔票”。但我深知,有些書不能掙錢,出版商照出,因為它們是好書,可以讓出版商“門庭生輝”。有些頂尖級的書讀者群很集中,但一般讀者不問津。這不是書的問題,而是人和書的緣分的事。有的朋友說我的書是“通俗讀物”,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不入大雅之堂”,那也是他的緣分不對。但我不否認我的書通俗,我的書就是給那些肯花錢買進書屋書鋪,甚至帶到公交車上、廁所里的人讀的。這也是無可救藥的緣分在起作用,至于讀到了多少、讀出了什么味道,那是我和讀者溝通的結果,不足與外人道。
我的女兒愛讀瓊瑤、三毛,愛啃她的“青蘋果”,誰能說她“不對”呢?我會因為她不愛讀我的書而不愛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