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晴
(廣州美術學院人文學院,廣東廣州510260)
再談“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畫像磚成因
——以劉宋初期陵寢制度與立國形勢為中心
李若晴
(廣州美術學院人文學院,廣東廣州510260)
自20世紀六七十年代至今,在南京、丹陽兩地發(fā)掘的八座南朝帝陵中,相繼發(fā)現(xiàn)以“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為題材的畫像磚。筆者推測“七賢”磚畫應為當時的一種葬制,其始年當在劉宋初年。通過分析劉宋初年的立國形勢,帝王與玄學、士族的關系,筆者認為這項葬制之所以將“竹林七賢”作為墓室裝飾題材,并不足以說明墓主本人熱衷玄學,而應是創(chuàng)立此項葬制的皇帝出于籠絡士族的考慮。因為玄學仍為當日士族所喜愛之學,所以帝王在畫像題材的選擇上,采用了當日士族所仰慕的玄學代表人物“七賢”,保持相互間文化認同的一致,以換取士族的認可。
磚畫;葬制;玄學;士族
20世紀六七十年代,在南京、丹陽兩地發(fā)掘的四座南朝墓葬中,相繼發(fā)現(xiàn)以“竹林七賢與榮啟期”(以下簡稱“七賢”)為題材的畫像磚。①南京博物院《南京西善橋墓及其磚刻壁畫》,《文物》1960年第8、9期合刊,第37-42頁;南京博物院《江蘇丹陽縣胡橋、建山兩座南朝墓葬》,《文物》1980年第2期,第1-12頁;南京博物院《江蘇丹陽胡橋南朝大墓及大型磚刻壁畫》,《文物》1974年第2期,第44-54頁。(圖1)關于墓主人的歸屬,已有不少學者做過考證,其中較無異議的有三處:丹陽胡橋鶴仙坳墓的墓主為齊景帝蕭道生,丹陽建山金家村墓的墓主為齊廢帝東昏侯蕭寶卷,丹陽胡橋吳家村墓的墓主為齊和帝蕭寶融。②目前學術界對帝陵墓主人身份的考訂,多是采用實地考察與地方志等文獻資料結合的方法。部分學者對這種以文獻資料為中心的方法得出的結論有不同的看法。詳見町田章《南齊帝陵考》(勞繼譯),《東南文化》1986年第2期,第58頁;邵玉健《丹陽兩座南朝失名陵墓墓主考》,《東南文化》1989年第2期,第171頁。南京西善橋墓墓主身份的考證則較為困難也頗周折,目前一般認為當為劉宋中晚期帝王陵[1]75-87,當年報告的執(zhí)筆者羅宗真先生則定為劉宋的第四個皇帝孝武帝劉駿[2]69。四處“七賢”畫像磚均發(fā)現(xiàn)于帝陵之中,而包括士大夫階層在內的其他墓葬中無一見到此類畫像磚。基于這一考古事實,筆者曾經(jīng)推測“七賢”磚畫應為當時的一種葬制,而其始年當在劉宋初年,尤以宋文帝時期可能性較大,終結時間當在梁或陳期間。[3]102-107近年來,南京又相繼發(fā)現(xiàn)了四座以“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為題材的南朝畫像磚墓,分別為南京雨花臺石子崗南朝磚印壁畫墓[4]20-38、南京市雨花臺區(qū)鐵心橋小村南朝墓[5]50-60、南京獅子沖兩座南朝墓[6]33-48(圖2)。其中,南京獅子沖兩座墓的墓主被認為是梁昭明太子蕭統(tǒng)及其生母丁貴妃。[7]49-58雨花臺兩座墓葬,考古專家也認為當屬帝王一級的陵墓。[5]60新近的這些考古成果佐證了筆者十余年前的這一推論。那么,筆者當年關于磚畫成因的推論,應該也可以成立并加以引申,即這項葬制之所以采用魏晉玄學的代表人物“竹林七賢”作為墓室裝飾題材,其原因極有可能是創(chuàng)立此項葬制的皇帝出于籠絡士族的考慮。因為玄學仍為當日士族所喜愛之學,所以帝王在畫像題材的選擇上,采用了當日士族所仰慕的玄學代表人物“七賢”,保持相互間文化認同的一致,以換取士族的認可。[3]106
圖1 “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畫像磚拓片,南京西善橋劉宋墓出土
圖2 “竹林七賢”畫像磚拓片,南京獅子沖兩座南朝墓出土
關于“七賢”磚畫何以出現(xiàn)及其功能的問題,學術界有過探討,一般認為這與墓主人崇尚玄學清談有關。如羅宗真先生認為,兩晉南北朝時期,政治經(jīng)濟處于一個動蕩的狀態(tài),傳統(tǒng)儒家的入世思想不為統(tǒng)治階級的一部分人重視,一般沒落的士大夫強調老莊學說中的一些由沒落而產(chǎn)生的虛無思想,崇尚玄學。這些思想也就充分表現(xiàn)在文學、藝術上,成為“竹林七賢”一類壁畫的主要內容,從畫面上似乎可以看到墓主人崇尚玄學清談的心理狀態(tài)。[2]138
也有學者根據(jù)《南史·齊本紀》所記,齊東昏侯于玉壽殿中,“又作《七賢》,皆以美女侍側”,認為陵墓中的“七賢”壁畫正是宮廷“七賢”壁畫的再現(xiàn),從而推論出這和當時統(tǒng)治階級崇尚的清談玄學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8]72
如果這些南朝大墓的墓主屬于名士這一階層的話,那么以上的推測當無異議。但這種論述看似順理成章,實際上不無偏頗,主要問題是沒有緊密結合甚至偏離了此類畫像磚的實物對象,即沒有注意到墓主人的社會定位,從而未能將它們置于一個具體的歷史情境當中進行討論。韋正先生也提出與筆者相類似的觀點:“作為南朝第一朝的劉宋,率先使用七賢壁畫,尤為關鍵。七賢壁畫也只有放在這個背景下加以認識,才有希望接近歷史的真實?!盵9]96不過,他在推測“七賢”壁畫成因時,雖然已注意到墓主身份與具體的歷史情境,但結論仍是從墓主(即帝王)本人的喜惡出發(fā):“劉宋皇室將竹林七賢畫進墓室,與七賢同列,既可以滿足對一流名士的傾慕,又可以掩蓋自卑心理?!盵9]96應該說,他的這一結論是很接近歷史事實的,但筆者仍然希望從劉宋陵寢制度和立國形勢的角度來進行討論,以期得出一個相對完整的結論。
當前學術界對于漢畫像石成因的反思很值得借鑒。以往多從厚葬角度出發(fā),認為畫像石的流行,乃是厚葬所致,但考古發(fā)現(xiàn)的真實情況卻與此種結論大相徑庭。考古所見時代較早的漢畫像墓均是內容簡單和規(guī)模形制較小的墓。基于這一事實,認為畫像石產(chǎn)生于厚葬或仿效厚葬的觀點,就有嫌空泛或脫離目標了。而且,厚葬之風何代不有,何以偏偏在漢代就促成了畫像石而不是其他藝術形式呢?[10]91-95同樣道理,東晉南朝均是玄學的興盛時期,而且東晉玄學較之南朝更為興盛,何以遲至宋齊兩代的帝陵中方出現(xiàn)了此類磚畫呢?
