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喬尹

（重慶師范大學(xué) 重慶 401331）

摘要：林黛玉是《紅樓夢》中最主要的人物之一，也是中國古典文學(xué)作品中塑造得最成功形象之一，她在紅樓十二女子中具有艷壓群芳的姿色與才情，因而被稱為“金陵十二釵之首”。幾百年來，讀者和學(xué)者對林黛玉這個人物進(jìn)了行各種解讀、分析，使得林黛玉這個小說中的人物一直處于成長變化的狀態(tài)，愈加豐滿。在這里，筆者將對林黛玉這個人物形象進(jìn)行分析。

關(guān)鍵詞：率真，孤獨，少女形象，封建女子教育

一. 率真的原生態(tài)少女

在我讀到過的對林黛玉的解讀中，發(fā)現(xiàn)有很多前人說她是封建社會的叛逆女性，是當(dāng)時新興階級的代表，是新人，將林黛玉與一些封建禮制沖突的行為的實質(zhì)解讀為“對封建社會族權(quán)、君權(quán)（政權(quán)）、神權(quán)的懷疑和否定”。雖然林黛玉與以薛寶釵為代表的具有典型的封建社會的婦德的女子不同，甚至很多行為有些對立，這些使得她顯得有些叛逆，但還不足以作為“當(dāng)時新興階級的代表”。這樣的觀點正如陳毅先生所說，“跟武則天加以現(xiàn)代化一樣，幾乎把武則天描寫成‘民主婦聯(lián)的領(lǐng)導(dǎo)人了”。一部小說，總歸是有社會歷史性的，人們可以用現(xiàn)代化的理論解讀古代的作品和人物，但不見得就要用現(xiàn)代社會的標(biāo)準(zhǔn)去要求這些人物。如果這樣做，那豈不是古代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都是謬論了。

事實上，曹雪芹筆下的林黛玉，只是一個少女形象。她生于一個官僚之家，天生體弱多病，備受父母的溺愛，很難不養(yǎng)成貴族大小姐自我為中心的脾性。喜愛讀詩寫詩，具有詩人氣質(zhì)，加之女孩天生的細(xì)膩敏感，這讓本來病態(tài)的林黛玉更顯憂郁。她的父母因為沒有兒子，便把林黛玉當(dāng)兒子教養(yǎng)，因此林黛玉不像薛寶釵那樣的女孩一樣，從小接受的就是傳統(tǒng)的封建女子教育，而母親在她長大的過程中，還沒來得教給她傳統(tǒng)的女子教育便死去了，因此，林黛玉屬于封建女子教育的漏網(wǎng)之魚。這時候，十多歲的林黛玉由于生理和心理的發(fā)育開始走向成熟，她的性格也正在成，于是，她具有很強(qiáng)的自我意識，在很多方面都不受傳統(tǒng)封建禮制的約束。但如果林黛玉的母親在林黛玉有意識以來便以封建禮制下對女子的教育那樣教育林黛玉，或者林黛玉生在薛寶釵的家庭，很難說她不會變成另一個薛寶釵。所以，相對與那些已經(jīng)被塑造成的女子，林黛玉是“原生態(tài)”的。正是在這個時候，她進(jìn)入了賈府。賈府的小姐太太們，在這樣一個完整龐大的官宦之家，接受的自然是傳統(tǒng)的封建禮制教育，因此，林黛玉顯得比較特殊。在之后進(jìn)來的薛寶釵身上，這種禮制教育更是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薛寶釵也是出身于富貴之家，早年喪父，因此，一直是母親在撫養(yǎng)和教育，薛姨媽也是官僚家庭出身，她教育出來的薛寶釵自然和她是一樣的。薛寶釵性格隨和，賢良大方，處理事情也是井井有條，姿色、才情也都不輸黛玉，但她比黛玉事故圓滑，不與任何人發(fā)生沖突。于是，比林黛玉后進(jìn)賈府的薛寶釵很快得到了賈府上上下下的稱贊與喜愛。而這些人，對于林黛玉，除了她剛進(jìn)賈府時的熱情，很快便冷卻了下來，因為林黛玉與這里格格不入，薛寶釵和她們卻是一類人。

