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 范雅
和“精神的底子”同樣重要的
重慶 范雅
錢理群教授的“魯迅作品解讀”課堂,切中了中學魯迅作品教學的命脈,提出了“精神的底子”教學觀念和“立人”的思想教育,與當今提倡的把語言運用落到實處并無矛盾之處。沈文濤老師撰文批評,本文認為不妥。
錢理群 沈文濤 語文教育 魯迅作品 精神的底子
江蘇揚州市邗江區(qū)公道中學的沈文濤老師在《中學語文教學參考》2014年第3期 發(fā)表了一篇《比“精神的底子”更重要的……》的文章。文章內(nèi)容是駁斥錢理群教授的“打好精神的底子”以及“立人”的魯迅教學觀念。沈文濤老師在這篇文章中理直氣壯、侃侃而談,他覺得錢理群老師十多年孜孜不倦追求的“精神的底子”是錯誤的,并以“立人”的魯迅教學在一些中學的試驗教學中學生聽課人數(shù)逐漸減少為由,認為錢理群教授以“立人”為目的的教學是失敗的。
由此,沈文濤老師針對錢理群教授的“失敗”原因進行總結(jié)——錢理群教授的教學觀只提到“立人”與“精神”,是一種教學目標的異化,消解了語文學科自身的特點(比如母語知識、語用訓練等)。在為錢理群教授總結(jié)失敗原因之后,沈文濤老師提出自己的教學觀:1.應當堅持,打好學生“語文的底子”(即正確理解與運用祖國語言文字中包含的語文基本知識、基本概念、基本原理、基本技能和基本策略);2.打好學生語文的底子,把語言運用的教學落到實處。
拜讀完沈文濤老師的大作,沈老師對語文教學的熱忱和真誠讓我佩服不已,感動不已。但是讀完文章之后,又令我擔憂不已。這種對語文教學的熱忱和真誠固然是值得尊重和敬佩的,但是沈文濤老師這種斷章取義、缺乏邏輯、缺乏客觀的語文教學觀恐怕會對語文的課堂教學產(chǎn)生錯誤的引導。以我之拙見,沈文濤老師的這篇文章思維方法顯得有些機械和武斷,教學理念顯得有些片面和單薄,甚至對錢理群先生存在一些誤解。
沈文濤老師文章開頭用了五個自然段特意將錢理群老師“失敗”的教學歷程做了一個梳理,并由這樣的梳理作為自己話題和個人教學觀念的導入。這五個自然段梳理的內(nèi)容是:“精神的底子”之說,倡導者甚多,但以錢理群教授的影響最大;錢理群與一般的語文理論家不一樣,不僅提出觀點且付諸行動??墒鞘曜巫巫非蟮拇蚝谩熬竦牡鬃印钡摹傲⑷恕苯逃龑嵺`中,令人神往的“精神的底子”遭遇始料不及的尷尬和失敗。1999年,錢理群退出官方序列,仍懷抱“精神的底子”,在民間活動不止。2004年、2005年親自到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北京大學附屬中學和北京師范大學實驗中學講授“魯迅作品解讀”,結(jié)果都是開始學生很多到最后只有二十幾個人。錢理群受挫于城市,于是轉(zhuǎn)戰(zhàn)“邊緣地帶、邊緣地區(qū)”,從中學到大學,結(jié)果都讓他尷尬不已。2012年,在一位中學教師的追悼會上,錢理群老師凄然地說:“以后只能在‘教育之外’關(guān)心教育了?!?/p>
經(jīng)過五個步驟的節(jié)節(jié)梳理,最后沈文濤老師指出錢理群老師的教學觀和教學歷程是極其“凄然和悲慘”的“節(jié)節(jié)敗退”。
在這里,我想從思維的邏輯上試問沈文濤老師:錢理群教授的“魯迅作品解讀”課堂是真的失敗了嗎?
在沈文濤老師的文章中,他對課堂的定義——受學生歡迎、受師生擁護的課堂就是好課堂。一堂好課的標準真該如此定義嗎?那么不受學生歡迎的課是不是就一定不是好課呢?我們究竟該如何定義一堂課好壞的標準?