宋齊帝陵中出現(xiàn)了“七賢”磚畫,是否就一定意味著墓主人已經(jīng)服膺玄學呢?筆者以為這倒并不見得。
首先,玄學發(fā)展史上,東晉玄學當較南朝更為盛行,而且“七賢”故事及其相關題材的繪畫十分流行[11]36-53,那么,何以在迄今所發(fā)現(xiàn)的東晉墓葬中,沒有出土過此類磚畫?如果說東晉帝陵中沒有“七賢”磚畫出現(xiàn),其原因是東晉諸帝中沒有一人對玄學有好感,那么我們在各種文獻記載中將看不到任何有關東晉諸帝贊賞玄學的記錄,但事實恰恰相反?!妒勒f新語·方正》①《世說新語》,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記:
后來年少多有道深公者,深公謂曰:“黃吻年少,勿為評論宿士。吾嘗與元明二帝,王庾二公周旋?!?/p>
同條引《高逸沙門傳》注曰:
晉元、明二帝,游心玄虛,托情道味,以賓友禮待法師;王公、庾公傾心側席,好同臭味也。是則東晉第一、二任皇帝與玄學之士關系甚為良好。東晉諸帝中最為贊賞玄學者莫過于簡文帝,《世說新語》對此記載頗多?!顿p譽篇》記:
簡文云:“淵源語不超詣簡至,然經(jīng)綸思尋處,故有局陳?!?/p>
《賞譽篇》又記:
許掾(詢)嘗詣簡文,爾夜風恬月朗,乃共作曲室中語。襟情之詠,偏是許之所長,辭寄清婉,有逾平日。簡文雖契素,此遇尤相咨嗟,不覺造膝,共叉手語,達于將旦。既而曰:“玄度才情,故未易多有許。”
又《品藻篇》記:
簡文云:“何平叔(晏)巧累于理,嵇叔夜(康)雋傷其道。
《品藻篇》又記:
簡文云:“謝安南(奉)清令不如其弟,居然自勝?!?/p>
簡文帝本人即為一著名玄學之士。如《言語篇》記:
簡文入華林園,顧謂左右曰:“會心處不必在遠,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間想也,覺鳥獸禽魚自來親人。”
又《文學篇》記:
宣武(桓溫)集諸名勝講易,日說一卦。簡文欲聽,聞此便還,曰:“義自當有難易,其以一卦為限邪!”
又《品藻篇》記:
桓大司馬(溫)下都,問真長(劉剡)曰:“聞會稽王(即簡文帝)語奇進,爾邪?”劉曰:“極進,然故是第二流中人耳?!被冈唬骸暗谝涣鲝褪钦l?”劉曰:“正是我輩耳。
又《排調篇》記:
簡文在殿上行,右軍(王羲之)與孫興公(綽)在后。右軍指簡文語孫曰:“此噉名客?!焙單念櫾唬骸疤煜伦杂欣X兒。”
玄學并不止于抽象思維的層面,它還體現(xiàn)在治國方針之中,尤其是東晉時期,王權旁落,士族勢力膨脹,玄學與政治體制的運行融為一體。玄學的核心思想是“貴無”“無為”,這一思想既演化為士人的日常觀念,也導致了“無為而治”的統(tǒng)治思想,并成為東晉一代的執(zhí)政方針。[12]3從王導到謝安的“寬簡”政治,無不承載著玄學的這種價值取向,簡文帝也保持了這種“無為而治”的施政方針?!墩缕酚洠?/p>
簡文為相,事動經(jīng)年,然后得過?;腹兀┥趸计溥t,常加勸勉,太宗(即簡文帝)曰:“一是萬機,那得速!”
又《政事篇》記:
山遐去東陽,王長史(濛)就簡文索東陽,云“承藉猛政,故可以和靜致治?!?/p>
又《資治通鑒·晉紀·簡文帝咸安元年》②《資治通鑒》,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記:
帝(指簡文帝)美風儀,善容止,留心典籍,凝塵滿席,湛如也。雖神識恬暢,然無濟世大略,謝安以為惠帝之流,但清談差勝耳。
東晉皇室與玄學之關系已如上述,那么是否可以說,宋齊兩代帝王較之東晉帝王更為熱衷玄學,從而導致他們在帝陵中使用“七賢”磚畫作為裝飾呢?
從表面證據(jù)看來,宋初諸帝在公開場合對玄學表示了贊賞與支持態(tài)度?!端螘む嶕r之傳》③《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
高祖少事戎旅,不經(jīng)涉學,及為宰相,頗慕風流,時或言論,人皆依違之,不敢難也。
又《南史·宋本紀》④《南史》,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
上(宋文帝)好儒雅,又命丹陽尹何尚之立玄素學,著作佐郎何承天立史學,司徒參軍謝元立文學,各聚門徒,多就業(yè)者。江左風俗,于斯為美,后言政化,稱元嘉焉。
又《宋書·羊玄保傳》:
(羊玄保)子戎,有才氣,而輕薄少行檢……戎二弟,太祖并賜名,曰咸,曰粲。謂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余風?!?/p>
但羊玄保本人似并不以玄學見長,同卷記其:
太祖以玄保廉素寡欲,故頻授名郡。為政雖無干績,而去后常見思。不營財利,處家儉薄?!陨僦晾?,謹于祭奠,四時珍新,未得祠薦者,口不妄嘗。
對于一個恪守禮法、行為近于腐儒的人,卻為其子以玄學名士之名名之,其中原因,實在令人費解。須知帝王心術,自來狡獪,僅從正史中記載的奏章、詔書這些公開話語很難見出他本人的思想傾向。
南北朝時士族最重宦與婚二事,帝王亦當不能例外,從他所倚重之人的思想傾向,大致可推測出他本人的思想傾向。因為“諸尚公主者,并用世胄,不必皆有才能”(《宋書·王僧綽傳》),所以“婚”一端暫不作考察。以下試從“宦”及其施政策略這兩個方面探討劉宋初年諸帝與玄學之關系。
筆者曾經(jīng)討論過以“七賢”畫像磚裝飾墓室,可能始于宋文帝或宋孝武帝。因為史料表明宋武帝出身寒微,深知物力維艱,即使稱帝后仍甚節(jié)儉。他既留下寒微之時的遺物以教育子孫不可驕奢,那么,在陵墓營建一事上也自當以身作則,節(jié)儉行事為是。而且劉裕雖然篡晉,但草創(chuàng)伊始,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在位僅三年)對舊制一一更改。在即位不久后頒布的一道詔書中,劉裕公開聲稱:“開國之制,率遵舊章”(《宋書·徐羨之傳》)。因此,劉宋初年在相當大的程度上繼承了東晉包括薄葬制度在內的禮儀制度。大抵此時期的葬制是漢晉兼采,較之東晉并無太大改變,故宋武帝應可排除,他與玄學的關系可暫不討論。