薛寶釵雖然比林黛玉只大兩歲，但她的老成，是林黛玉一輩子也追趕不上的。因此，薛寶釵更趨近于一個婦女形象，林黛玉才是真正的少女。一個青春期的少女，正是敏感脆弱而且任性的時候，天生如此的林黛玉則更不用說。在與寶玉的交往中，她愛使小性子，情緒變化頻繁而迅速。例如在第十八回中，寶玉在賈政面前大展才情，使賈政心悅，寶玉剛出書房便有一群小斯圍過來將他身上所佩之物都取了去，黛玉看到寶玉身上佩戴的東西都沒了，以為自己給他的荷包也被拿了去，便生氣地鉸了正在做給寶玉的香囊，寶玉忙從衣服里面取出黛玉的荷包，黛玉從生氣轉(zhuǎn)為驚喜和愧疚，但寶玉生氣地將荷包扔到她懷里，她又心灰意冷，繼而憤恨地把荷包也剪了，寶玉忙哄她，她才平靜下來，然后寶玉請她給再做個香囊，她開心卻故作驕傲地說：“那也瞧我高興罷了?！边@一次爭吵，發(fā)生的時間大概不超過十分鐘，而黛玉的情緒就有了四種變化，而且她的行為顯然是一個鬧脾氣的任性少女才會有的。這樣的行為，雖然在別人眼中看來是小氣任性，但笑就是笑，哭就是哭，這正是最率真的黛玉。

在《紅樓夢》中，除了拐著彎子試探寶玉的真心，林黛玉似乎沒有做出一件遮遮掩掩的事。明明賈府的人都很瞧不起劉姥姥，也只有黛玉直白地打趣她，說她是“母蝗蟲”，其余的人既嗔怪她，又覺得她描述得很形象，因此也都大笑，而這笑，不也是對劉姥姥的嘲諷和打趣嗎？

黛玉也是最沒有心機(jī)的女孩。她的確是多疑而善妒的，但她的多疑與善妒不是為了排擠和中傷別人，只是為了保護(hù)孤苦伶仃的自己。在第四十二回中，薛寶釵審訊黛玉在昨晚行令中說了兩句《牡丹亭》《西廂記》，并教育她“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的話，黛玉心里感激，便將自己以前對寶釵有戒心的心事都說了出來，從此拿寶釵當(dāng)親姐姐看待，把薛姨媽薛寶琴也都當(dāng)至親的人。其實黛玉對薛寶釵的心事，不必她說，別人也都能看出來的，但她因感激寶釵，毫無保留地說出來。她的靈魂，是一覽無余的。在之后，黛玉風(fēng)雨等寶釵那一段，也是很能體現(xiàn)黛玉的真誠：黛玉喝了兩口稀粥，仍歪在床上，不想日未落時天就變了，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秋霖脈脈，陰晴不定，那天漸漸的黃昏，且陰的沉黑，兼著那雨滴竹梢，更覺凄涼。知寶釵不能來，便在燈下隨便拿了一本書，卻是《樂府雜稿》……若不是以真心相待，誰會對一個人的到來如此期待呢？寶釵給黛玉送燕窩一事，如果黛玉那她當(dāng)外人，清高的她會接受嗎？甚至寶玉對于這件事都不大支持，讓黛玉吃賈母拿的燕窩而不要吃薛寶釵拿的?？梢?，寶玉雖然一直喜愛寶釵的美貌，一口一個“寶姐姐”，但在他心中，薛寶釵始終是一個尊貴的賓客。薛寶釵對賈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好，大家都稱頌她，但有哪一個像黛玉這般真誠親熱呢？正如釵黛二人的判詞一樣——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林黛玉是那高高掛在樹枝上的玉帶，一眼便望見，薛寶釵卻是埋在雪里的金簪，冷中帶寒。

