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超
一
1968年,美國夏威夷島府檀香山、某寓所內(nèi)。
老年洛克在觀看一部20世紀40年代拍攝于中國云南的紀錄片——一個絕色的東方女子在片中起舞……一種屬于古代的舞蹈、一種屬于永恒的風韻……無聲黑白影像,只能聽到超8毫米放映機內(nèi)膠片本身的運動聲息,仿佛歲月的回音……
或許,這是我最后一次看那片中的舞者,然后,死去;也或許,當我死去,我便能見到那片中的舞者在“香格里拉”……
——1968年12月9日洛克日記
回到1941年3月,上海。某現(xiàn)代舞團練功廳。
排練中的舞團成員,在一名男性編導的喝聲中,集體重復著某一組連貫動作——阿沙金與她的好友和珍在其中……她們面無表情,卻大汗淋漓。
和珍被編導叫住。此刻,只有和珍的動作沒有進入規(guī)定情境……編導讓其他舞者停下,再獨自面對和珍,聲色如勒令般,叫和珍起舞。
和珍一股丹田氣息頂上來,仿佛較上了勁,舞起來……
編導的勒令聲不斷,和珍如瘋一般重復著那—組動作……卻似乎力不從心了……就要倒下了……一旁的阿沙金看不下去,突然,舉起了雙臂,以雙手反復打出一個啞語手勢,沖著舞中的和珍,仿佛激勵。
編導的口令終于停下,和珍頓時摔倒在地,沒人敢上前扶起和珍,阿沙金身子趨前動了一下,被編導的目光兇狠地逮住,他近于冷酷地平靜地說:“今天的動作很不好,今天就這樣了?!本帉г捯魟偮?,阿沙金就沖到和珍身邊,和珍卻挺身站立起來。
阿沙金跪在地上,仰望著臉色蒼白的和珍。
舞團同事們及編導都散盡……傳來有軌電車鈴聲。
上海的街道,一輛有軌電車駛過。
阿沙金過街,穿行在人流中。她的那種來自異域的絕美,讓街旁一個手持報紙的紳士駐足呆望了一會兒。
這是1940年的上海,戰(zhàn)爭的陰影可以從街容及行人們的神色中流露出來……
街上有報童奔走,傳達戰(zhàn)前的消息。
阿沙金抬腕看了看手表,停下,再伸手攔了一輛黃包車。
阿沙金上車,風吹開她雪白的旗袍的一角。
黃包車遠去……
現(xiàn)代舞團練功廳,和珍獨自一人貼在練功鏡前,用嘴不斷地呵氣在鏡子上。
是南方的冬天,屋內(nèi)沒有暖氣——一大片熱霧很快覆蓋了鏡子。
和珍抬起臉,再舉手,以手指在鏡子上,慢慢地寫出一個納西東巴象形文字“舞”字,漸漸后退。和珍再面對鏡中的“舞”字,漸漸后退。
立定,起舞……這時,傳來一部電影的音樂……
大華電影院,銀幕上呈現(xiàn)出中國滇西北的景色。
這是一部名叫《消失的地平線》的好萊塢電影片段。該片正風靡全世界。
銀幕上,電影片斷持續(xù)著——幾個因飛機失事而誤入“香格里拉”的西方人神色茫然的面孔……
觀眾席上,阿沙金在其中,她的眼光于不經(jīng)意間閃動了一下,仿佛隨影片陷入一種回憶……銀幕上,電影片段持續(xù)著——“香格里拉”在那幾個西方人的眼里,在音樂中,漸漸清晰并美麗……突然,傳來陣陣凄厲的空襲警報聲,消滅了影片中的音樂,觀眾席上,觀眾們,包括阿沙金在那一剎那,都以為是影片中的聲源,但片刻以后,便立即反應過來——是1940年的上?,F(xiàn)實最尋常的日軍飛機前來空襲的警報聲。觀眾們驚動起來,紛紛起座,逃離影院。阿沙金在其中。