請先論宋文帝。宋文帝在位共三十年,所倚重的大臣先后有十二人:“帝之始親政事也,委任王華、王曇首、殷景仁、謝弘微、劉湛,次則范曄、沈演之、庾炳之,最后則江湛、徐湛之、何瑀之(按:《資治通鑒》胡注作何尚之,考諸史乘,應以胡注為宜)及僧綽,凡十二人”(《資治通鑒·宋紀·文帝元嘉二十八年》)。以下分為早期、中期與后期三期來考察。
早期又可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王曇首、王華、殷景仁、謝弘微、劉湛,號稱“五臣”,第二階段是殷景仁、劉湛以及宗室劉義康。
先論第一階段。
王曇首,《宋書·王曇首傳》稱其“有識局智度,喜慍不見于色,閨門之內,雍雍如也。手不執(zhí)金玉,婦女不得為飾玩,自非祿賜所及,一毫不受于人”,又稱“高祖甚知之,謂太祖曰:‘王曇首,沈毅有器度,宰相才也。汝每事咨之”。
王華,《宋書·王華傳》稱其“少有志行,以父存亡不測(按:其父于晉末兵敗,不知所在),布衣蔬食不交游,如此十余年,為時人所稱美”,又稱“宋世惟華與南陽劉湛不為飾讓,得官即拜,以此為常。華以情事異人,未嘗預集宴,終身不飲酒,有燕不之詣。若宜有論事者,乘車造門,主人出車就之”。
謝弘微,依《宋書》本傳看來,實是一禮玄雙修之士。
這三位權臣皆早逝,純屬武帝與文帝兩朝之間的過渡人物。而文帝之重用他們,主要意圖可能在于借重王謝兩大家族的聲望,在他踐阼初期,爭取王謝兩大高門的支持,無疑有利于政局的穩(wěn)定。但文帝對王謝高門始終懷有猜忌,所以又用殷景仁、劉湛以及宗室劉義康來制衡王、謝三人。《宋書·王華傳》:
華嘗謂己力用不盡,每嘆息曰:“宰相頓有數(shù)人,天下何由得治!”
文帝早期第二階段的權臣為劉義康、劉湛、殷景仁三人。
劉義康為文帝弟,其人“性好吏職,糾剔文案,莫不精盡”(《宋書·武二王傳》),自非玄虛之士。
劉湛,《宋書·劉湛傳》稱其“少有局力,不尚浮華。博涉史傳,諳前世舊典,弱年便有宰世情,常自比管夷吾、諸葛亮,不為文章,不喜談議”,又稱“湛負其志氣,常慕汲黯、崔琰為人,故名長子曰黯字長孺,第二子曰琰字季珪”,又稱“善于治道,并諳前世故事,敘致詮理,聽者忘?!?,但因“義康擅勢專朝,威傾內外,湛愈推崇之,無復人臣之禮,上稍不能平”,故于宋文帝元嘉十七年(440年)受誅。
殷景仁,《宋書·殷景仁傳》稱其“學不為文,敏有思致,口不談義,深達理體,至于國典朝儀,舊章記注,莫不撰錄,識者知其有當世之志也”。又殷景仁逝后,文帝與衡陽王義季書:
殷仆射疾患少日,奄忽不救。其識具經(jīng)遠,奉國竭誠,周游繾綣,情兼常痛。民望國器,遇之為難,惋嘆之深,不能已已。汝亦同不?往矣如何!”(《宋書·殷景仁傳》)
于其玄學不加一字,而獨賞其“識具經(jīng)遠,奉國竭誠”,可知其必非玄虛之士。
中期重臣有沈演之、庾炳之、范曄三人。
沈演之,早歲以義理業(yè)尚知名當世,但絕非浮華之士,觀《宋書·沈演之傳》所記事跡可知。
庾炳之,“素無術學,不為眾望所推”,但因在劉湛、殷景仁二人之爭中,“游二人之間,密盡忠于朝廷”,故為文帝重用。(《宋書·庾炳之傳》)
范曄,依其所修《后漢書》而言,思想中或有推崇玄學傾向,但因謀反而受誅,《宋書·范曄傳》曾詳記收范曄詔:
曄素無行檢,少負瑕釁,但以才藝可施,故收其所長,頻加榮爵,遂參清顯。
可知文帝所重范曄者不在其玄學。
后期重臣有徐湛之、江湛、王僧綽、何尚之四人。
徐湛之,為文帝外甥,其母為永興公主,最為文帝敬重。“及長,頗涉大義,善自位待。事祖母及母,并以孝謹聞?!庇帧吧朴诔郀艮o流暢”,又“善于為政,威惠并行”。(《宋書·徐湛之傳》)
江湛,“愛好文藝,喜彈棋鼓琴,兼明算術”。又“在選職,頗有刻之譏,而公平無私,不受請謁,論者以此稱焉”。又“上大舉北伐,舉朝為不可,唯湛贊成之”。(《宋書·江湛傳》)
王僧綽,為王曇首之子,尚文帝長女東陽獻公主?!坝子写蟪芍?,弱年眾以國器許之。好學有理思,練悉朝典?!薄霸文嬉院笫聻槟?,以其年少,方欲大相付托,朝政小大,皆與參焉?!保ā端螘ね跎b傳》)
何尚之,“雅好文義,從容賞會,甚為太祖所知。”“乃以尚之為尹,立宅南郭外,置玄學,聚生徒。東海徐秀……并慕道來游,謂之南學?!薄皭凵形牧x,老而不休,與太常顏延之論議往反,傳于世?!保ā端螘ず紊兄畟鳌罚?/p>
縱觀文帝所用之十二權臣,可以明顯看出思想中有玄學傾向者,僅謝弘微、沈演之、何尚之三人,余者很難判別,對照《晉書》所記東晉名相之風流事跡,自是判然有別??梢娚蚣s當日為此十二人作傳時,更為注重其實務與政績。又《宋書》百卷之成,只用了一年時間,因為沈約大部分沿用了劉宋時期何承天、徐爰等人的舊史,只有永光元年(465年)以后到宋亡的十多年“缺而不續(xù)”,才由他補足。[13]528所以此十二人的列傳很可能為劉宋時人的實錄,可知當時人所重者乃諸人之政務而非其玄虛之處。要言之,此十二人中固然不乏擅長玄學者,但倘若僅憑“發(fā)言玄遠”而欲進入劉宋政權中心是不可能的。文帝對他們的倚重,在于他們的政治經(jīng)驗而非擅長玄學。
再看文帝對待當日社會影響很大的擅長玄學而不務吏治的士族成員的態(tài)度。如《宋書·王敬弘傳》:
元嘉三年,為尚書仆射。關署文案,初不省讀。嘗豫聽訟,上問以疑獄,敬弘不對。上變色,問左右:“何故不以訊牒副仆射?”敬弘曰:“臣乃得訊牒讀之,政自不解?!鄙仙醪粣偂?/p>
可知此類名士并不受文帝重用。文帝對于桀驁不馴的玄學之士更實行嚴厲的鎮(zhèn)壓,如對謝靈運,一方面在表面上禮遇甚隆,另一方面又不給予實權,并利用士族間的矛盾借故將其誅殺。
縱觀宋文帝任用的士族成員,可注意者約有以下二端:
(一)有意識讓王謝高門于其政權中擔任重要職務,如上述十二權臣皆出身士族。
