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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綢緞是微涼的

        2017-06-30 21:41:03雪小禪
        視野 2017年12期
        關(guān)鍵詞:張充綢緞涼意

        雪小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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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綢緞”兩個字,是帶著涼意的。

        也只適合在蘇杭這樣的地方穿,或者說,江南的女子適合。

        蘇州的關(guān)鍵詞中,必須要有“綢緞”的。那是格局中必然要飄逸起的一種物質(zhì)。

        甚至它的產(chǎn)生,也必須和園林、昆曲、評彈、小巷、陰雨纏綿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我說不清那是什么樣的流轉(zhuǎn)暗合。當我在暗夜里摸到一塊綢緞時,我的心掠過一只驚鳥,手上的感覺是光滑而細膩的,但分明又是動蕩的。

        溫柔是槍,被槍擊中的何止是時間,還有這綢緞。

        那白色的綢緞,穿在蘇州身上,成了粉墻黛瓦。穿在張允和、張充和、張兆和身上,就是一種前世今生的味道。

        看過一楨張充和的照片。那時,她們的父親為了四姐妹的教育,從合肥舉家搬遷到上海,又從上海遷到蘇州。四姐妹穿絲綢、讀詩書、寫書法、吟宋詞、習昆曲,奠定了一生古典文化的底子。特別是小妹張充和,和昆曲結(jié)下了一生的緣分。那本《曲人鴻爪》便是最好的佐證。

        直到近百歲,她仍舊吹笛子唱昆曲。而身上穿的,仍然是絲緞。這是在美國,她穿著旗袍,唱了一生的昆曲。

        少年時的經(jīng)歷往往會綿延人的一生。而綢緞所贈閱她的,除了曼妙,一定還有往事塵煙中的細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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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小曼,或者言慧珠,這樣的女子也是綢緞的。很艷,帶著清涼的妖氣。她們幾乎穿了一生綢緞——那旗袍可真婀娜,綢緞又重生了一回。當它們是絲時,還拘泥著小家小氣;當它們是一塊布時,已經(jīng)露出妖嬈的端倪;當它們裹在一個女人曼妙的身體上時,當一個男人把手放在女人腰間,綢緞,已經(jīng)有了太多的意味。

        徐志摩在家信中曾經(jīng)說:“小龍,買了一塊綢緞給你,看看做什么合適?”這樣的男人,真適合當情種。

        綢緞,還有一種自憐自哀自珍惜的荒意。

        當人老了,珠黃了,把自己當年的綢緞翻出來晾曬,那是什么心情呢?

        電影《意》中,陳沖扮演的女子,用一個大箱子帶著一箱綢緞旗袍。后來,晾曬在澳州的天空下,如此格格不入。

        她老了,裝飾她的這些綢緞也顯得那樣蒼老,樟腦味道在電影中散發(fā)出來。我哭了,我喜歡看這些有些淡淡惆悵的電影,看得心里綢緞微涼。

        綢緞自己呢?也有一種自命清高么?

        就應該穿在《驚夢》里的杜麗娘身上。在春風習習的迷離之黃昏,起了厭厭的情緒。忽然就百無聊賴了,忽然就獨自思春了。綢緞,不承擔家國使命,只負責在女子身上跌宕綿綿一種離愁或相思。

        在山塘街買了一件寶藍色的睡衣。軟軟的綢緞,穿在身上,涼,滑。總以為是在做夢似的。我明知道這樣纖細的東西不屬于我,太精致,太傷感。

        我更喜歡棉,或者麻。如果論起來,就更體己一些,是家常的姐妹??墒蔷I緞,隔著距離的,它是讀了詩書的閨秀,那些詩書是讓人產(chǎn)生隔閡的距離的,是有涼意的。

        我不愿意和綢緞過分親近。我愿意遠遠地欣賞它。

        看它散發(fā)出的幽素,摸著那有些滑有些膩的溫柔?!@然不是我的。它是畫的,是詩外的,與煙火隔著距離的嫣然。

        是哪處曾相見?相看儼然。

        綢緞,與江南是貼心的,彼此知道心里那份寂然。

        后花園中的女子,在春日遲遲里,穿了綢緞。她看金魚池,看假山后面的太湖石和日影——青春好像永遠也過不完。生生地想一個人呀,想他呀,絡繹不絕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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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色的綢緞,傾城的綢緞,一直找那個合適的女子來穿。穿俗了是艷,穿好了是戲。并不是要年輕美貌的女子來演繹它。有一次看九十多歲的張充和穿了綢緞旗袍唱曲,幾乎被驚過去——綢緞,一經(jīng)光陰和滄桑洗染,更加完美到胭脂鮮翠。

        老了的綢緞一定更是涼意盈袖。

        祖母有塊綠絲綢。是嫁衣吧?一直舍不得做衣服,等老了時,綠絲綢已經(jīng)凝固了一般——上面的纏枝蓮開敗了,鳳凰也死了似的,樟腦味下,有幾個小洞。祖母嘆息一聲:扔了吧。到底扔了。

        堆在腳下,居然有了垃圾的意味。我看了它一眼,走掉了。

        尋了半生,也許所找的人就是這樣——是一塊過期的老綢緞。春光暗流轉(zhuǎn),幽夢誰邊?過去了,過去了。舊綢緞有顆老心,任憑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老了呀。

        在平江路上遇到很多蘇州老人,她們擺著手:老了不照相,老了不照相。我的一個女友也說,從現(xiàn)在開始,不照相了,不給女兒將來留麻煩。

        我忽然想到那沉箱幾十年的老絲綢。年輕的綠變成了蒼老的綠,不復當年的光滑與曼妙,一任華年老去。

        綢緞,是微涼的。

        恰若,那光陰,一把把摸上去,是涼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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