錢理群教授個人對以“立人”為教育理想的“魯迅作品解讀”的倡導在他自己看來是極其失敗的,比如在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和北京師范大學實驗中學的試驗,其結(jié)果并不令人滿意,并沒有達到他本人滿意的效果。沈文濤老師就以學生聽課人數(shù)逐漸減少為由,認為這一切都是失敗的。那以此邏輯,錢理群教授在這些中學的教學試驗中,到最后總是有那么二十幾個學生堅持聽了下來,那這二十幾個學生就是錢理群教授課堂中最失敗的學生?結(jié)果真是這樣嗎?凡是有過中學魯迅教學經(jīng)驗的一線教師都了解,魯迅文本的深刻和復雜,就連中學老師有時候都難以駕馭,那么這二十幾個真正可以堅持下來的學生,應該也是學生中有思想的佼佼者了。其二十人乃精英也!同時,我也問一下沈文濤老師,如果開其他課,你能保證學生就一定會越來越多嗎?或者參加學生人數(shù)越來越多的課就一定是好課?最受學生歡迎的不見得就是好東西。郭敬明最受中學生歡迎,但是中學老師普遍都反感郭敬明的浮夸文風和膚淺文意,都反感郭敬明對中學生文筆和思想的巨大毒害。如此受學生歡迎的郭敬明的文章你能說它是優(yōu)秀的?
更何況,不受學生歡迎的東西太多了,以高考為指揮棒,可以說中學老師的所有課程都不太受學生歡迎,能僅僅因為錢理群老師的課沒有獲得學生的歡迎就說不是好課?
或者來聽課的學生從最開始的爆棚滿座到最后只有二十幾個堅持下來,正證明了錢理群走進中學講魯迅的重要性,也揭示了中學語文課堂在深刻性上的不足,還揭示了中學生無法走進魯迅的原因,更揭示了一些專家要將魯迅“趕出中學教材”的原因。
錢老師走進中學教魯迅作品的種種現(xiàn)象恰恰說明:中學語文教學中最缺失的才是中學語文現(xiàn)下最需要的。
魯迅這樣一個偉大的思想家,中學語文教學卻嗤之以鼻;魯迅文本“立人”思想的深刻,我們的學生甚至老師卻讀不懂魯迅,甚至不愿意去讀魯迅,這在錢理群教授心中該是多大的悲哀。錢理群教授在一位中學老師的追悼會上凄然發(fā)出告別宣言,說“今后只能在‘教育之外’關(guān)心教育了”,他其實并不是在悲嘆自己課堂效果的“失敗”,錢理群教授當時說這番話該是對中國語文當下現(xiàn)實何等的失望和悲傷啊。
當然,錢理群教授的教學觀念對不對,我們可以先不去管它。也或許錢理群老師的課堂教學實踐真的存在問題。其次是錢理群教授的試驗范圍有限,沒有在更廣的范圍去推廣和實踐。再者如果從整個語文教學方面,部分地來推廣他的一些實踐,或許又是另外一番景觀。更或者將魯迅作品的考查納入高考,或許效果就“好”了。
我認為錢理群教授的思想觀念并沒有任何錯誤,他的“立人”教學理念是從他所教學的“魯迅作品解讀”中提出來,正是因為讀透了魯迅,才提出這樣的教育理念。課堂的學生逐漸減少,在外人看來的所謂效果不好,甚至錢理群先生也說沒有達到自己預想的效果,但是這一切的問題,真的僅僅是錢理群先生提出“精神的底子”教學觀念和“立人”思想教育的原因嗎?一線語文教師都知道學生的學習情況,現(xiàn)在高中生的學習還是唯考試論,教師也是考什么便側(cè)重教什么,因為這一切和學生的高考成績掛鉤。
沈文濤老師提出現(xiàn)下的語文教材“既沒有嚴謹?shù)奈幕J知序列,更沒有一個語文學習規(guī)律的序列;既不講母語知識,又不搞語運訓練”,甚至“課文講人生境界,語文教師就假裝哲學家;課文大講信賴,語文教師就裝作倫理家;課文講物種起源,語文教師就假裝生物家……”沈文濤老師提出的問題非常好,我這個一線語文教師在接近十年的教學生涯中感同身受。
可是,這一切和錢理群老師有什么關(guān)系?