(二)凡為劉宋政權所重用者,雖頗有擅長玄學者,但要非清談玄虛之徒,大都能留意吏治,恪守禮法。反之,倘徒以清談玄虛知名,雖于宋世仍能得高官厚爵,但不過是虛銜而已,此觀《宋書》所記王敬弘、江夷、謝方明、王惠、王球等人于宋世的際遇即可明了。至于桀傲不馴的玄學之士則遭到帝王的嚴厲鎮(zhèn)壓,這可以謝靈運為例。
再看文帝的治國方針,迥然不同于東晉執(zhí)政者無為而治的策略,每以恢復中原為念,三次北伐中原,皆失敗。失利原因倒不在“元嘉草草”,除南朝軍事實力本不如北朝外,也與文帝本人好越俎代庖,常常越權指揮前線指揮官有一定關系?!顿Y治通鑒·宋紀·文帝元嘉二十八年》記:
上每命將出師,常授以成律,交戰(zhàn)日時,亦待中詔,是以將師趑趄,莫敢自決。
總之,作為一個個體,文帝因其自小所受之熏陶,大有喜好玄學的可能;但作為一個帝王,他又不得不抑制這種偏好,從他下令收斬范曄的一道詔書中,我們或可見出文帝當日對名士(玄學即為其表征)的一種愛恨交織的悲惋之情:
湛之表如此,良可駭惋。曄素無行檢,少負瑕釁,但以才藝可施,故收其所長,頻加榮爵,遂參清顯。而險利之性,有過溪壑,不識恩遇,猶懷怨憤。每有存養(yǎng),冀能悛革,不謂同惡相濟,狂悖至此。便可收掩,依法窮詰。(《宋書·范曄傳》)可見文帝之喜好玄學,僅停留在口頭上,于其軍政方針絲毫不起影響作用。因此說其熱衷玄學,實在值得商榷。
宋孝武帝在位十年,可分為兩期論之。前期重臣有顏竣、何尚之(已見前)、何偃、顏師伯四人。
何尚之、何偃父子以擅長玄學著稱,如何偃:“素好談玄,注《莊子·逍遙篇》傳于世”(《宋書·何偃傳》)。但何氏父子皆早逝,在孝武朝所起作用不大,可不論。
孝武帝對待臣下極為殘暴,時常肆意凌辱和屠戮大臣。《宋書·蔡廓傳》:
時上(孝武帝)方盛淫宴,虐侮群臣,自江夏王義恭以下,咸加穢辱。
所以,另外兩名重臣顏竣與顏師伯,一則因“藉蕃朝之舊,極陳得失;上自即吉之后,多所興造,竣諫爭懇切,無所回避,上意甚不說,多不見從”(《宋書·顏竣傳》),終受王僧達事牽連而被誅。一則專以奉承人主之意而求富貴?!顿Y治通鑒·宋紀·孝武帝大明四年》記:
師伯以詔佞被親任,群臣莫及,多納貨賄,家累千金。上嘗與之蒲,上擲得雉,自謂必勝;師伯次擲,得盧(注:蒲采名,有黑犢,有雉,有盧,得盧者勝),上失色。師伯遽斂子曰:“幾作盧!”(注:子,五木也,此亦師伯為佞之一端)是日,師伯一輸百。
二顏際遇之不同,正好看出孝武帝對于士族的極不信任?!笆雷嬗H覽朝政,不任大臣,而腹心耳目,不得無所委寄”(《資治通鑒·宋紀·孝武帝大明四年》),由是寒人逐漸進入權力中心。孝武一朝的幸臣主要有戴法興、戴明寶、徐爰三人。
戴法興,原為南方寒族,家貧,本以販貯為業(yè)。戴明寶亦出身寒族,二人都因為粗通古今,長于吏職,故為孝武帝重任。至于徐爰,雖屬北來士族,但亦是靠佞事人主而得寵,“前廢帝兇暴無道,殿省舊人,多見罪黜,唯爰巧于將迎,始終無迕”。所以李延壽《南史》將他與戴明興、戴明寶二人一起寫入《恩幸傳》中,傳中并無三人擅長或熱衷玄學的記載。
宋室于政權日益鞏固后,出于對士族的不信任,先后用宗室、姻親與之抗衡,如宋文帝早年之用義康,晚年之用徐湛之。其后由于骨肉相殘,即宗室、姻親亦在猜忌之列,故自孝武帝開始又引用寒人。前人多謂士族日漸腐化,故為寒人取而代之,實則劉宋時期的士族自有其家教門風,未必盡如《顏氏家訓》所言那般無用。要言之,孝武帝極為專權與獨裁,其施政策略與玄學所提倡的“無為而治”大相徑庭,因此,他的思想里玄學的成分應當不會太大。
宋初諸帝與玄學關系之推測已如上述,大抵宋初諸帝有推崇玄學的成分,皇帝本人對玄學亦有一定了解,但玄學在其思想傾向中僅占很少的部分,且出發(fā)點并非衷心熱愛,僅是出于政治考慮,而對士族特有文化所作出的一種認同。宋初政治尚算清明的皇帝,對待玄學之喜愛不過爾爾,齊初諸帝對待玄學的心態(tài)與此相似,皆純屬“葉公好龍”而已。至于宋齊兩代的晚期皇帝,皆荒誕不經(jīng),行事大多無復倫常,實難與玄學沾上關系。
如宋前廢帝,為姐山陰公主置面首三十人;又縱糞父陵;又稱叔父湘東王為“豬王”,欲擔付太官屠豬;又令左右逼淫建安王休仁母楊太妃。(《南史·宋本紀中》)
又如宋后廢帝,因太后管教過嚴,竟欲煮藥毒殺太后;又夜至新安寺偷狗烹食。(《南史·宋本紀下》)
齊則鬱林王,為其母置面首三十人;又縱容其妻何妃縱淫恣;又見錢,曰:“吾昔思汝一個不得,今日得用汝未?”(《南史·齊本紀下》)
又如東昏侯,嘗夜捕鼠達旦,以為笑樂;又父喪不哭,佯云喉痛;又以誅戮群臣為務;又縛菰為父明帝形,斬首,懸之苑門;又“日夜于后堂戲馬,鼓噪為樂”;又“于苑中立店肆,模大市,日游市中,雜所貨物,與宮人閹豎共為裨販。以潘妃為市令,自為市吏錄事,將斗者就潘妃罰之”。(《南史·齊本紀下》)上文已提及有學者根據(jù)《南史·齊本紀》所記,東昏侯于玉壽殿中,“又作《七賢》,皆以美女侍側”,從而認為陵墓中的“七賢”壁畫正是宮廷“七賢”壁畫的再現(xiàn),和當時統(tǒng)治階級崇尚的清談玄學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此說甚可商榷。《南史》中記載了東昏侯蕭寶卷許多荒淫無道之事,凡此種種,無一不是荒誕之舉??梢姈|昏侯于玉壽殿中,“又作《七賢》,皆以美女侍側”的舉動,與其“山石皆涂以采色,跨池水立紫閣諸樓,壁上畫男女私褻之像”一樣,只不過是一種調侃胡鬧的舉動,并無深義在焉。
錢穆先生論及南朝王室之惡化,曾言:“南朝的王室,在富貴家庭里長養(yǎng)起來(但是并非門第,無文化的承襲),他們只稍微薰陶到一些名士派放情肆志的風尚,而沒有浸沉到名士們的家教與門風,又沒有領略到名士們所研討的玄言與遠致。在他們前面的路子,只有放情胡鬧。由名士為之則為雪夜訪友,無知識,無修養(yǎng),則變?yōu)檫_旦捕鼠。由名士為之則為排門看竹,無知識,無修養(yǎng),則變?yōu)橥聫R偷狗吃。莊、老放言,破棄‘名教’,復歸‘自然’,本來不教人在家庭團體、政治組織里行使。魏晉名士,一面談自然,一面還遵名教,故曰名教與自然‘將毋同’。南朝的王室,既乏禮教之薰習(因其非世家),又不能投入自然之樸素(因其為帝王,處在富貴不自然之環(huán)境中)。蔑棄世務的(大抵幼年皇帝為多),則縱蕩不返;注意實際的(大抵中年皇帝居多),則殘酷無情,循環(huán)篡殺,勢無底止。”[14]269-270