因此，黛玉的一舉一動，都是一個青春期少女的行為，她的小性子，她的刻薄，不過是一個貴族大小姐的任性與驕傲，并沒有傷及任何人。真正傷人的，是看不見的暗箭。

二. 孤獨的仙女

林黛玉在賈府中，無疑是孤獨的。

雖然她是賈母疼愛的外孫女，但隔代人之間代溝甚寬，黛玉不可能整日和外祖母待在一處，況且賈母最寵愛的是寶玉，此外還有三個嫡親的孫女，黛玉自然不能像以前在家那樣自如、任性。三春姐妹各有各的脾性，且與黛玉算不上交心，接觸也并不多。史湘云是個假小子性格，但小女生的任性小氣不輸黛玉，湘云一直又是喜歡寶釵的，兩人自然難走到一塊兒。黛玉和寶釵在第四十二會之后關(guān)系雖是親密不少，但那卻是黛玉的一廂情愿，寶釵待任何人都是好的，更重要的是兩人不僅三觀上背道而馳，還是感情上的敵人，所以后來又難免疏遠(yuǎn)，甚至黛玉死后薛寶釵都沒有悲痛之色，還斥寶玉太癡。賈府的下人，與黛玉自然也是疏遠(yuǎn)的，襲人甚至把黛玉當(dāng)作敵對的一方，在背后使壞，想阻礙寶黛二人的婚姻。妙玉雖然與黛玉都是清高之人，但妙玉的清高更多的是高傲，她甚至諷刺黛玉是“俗人”?？v觀賈府，只有賈寶玉一人算得上黛玉的知己。但寶玉偏又是多情的人，世間的女兒他都愛憐，他并不是只要和黛玉廝守，他要的是姐姐妹妹們都陪在他的身邊，直到他化成一縷青煙。黛玉這樣的少女，豈是愿意這樣的？她不是寶釵，愿意做一個賢夫人，與姨娘一并服侍丈夫，黛玉要的是愛情，是寶玉的一整顆心。但寶玉并不能將自己全都交給她，他甚至從來沒向長輩提過要娶林妹妹，而是等著父親賜婚。黛玉雖追求自由戀愛，但以她當(dāng)時所接受的教育，她不可能主動向長輩表達(dá)自己嫁給寶玉的心愿的。這也證實了黛玉不是什么新興階級的代表。同時也說明，“金玉良緣”的說法對黛玉是有很大的影響的。

黛玉的孤獨，外在表現(xiàn)為與人不大親近，內(nèi)在因素還是她的性格和心理所致。前文有提到過，黛玉所受的教育，與賈府中的女子所受的教育不同，因而思想也有很大的不同。從眾女子在海棠詩社所做的詩中，便可以看出各自的價值觀。在寫柳絮的時候，黛玉寫的是“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fēng)流！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舍誰收？”將自己命運(yùn)與柳絮聯(lián)系起來，感慨自己一生飄零，也是自身孤獨無依的寫照。寶釵的詩卻是“好風(fēng)憑借力，送我上青云！”頗有男兒追求功名的意味，不免讓人想到賈雨村之前所詠的“玉在匱中求善價，釵于奩內(nèi)待時飛”，可見二者的人生追求是相似的。而且在賈府中，除了黛玉，所有人都勸寶玉考取功名，這不也是黛玉的一種孤獨嗎？

黛玉的這種孤獨，讓我想到《百年孤獨》中的美人兒蕾梅黛絲的孤獨。蕾梅黛絲與布恩迪亞一家是格格不入的，她太美了，也太干凈了。所以最后她升天了，像仙女一樣。而仙女注定是不屬于俗世的。林黛玉這“世外寂寞仙姝林”不也是遠(yuǎn)離俗世的嗎？還有一點，曹雪芹在書中描寫別的女子都是直接刻畫外貌和穿著，描寫黛玉卻著重于神韻。這表明，黛玉的美，不是簡單的肉體美，而是一種超越肉體的神韻美。而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對蕾梅黛絲的美也是一種模糊而神秘的表達(dá)，他沒有寫蕾梅黛絲的五官怎樣身體曲線怎樣，而是通過那些為她瘋狂的男人的舉動來體現(xiàn)她的美，讀者無法知道蕾梅黛絲具體長什么樣，只知道她美得不似人類。這兩個女子的美，都不是俗世的美可以相比的。因而在這個世界，她們是孤獨的。

曹雪芹筆下的林黛玉，是一個讀不完的女子。因為在人們的解讀中，她也在成長著，而并不只是一個單薄的紙上生命那么簡單。只要人們一直在讀她，她就永遠(yuǎn)鮮活。

參考文獻(xiàn)：

【1】 曹雪芹，高鶚 著，啟功等校注.紅樓夢[M].北京：中華書局，20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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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蔣和森.紅樓夢概說[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4】 加西亞·馬爾克斯 著，范曄 譯，百年孤獨[M].?？冢耗虾３霭婀?，2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