銀幕上,呈現(xiàn)出影片《消失的地平線》的一個特寫鏡頭——男主人公仿佛看一個仙境般,望著影院內(nèi)爭先避難的群眾……
街道上,上千名群眾在街頭四散,躲避空襲。
遠近不時傳來飛機的轟鳴及炸彈的爆炸聲……
現(xiàn)代舞團練功廳,黃昏,練功廳所在建筑物一個灰白色的小樓已成—片廢墟。
外邊有圍觀群眾指點——
阿沙金呆立廢墟之上,已有數(shù)小時之久,猶如一尊雪白的石雕像。
一滴鮮血從阿沙金的手指尖上滴落下來,閃映出夕陽……再次傳來隱隱的飛機轟鳴。
滇西北,玉龍雪山下草壩,黃昏。一架美國軍用飛機正在徐徐降落——
風大,草大面積地起伏,讓夕陽舞動。
它的背后是靜靜的雪,積于山頂。
山下村落民居,1941年12月,洛克的背影呈現(xiàn)——
他坐于木窗前,望著窗外——那架前來接他飛離滇西北的飛機,正在接近草壩……飛機的轟鳴聲漸弱——
如果那天,我隨那架飛機離開云南,我便不能見到那片中的舞者,也將不能認識“香格里拉”……
——1968年12月9日洛克日記
窗外,飛機落定草壩……首次看見飛機的納西人奔上前去,卻又不知為何,突然止步,不敢再上前——洛克看見了這一幕,一笑。
草壩黃昏飛機艙門打開,美軍參謀探出頭來,猛吸一口空氣,再下飛機。
他走向那幾個來看飛機的納西人。
納西人撒腿跑開……
民居,美軍參謀與洛克對坐。
夕陽斜照進木窗,外面——雪山靜立……
美軍參謀對洛克說:“日本軍隊已開始進入緬甸,云南是他們的下一站。我奉美國駐昆明領(lǐng)事館武官之命,前來接你離開這個地方,并請你盡快離開中國,為了你作為美國公民的安全。”
洛克沉默,片刻之后,起身,又面朝木窗外——那幾個原先跑散的納西人,又在接近那架飛機,漸漸地,已到了跟前,他們其中的一個甚至抬起了手,鼓起勇氣,觸摸到了飛機的機翼……夕陽,此刻已將飛機鍍上了一層金……
洛克目睹了這一幕,他慢慢地轉(zhuǎn)身,重新面對美軍參謀,又沉默了片刻,說道——
“對不起,先生。我不想離開這個地方……我決定了?!边@時漸漸傳來一種火焰的燃燒聲。
上海某殯儀館,熊熊的爐火,以及被它照亮的一個空骨灰盒。
一個裝有和珍尸體殘骸的棺材,被推進火中。
一身黑裝的阿沙金,戴一副墨鏡,佇立在爐前。
遺體燃燒的聲音,一個工人在阿沙金的身旁,機械地做著自己的日常焚燒工作……
阿沙金不動,一滴熱淚從他的墨鏡里流了下來。
隱隱傳來火車的轟鳴聲。
綿延的鐵路線,一列開往昆明的火車穿越早春的曠野。
車廂內(nèi),阿沙金手捧著和珍的骨灰盒,端坐在座位上,目光直視,而顯得迷茫。
窗外,景色一片片劃過……火車車輪的轉(zhuǎn)動聲不絕……
云之南,太陽照耀,山水沉默……漸漸傳來江濤聲。
金沙江畔——一根千年藤蔓,橫跨南北兩岸。
洛克與他的全部由納西人組成的考察隊從南岸,憑這根長達數(shù)十米的藤蔓,越過江流,抵達北岸……