上述宋齊諸帝之種種荒誕行徑,可謂已達“窮情極意”的境地,但與名士之風流通達實有天壤之別,只可謂之縱情胡鬧。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目前考古所見的這幾處“七賢”磚畫不過是迎合時尚的裝點殯葬之物而已,并不足以說明墓主本人熱衷玄學。因此,勉強從當時的時代風尚出發(fā),認為當時玄學流行,而“七賢”又是玄學的代表人物,從而認為于墓葬中裝飾“七賢”題材畫像磚,乃是墓主人服膺玄學的結果,有可能過于想當然了。
魏晉玄學家推出玄學的意義乃是重新發(fā)揮老子無為而治的政治主張,指導最高統(tǒng)治者施政。這種政治主張隨著門閥士族的發(fā)展,實質上是要削弱君權,放任世家大族享受其特權。在正值君權重新膨脹的劉宋時期,帝王何以要向士族示弱,并能夠容忍以“七賢”為代表的玄學家于陰間陪伴自己呢?筆者認為解答這一問題,應從東晉、劉宋兩個時期的不同政治局面著眼。
陳寅恪先生在談到南朝政治史時曾指出:“南朝之政治史概括言之,乃是北人中善戰(zhàn)之武裝寒族為君主領袖,而北人中不善戰(zhàn)之文化高門為公卿輔佐,互相利用,以成此江左數(shù)百年北人統(tǒng)治之世局也。”[15]107誠如寅老所言,南朝第一個王朝劉宋政權的建立,既是以劉裕為首的京口寒門士族取代東晉以來高門大族壟斷國家政權的結果,亦是寒門士族與高門士族相互妥協(xié)、相互合作的結果。因此,就統(tǒng)治階級內部關系而言,劉宋政權與東晉政權有著明顯的不同。
東晉政權從過江伊始的“王與馬共天下”直到桓氏兩度逼宮,強臣懾主、王權旁落的局面始終未能扭轉。如何避免重蹈東晉王朝的覆轍,使劉宋政權得以長治久安,是劉宋立國之初即面臨的嚴峻問題。
劉裕雖然可用武力一時壓倒高門大族,一舉改變東晉時期“主威不樹,臣道專行”(《南史·宋本紀》)的政治局面,卻無法改變自己在政治經(jīng)驗和文化上的劣勢地位。這種劣勢若不改變,則不可避免地導致高門大族對皇權的蔑視,從而造成政局的不穩(wěn)?!顿Y治通鑒·晉紀·安帝義熙八年》記述劉氏京口武裝集團內部火并(即劉裕與劉毅之爭)一事時特地指出二劉之區(qū)別:
劉氏本為北方寒族,裕素不學,而毅頗涉文雅,故朝士有清望者多歸之?!瓕庍h將軍胡藩言于裕曰:“公謂劉衛(wèi)軍(指劉毅)終能為公下乎?”裕默然,久之,曰:“卿謂何如?”藩曰:“連百萬之眾,攻必取,戰(zhàn)必克,毅以此服公;至于涉獵傳記,一談一詠,自許以為雄豪;以是縉紳白面之士輻湊歸之,恐終不為公下,不如因會取之?!?/p>
又《魏書·島夷劉裕傳》①《魏書》,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
島夷劉裕,晉陵丹徒人也。其先不知所出,自云本彭城彭城人?;蛟票拘枕?,改為劉氏,然亦莫可尋也。故其與叢亭、安上諸劉了無宗次。裕家本寒微,住在京口,恒以賣履為業(yè)。意氣楚剌,僅識文字。
魏收以敵國之故,于宋武帝不僅直斥為楚者(按:楚乃當日北朝之人詆毀凡中原流徙至江南者的輕蔑之詞),而且以其家世卑賤,特地詳述其籍貫來歷不明,以極致不屑之意。魏收雖有刻意鄙薄劉裕之嫌,但劉裕出身寒微卻是連北人也習知的。
劉裕不得不拉攏士族的另一原因是,劉氏京口集團可堪大用者皆不幸早逝,如劉穆之及劉裕之弟道規(guī),余者皆不足用,如劉裕另一兄弟劉道憐,《宋書·宗室傳》稱:
道憐素無才能,言音甚楚,舉止施為,多諸鄙拙。
這種無才無德之人占據(jù)高位,自然為士族所不屑。《宋書·趙倫之傳》:
性野拙,人情世務多所不解,久居方伯,頗覺富盛,入為護軍,資力不稱,以為見貶。光祿大夫范泰好戲之曰:“司徒公缺,必用汝老奴,我不言汝資地所任,要是外戚高秩次第所至耳?!眰愔笙?,每載酒肴詣泰。按:趙倫之乃劉裕之舅,其為士族范泰所調侃竟茫然不覺,反向范泰致謝,其不通人事處可見一斑,故為士族所不屑。
且劉裕諸子皆幼,難堪重任。因此劉宋政權所出現(xiàn)的這些權力真空,只能依靠有豐富政治經(jīng)驗的門閥士族成員來填補。大多數(shù)士族在劉宋政權與桓玄、劉毅等人的斗爭中以及在晉宋鼎革中支持了劉宋政權,而且大批士人為劉宋政權的建立立下汗馬功勞,并在劉宋政權中擔任重要職務?!端螘も讗?、王誕、謝景仁、袁湛、褚叔度傳》:
高祖雖累葉江南,楚言未變,雅道風流,無聞焉爾。凡此諸子,并前代名家,莫不望風請職,負羈先路,將由庇民之道邪。
因此,在政權建立后,如何處置皇室與士族的關系,乃是一個關系劉宋政權生死存亡的重要課題。鑒于士族勢力仍很強大,桓玄之失敗與劉裕之成功,無不取決于士族的人心向背,所以劉宋政權在痛抑士族權門的同時,對士族亦采取了優(yōu)容政策,以換取士族的支持,即一方面讓士族成員在政權中擔任要職,一方面則求得文化認同上的一致。
第一方面造成了高門士族在劉宋政權中逐漸占據(jù)核心地位。宋武帝創(chuàng)業(yè)時所最倚重者為劉穆之,后則引進謝晦,以其乃名家子,“美風姿,善言笑,博贍多通,裕深加賞愛”。(《資治通鑒·晉紀·安帝義熙七年》)
又如王敬弘雖為桓玄姻親,但因早年追隨宋武帝而官運亨通,歷任要職?!霸稳辏瑸樯袝蜕?。關署文案,初不省讀。嘗豫聽訟,上問以疑獄,敬弘不對。上變色,問左右:‘何故不以訊牒副仆射?’敬弘曰:‘臣乃得訊牒讀之,政自不解?!仙醪粣??!彪m甚不悅,卻于三年后,“遷尚書令,敬弘固讓,表求還東,上不能奪。……及東歸,車駕幸治亭餞送”。宋文帝元嘉十二年(435年),又征為太子少傅,敬弘詣京力辭,“表疏屢上,終以不拜。東歸,上是不豫,自力見焉”。(《宋書·謝弘微傳》)卒后又得追封,順帝二年追謚為文貞公。此時執(zhí)政者實為蕭道成,此道詔令實出蕭意,蓋欲借助其高名,以取悅士族。