這些問題是中國整個語文界的教學現(xiàn)狀和現(xiàn)實,沈文濤以這些問題對錢理群教授進行拷問和指責,是否做到了公正、客觀?
沈文濤老師提出要打好語文的底子,把語言運用的教學落到實處。這個提法一點沒錯,但是沈文濤老師的思想觀念出錯了,從而導致他教學理念也出了錯。把語言運用落到實處固然重要,但是它和打好“精神的底子”并無絲毫矛盾之處。
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沈文濤老師以一次全國性賽課中的一等獎《拿來主義》為例,指出這名一等獎的老師把教學重點放在文章主題探究上,沒有把語言運用落到實處。我沒有聆聽到這位參加全國賽課老師的課堂,不敢妄作評論,但是對于沈文濤老師的觀點,我同樣持懷疑態(tài)度。
作為中學的一線教師,對于文本都有一個基礎(chǔ)的理念:一文多教?!赌脕碇髁x》講文本可以,講議論文寫作亦可。一篇文章可以根據(jù)學生的要求和需求來教,還可以根據(jù)教師的解讀和特長來教,為什么不可以一文多教?沈文濤老師的教學觀點是不是太死板了?
錢理群先生走進中學課堂講魯迅,是帶著對魯迅的深厚情感以及對魯迅的深刻研究的。正是因為中學老師不愛講魯迅,甚至講不好魯迅,一個大學教授才走進中學課堂講魯迅。我讀過錢理群老師的《錢理群中學講魯迅》,里面的文章深入淺出,不僅將魯迅文章的思想講得深刻,而且還會引導、啟發(fā)學生的寫作。比如第一課中,錢老師在講了魯迅的《且說父親和兒子(上)》之后,在讓學生理解了魯迅和父親復雜又深刻的情感后,學生作業(yè)便是以“我和我的父親”為題目進行寫作,引導學生從情感出發(fā),找尋真正的寫作原材料。并且在《錢理群中學講魯迅》這本書中,我看到刊登出來的學生作文也是可圈可點,可見這些課堂并不是失敗,而是有所成就的。而且這樣的講授涉及的寫作方法正是葉圣陶先生在《談寫作》中提出的“怎樣獲得完美的原料”和“怎樣把原料寫成文字”從而幫助學生寫作的教學觀點。以魯迅原文《且說父親和兒子(上)》來疏通學生的寫作思路,喚起學生的寫作情感、寫作真誠,從而讓學生從文本中獲得行文的章法和模仿的范本,這不是打好語文的底子,是什么呢?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既要重視語言運用的底子,又要重視精神的底子。
沈文濤老師還提到只要“注意三維目標中的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在語文教學中適當滲透道德教育、文化熏陶、情感激發(fā),培養(yǎng)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責任感、個人價值觀和社會價值觀,包括對真善美的向往……”沈文濤老師此觀點的提出明顯消解了語文學科的獨特性。我們知道“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的提出不是針對“語文”學科而來的,而是針對中學的所有學科。而中學的各個學科中,只有語文這個學科集結(jié)了文學和思想,是最適合給學生以精神和文學啟發(fā)。如像沈文濤老師所講,就是在明顯地拒絕語文教學中對文本深刻性和思想性的解讀要求。
語文是一個綜合的課程,綜合社會、歷史、哲學,以及人文情感、思想、理想等。它絕對是比其他任何課程更適合打好“精神的底子”的教學,在對學生的精神進行啟發(fā)、熏陶、培育方面,只有語文是最合適的,而這也是由語文這一學科的特殊性所決定的。
沈文濤老師以“語文的底子”來反對“精神的底子”,是思想觀念的錯誤?!罢Z文的底子”和“精神的底子”是并行不悖的?!熬竦牡鬃印币浴罢Z文的底子”為基礎(chǔ),而“語文的底子”是以“精神的底子”作為旨歸的。
作 者:
范雅,重慶外國語學校語文教師。編 輯:
張勇耀 mzxszyy@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