第二方面則表現(xiàn)為皇室對士族風流舉止的推崇及刻意模仿。《宋書·鄭鮮之傳》:
高祖少事戎旅,不經(jīng)涉學,及為宰相,頗慕風流,時或言論,人皆依違之,不敢難也。(鄭)鮮之難必切至,未嘗寬假,要須高祖辭窮理屈,然后置之。高祖或有時慚恧,變色動容,既而謂人曰:“我本無術學,言義尤淺。此時言論,諸賢多見寬容,唯鄭不爾,獨能盡人之意甚以此感之?!睍r人謂為“格佞”。
又使皇族成員接受士族的教育。如《宋書·謝弘微傳》:
太祖鎮(zhèn)江陵,宋初封宜都王,以瑯邪王球為友,(謝)弘微為文學。
其結果是劉宋的第二代皇族中,出現(xiàn)了文帝及劉義慶這樣文雅的皇室成員。
劉裕稱帝僅三年即身亡,國家政權很快又完全落到高門士族手中,顧命大臣徐羨之、傅亮、謝晦三人輕而易舉地廢弒少帝而改立文帝。雖然文帝于元嘉三年(426年)采用突襲方式一舉誅殺徐、傅、謝等人,但統(tǒng)治階級內部力量對比并沒有發(fā)生根本性變化,宋文帝之所以得以誅殺徐、傅、謝等人,正是利用了士族內部矛盾,其成功全得力于瑯邪王氏的支持。王曇首、王華二人為文帝創(chuàng)業(yè)的重要策劃者,“誅徐羨之等,平謝晦,曇首及華之力也”(《宋書·王曇首傳》)。可以說,離開高門士族的支持,劉宋政權就不可能正常運作。但是為了避免元嘉初年政權旁落的局面再度出現(xiàn),宋文帝運用了一系列的政治策略。有學者將其歸納為以下數(shù)點:
(一)以宗室成員居臺衡之要,防止異姓權臣執(zhí)國脅君。
(二)繼續(xù)重用高門士族,令其掌握一定的權力,以形成對居臺衡之要的宗室成員的制約。
(三)分化高門士族官僚,令其相互牽制。至孝武帝時,又以吏部權力過重,而一分為二。
(四)加強東宮的武裝力量,對宗室和士族官僚形成震懾作用。
(五)沿用劉裕使諸子輪流居荊襄、拱衛(wèi)中央的策略,以備不測。
(六)剪除異姓強臣及聲譽甚隆而又桀驁不馴之士。[16]1-10
從上述文帝所定的策略中,可以看出他對士族既有拉攏的一面,如他在位期間所任用的十二名權臣,無一不是出自高門士族,即可說明這一點;又有不信任的一面,如他利用各種政治力量之間的相互矛盾、相互制約來控制高門權臣即是明證。
文帝與士族的關系如此,可能導致了他在帝陵中使用造價不菲的畫像磚以及于墓前設立儀衛(wèi)石刻,以此來顯示天子威嚴,即所謂的“非壯麗無以重威”。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對士族作出部分妥協(xié),在畫像題材的選擇上,采用士族所仰慕的“七賢”,保持相互間文化認同的一致,以換取士族的認可。
這里有必要對玄學在南朝的發(fā)展情況作部分論述。從現(xiàn)有的材料來看,盡管南朝再也沒有產(chǎn)生一位可與何晏、夏侯玄、王弼等人相提并論的玄學家,但劉宋初年的學術風氣,繼承了東晉的遺風,玄學仍很流行①玄學于南朝的情況,究竟是興盛還是衰落,學界有很大分歧。如陳寅恪先生認為自從東晉之后,清談逐漸脫離實際生活,因此難以持續(xù)發(fā)展,從而開始逐漸衰落。加之東晉、劉宋之際,佛教大乘教義先后經(jīng)過道安、慧遠的整理,鳩摩羅什師弟的介紹,日臻完備。在變亂紛呈的時代,士大夫趨之若狂,“回顧舊日之清談,實為無味之雞肋,已陳之芻狗,遂捐棄之而不惜也”。詳見陳寅恪《陶淵明之思想與清談之關系》,《金明館叢稿初編》,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第210頁。有的學者認為玄學衰亡除與佛學在思想界的日益盛行大有關系外,外部的政治環(huán)境也不利于它的生存。東晉后期,隨著皇權力量的重新抬頭和士族勢力的相應削弱,體制化儒家入世思想逐漸上升為時代主潮,玄學作為主導性思潮的生存環(huán)境隨之消退。劉宋時期,玄學雖仍列為官學,其影響已經(jīng)很小了。東晉之后漫長的歷史過程中,玄學再也沒有能以玄談的形式風靡士林。詳見徐斌《魏晉玄學新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272-273頁。亦有不少學者認為玄學于南朝仍甚興盛,如賀昌群先生則認為:“范曄《后漢書》成于劉宋元嘉之世,正玄風鼎盛之時,而曄亦才行不羈,其論馬融屈伸榮辱之際,以為‘原其大略,歸于所安而已矣。物我異觀,亦更相笑也。’(《馬融傳論》)可見六朝人之視馬融,殊不如漢人如趙歧、吳祐之論,斤斤以士節(jié)繩之?!痹斠娰R昌群《魏晉清談思想初論》,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年,第22頁。又湯用彤先生認為南朝佛法隆盛,與當日玄風尚盛頗有關系:“南朝佛法之隆盛,約有三時。一在元嘉之世,以謝康樂為其中巨子,謝固文士兼擅玄趣。一在南齊竟陵王當國之時,而蕭子良亦獎勵三玄之學。一在梁武帝之世,而梁武亦名士篤于事佛者。佛義與玄學之同流,繼承魏晉之風,為南統(tǒng)之特征?!睖壬踔琳J為在南朝,佛學即玄學。詳見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292頁。。試以當時兩大高門王謝士族而言,所出玄學之士即為數(shù)不少。
先看瑯邪王氏。《宋書·王敬弘傳》稱王敬弘“少有清尚”,“性恬靜,樂山水”,“時府主簿宗協(xié)亦有高趣,道規(guī)并以事外相期”。
又《宋書·王惠傳》稱王惠:
幼而夷簡……恬靜不交游,未嘗有雜事。陳郡謝瞻才辨有風氣,嘗與兄北群從造惠,談論鋒起,文史間發(fā),惠時相酬應,言清理遠,瞻等慚而退。……常臨曲水,風雨暴至,座者皆馳散,惠徐起,姿制不異常日?!?/p>
又有王球,《宋書·王球傳》稱:
少與惠齊名,美容止?!雍嗁F,素不交游,筵席虛靜,門無異客。
另一高門陳郡謝氏也玄風不輟?!端螘ぶx景仁傳》:
景仁博聞強識,善敘前言往行,(桓)玄每與之言,不倦也?!择鎳勒麧崳佑顑酐?,每唾,轉唾左右人衣,事畢,即聽一日汗濯。每欲睡,左右爭來受。
其事近于《世說新語》所記東晉時人作風。《宋書》同卷又記謝景仁之弟謝述:“美風姿,善舉止”,其子緯“方雅有父風”。又記謝景仁從祖弟謝方明:“無他伎能,自然有雅韻。”
又《宋書·謝弘微傳》稱:
(謝)混風格高峻,少所交納,唯與族子靈運、瞻、曜、弘微并以文藝賞會?!暗炔呸o辯富,弘微每以約言服之,混特所敬貴,號曰微子。謂瞻等曰:“汝諸人雖才義豐辯,未必皆愜眾心,至于領會機賞,言約理要,故當與我共推微子?!背T疲骸鞍⑦h(謝瞻字)剛躁負氣;阿客(謝靈運小名)博而無檢;曜(謝弘微兄)恃才而持操不篤;晦自知而納善不周,設復功濟三才,終亦以此為恨;至如微子,吾無間然。”
同書同卷又稱:
(謝混)嘗因酣宴之余,為韻語獎勸靈運、瞻等曰:“康樂(謝靈運)誕通度,實有名家韻,若加繩染功,剖瑩乃瓊瑾。宣明(謝晦字)體遠識,穎達且沈雋,若能去方執(zhí),穆穆三才順。阿多(謝曜小字)標獨解,弱冠纂華胤,質勝誡無文,其尚又能峻。通遠(謝瞻字)懷清悟,采采標蘭訊,直轡鮮不躓,抑用解偏吝。微子(即謝弘微)基微尚,無勌由慕藺,勿輕一簣少,進往將千仞。數(shù)子勉之哉,風流由爾振,如不犯所知,此外無所慎。”
足見謝氏談玄品鑒之風尚盛。卷末更有沈約的品評,其遣詞頗得江左玄學遺風,試取《世說新語》參證之,自能得其出處:
或問史臣曰:“王惠何如?”答之曰:“令明簡?!庇謫枺骸巴跚蚝稳??”答曰:“倩玉淡?!庇謫枴爸x弘微何如?”曰:“簡而不失,淡而不流,古之所謂名臣,弘微當之矣?!?/p>
除卻王謝兩大高門,其余士族所出的玄學亦不少。如江夷,《宋書·江夷傳》稱其:
美風儀,善舉止,歷任以和簡著稱。又《宋書·羊欣傳》稱羊欣:
美言笑,善容止。
南方士族玄學之風較之北方僑姓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如張敷,《宋書·張邵附子張敷傳》稱其:
性整貴,風韻端雅,好玄言,善屬文。初,父邵使與南陽宗少文談系象,往復數(shù)番,少文每欲屈,握麈尾嘆曰:“吾道東矣。”于是名價日重。
同書同卷又稱:
善持音儀,盡詳緩之致,與人別,執(zhí)手曰:“念相聞”。余音久之不絕。
其族弟張暢亦是當時名士,聲名遠揚北地。《宋書·張暢傳》:
孝伯言辭辯贍,亦北土之美也。暢隨宜應答,吐屬如流,音韻詳雅,風儀華潤,孝伯及左右人并相視嘆息。
同書同卷又稱,元嘉三十年,元兇弒逆,義宣發(fā)哀之日,即便起兵討逆:
暢為元佐,位居僚首,哀容俯仰,蔭映當時。舉哀畢,改服,著黃韋绔褶,出射堂簡人,音姿容止,莫不矚目,見之者皆愿為盡命。
亦有本以武家而改習玄學者,如沈演之?!端螘ど蜓葜畟鳌罚?/p>
家世為將,而演之折節(jié)好學,讀《老子》日百遍,以義理業(yè)尚知名。
更有一門玄虛者。文帝、孝武二朝的重臣何尚之、何偃父子皆以擅長玄學著稱,何尚之孫輩何點、何胤亦好玄。《南史·何尚之附何點傳》:
真素通美,不以門戶自矜。博通群書,善談論。家本素族,親姻多貴仕。點雖不入城府,性率刻,好狎人物。遨游人間,不簪不帶,以人地并高,無所與屈,大言踑踞公卿,敬下?;虺瞬褴?,躡草履,恣心所適,到醉而歸。故世論點為孝隱士,弟胤為小隱士,大夫多慕從之。時人重其通,號曰“游俠處士”。
可知玄學乃何氏家學,祖孫三代俱有此好。
南朝雖佛學漸興,并出現(xiàn)佛玄互釋的傾向,但宋齊玄學家所清談之內容,并不出魏晉清談家的范圍,宋末齊初時人王僧虔于宋世嘗作《誡子書》:
往年有意于史,取《三國志》聚置床頭百日許,復徙業(yè)就玄,自當小差于史,猶未盡仿佛。曼倩(東方朔)有云:“談何容易”。見諸玄,志為之逸,腸為之抽,專一書,轉通數(shù)十家注,自少至老,手不釋卷,尚未敢輕言。汝開《老子》卷頭五尺許,未知輔嗣(王弼)何所道,平叔(何晏)何所說,馬(融)、鄭(玄)何所異,指例何所明,而便盛于麈尾,自呼談士,此最險事。設令袁令(粲)命汝言《易》,謝中書(拙)挑汝言《莊》,張吳興(緒)叩汝言《老》,端可復言未嘗看邪?談故如射,前人得破,后人應解,不解即輸賭矣。且論注百家,荊州八帙,又《才性四本》,《聲無哀樂》,皆言家口實,如客至之有設也,汝皆未經(jīng)拂耳瞥目,豈有庖廚不修,而欲宴大賓者哉。就如張衡思眸造化,郭象言類懸河,不自勞苦,何由至此。汝未窺其題目,未辨其指歸,六十四卦未知何名,(按,《梁書·武帝紀》下:造制旨孝經(jīng)義、周易講疏及六十四卦、二系、文言、序卦等治義。是則六十四卦之意蘊,至梁時猶為儒玄所必治者)《莊子》眾篇,何者內外?八帙所載,凡有幾家?四本之稱,以何為長?而終日欺人,人亦不受汝欺也。①《南齊書·王僧虔傳》,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
賀昌群先生根據(jù)此則史料,認為晉宋清談家所討論的題目,不外乎:(一)關于三玄之注解與闡發(fā);(二)儒道之學即內圣外王之義;(三)新舊經(jīng)學之異同;(四)名理之辨析??傊?,宋齊清談者所討論的范圍與魏晉相比,并無大異。[17]60-61由此可知當日玄學雖受佛學沖擊,但仍是宋齊兩代士族喜愛之學,因此玄學的代表人物“七賢”也還是當日士族的仰慕人物(雖然玄佛互釋自東晉之后逐漸成為清談的主流傾向,雙方互滲、互補,以至難分彼此,但因為佛學自有崇拜的偶像,玄學的代表人物“七賢”不太可能成為佛學的崇拜偶像)。對于這批猶存東晉風流的士族成員,宋文帝可以不給予他們實權甚至不授予官職,但不可以忽視他們作為清流的潛在的政治力量。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七賢”本身于當日并不具有太多的政治色彩,但帝王將以他們?yōu)轭}材的磚畫放置于帝陵之中,這件事情倒是充滿政治意味的。
宋齊鼎革并未造成皇室與士族力量對比的根本改變。蕭道成稱帝,仍不得不借助王謝高門的支持?!顿Y治通鑒·齊紀·高帝建元元年》記:
太傅道成以謝胐有重名,必欲引參佐命,以為左長史。嘗置酒與論魏、晉故事,因曰:“石苞不早勸晉文,死方慟哭,方之馮異,非知機也。”胐曰:“晉文世事魏室,必將身終北面,借使魏依唐、虞故事,亦當三讓彌高?!?/p>
因謝氏于篡代一事上采取不合作態(tài)度,故蕭道成更為倚重王氏?!赌淆R書·王儉傳》:
儉察太祖雄異,先于領府衣裾,太祖為太尉,引為右長史,恩禮隆密,專見任用。轉左長史。及太傅之授,儉所唱也。少有宰相之志,物議咸相推許。時大典將行,儉為佐命,禮儀詔策,皆出于儉?!鎻娜葜^儉曰:“我今日以青溪為鴻溝?!睂υ唬骸疤鞈駨?,庶無楚、漢之事。
可知當日高門士族勢力仍甚強盛,齊高帝所言欲與王氏平分天下,雖是假意,但亦可以見出蕭齊立國形勢與劉宋很是相似。而相同的政治局面,也造成了“七賢”畫像于蕭齊帝陵中再度出現(xiàn)。
通過以上對宋齊兩代立國初期帝王與士族關系的分析,筆者認為,宋初諸帝出于拉攏士族的原因,與士族盡量保持文化認同上的一致,此乃“七賢”磚畫于宋初帝陵中出現(xiàn)并可能由此形成一種葬制的原因。即使當日有某位皇帝有更改此項葬制的想法,但由于劉宋四世八帝,或骨肉相殘,或荒淫無道,少有壽考終令者,所以其后繼者也只會沿襲前例而用之。宋齊篡代,蕭齊政權的組織形式與立國形勢與劉宋并無太大區(qū)別,贏得士族的支持仍是中央政權得以維系的根本,所以蕭齊皇室對此項葬制并沒有多大調整(只是有所損益,如增加了天人、獅子等圖像)。
當然,也有學者認為在南北朝人眼中,高士是道術高深之人,甚至本身即是神仙,因此,以“七賢”為題材的墓室壁畫可能具有升仙的含義。[18]77-86在目前尚未有足夠確鑿證據(jù)的狀況下,筆者以為,對此持審慎態(tài)度為妥。①韋正認為這一觀點無法成立,因為“高士形象是否具有升仙性質可不論及,已經(jīng)出土的竹林七賢壁畫不具備升仙性質,除正文中列舉的壁畫布局、七賢圖的現(xiàn)實創(chuàng)作情況、時人對七賢的現(xiàn)實主義看法等原因外,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七賢在當時的神仙系統(tǒng)中沒有位置”。詳見韋正《地下的名士圖——論竹林七賢與榮啟期墓室壁畫的性質》,《藝術考古》2005年第3期,第98頁。筆者對此觀點也曾提出商榷意見,詳見拙文《升仙之路:試談“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畫像磚的圖像內涵》,《美術學報》2006年第1期,第67-72頁。既然現(xiàn)有的考古材料已足以支持“七賢”磚畫是帝王一級的特殊產(chǎn)物甚至可能是一項葬制,那么,在論及“七賢”磚畫功能及其文化內涵時,更應從陵墓制度和立國形勢的角度來進行論述,而不應泛泛引用士族或民間的材料,否則容易出現(xiàn)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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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劉綻霞)
OnOriginofBrickReliefsThemedTheSevenSagesoftheBambooGroveandRongQiqi withFocusonParadigmsofImperialMausoleumsandStateSituationsofLiuSongDynasty
LiRuoqing
Ever since the 1960s and 1970s,brick reliefs themed the seven sages ofthe bamboo grove and Rong Qiqihave been evacuated out ofthe eight imperialmausoleums from the Southern Dynasties in the cities ofNanjing and Danyang.It is estimated thatsuch kind ofbrick reliefs is characteristic ofthe mausoleums originating in the early years ofLiu Song dynasty during the Southern Dynasties period.By analyzing the state situation as wella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emperors and metaphysics and gentry at that time,Iconsiderthe brick reliefs as a result ofthe emperor's efforts to cater to the gentry's favorofmetaphysics,ofwhich the seven sages ofthe bamboo grove were deemed as representatives.
BrickReliefs,Mausoleum Practice,Metaphysics,Gentry
J120.9
A
1003-3653(2017)01-0020-11
10.13574/j.cnki.artsexp.2017.01.002
2016-09-27
李若晴(1975~),男,廣東海豐人,博士,廣州美術學院人文學院教授,《美術學報》常務副主編,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美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