第七次橫渡金沙江,每一次都是新的險境。內(nèi)心祈禱上帝……突然覺得,四年的滇西北植物考察之旅,是一種流浪之旅……——1941年12月15日洛克日記
洛克正用一架超8毫米電影攝影機在拍攝他的考察隊的渡江實況。
云南瀘沽湖草壩,麗江地區(qū)駐軍長官李仕朝率領(lǐng)他的一縱人馬飛奔暮色中。新月初起,李仕朝與他的部下生火。燒數(shù)只全羊。
他們飲酒……夜,漸漸降臨。又傳來陣陣口弦之聲。
湖邊密林,夜。求歡的口弦之聲已連成一片,星光燦爛,李仕朝與他的部下們在行進,猶如展開一次搜捕——接著便一個個消失在霧之中。
薄霧飄移——一座座帳篷顯露,口弦之聲已轉(zhuǎn)為交歡之聲——
李仕朝的部隊集體進入摩梭人女人的“走婚”儀式。
帳篷內(nèi),李仕朝目光迷茫地望著對面已成半裸狀的摩梭女人。
女人動情,上前,開始一點點地親吻李仕朝的身體。
從面孔,至脖頸……
李仕朝仿佛被某種動靜驚醒,下意識推了那女人一把。
女人一驚——李仕朝已猛地站了起來。
帳篷外密林,李仕朝持一桿長槍沖出來,進入夜色。
星月下,李仕朝的槍靜靜地瞄準了一只夢中的金錢豹。
風吹過,樹葉聲響如銀幣,李仕朝靜靜地呼吸,也仿佛睡去。
突然,一只夜鳥穿越長槍的射程,振翅聲使金錢豹驚醒,它一挺立——
密林上空,驟然一聲槍響。
云之南,日出山水,天地一點一點地明亮……
群山谷中,洛克和他的考察隊在采集植物標本。四月的鮮花開始鋪天蓋地……
漸漸傳來馬嘶鳴聲。
二十多匹馬突然從鋪滿鮮花的山巒踴起,再沖激下來……瞬間將洛克的考察隊圍困。
考察隊數(shù)名保鏢,剛舉槍,便被對方搶先槍擊,倒下。
洛克望著發(fā)生的一切,神色平靜。
——馬背上的匪首郝巖,回首瞭望……
草壩上起風,洛克突然被攔腰綁在如上天降臨的一匹黑馬背上,頭沖地——
他的臉在數(shù)不盡的花草及馬蹄聲間飛快地穿行。
心跳及劇烈的呼吸聲,響起了一陣遠雷……
天陰下來,陰影覆蓋上運動著的花草;接著,急雨拍打上運動著的花草。
馬蹄漸無聲無盡頭似地滑行,又響起一聲驚雷,之后,便是槍聲大作,與雨聲交響,不斷地持續(xù),再漸漸地平息……
太陽出來了。
黑馬停下來,李仕朝解開綁著洛克的繩索。
洛克已經(jīng)昏過去。
他被李仕朝扶著平躺在草地上。
李仕朝從一名部下的手上接過一壺酒,倒進自己的口中,再猛地噴在洛克的臉上。
洛克醒來,看見了李仕朝的臉——
李仕朝的部隊已將郝巖的匪幫驅(qū)散。
黃昏,洛克與李仕朝各自在馬背上的背影。
他們在回麗江的路上——他們漸漸地進入巨大的落日,成一對剪影……
今天,于山谷中遇匪劫,被李仕朝救出。這是云南四年,李仕朝第二次救我命。作為麗江地方軍事長官,李仕朝是滇西北著名匪首赫巖的克星。他們在云之南角逐了七年,還將斗下去……回麗江的路上,李仕朝對我說,他青少年時代的夢中情人,土司木府的女兒離家近十年,最近回來了……
——1941年12月16日洛克日記
第二日,玉龍雪山下,村落民居,廚房,晨光穿透蒸氣。洛克的廚師在給洛克做早餐。
玉龍雪山下草坪,晨。一張西式餐桌,一張中式明代椅子。
潔白的亞麻桌布在晨風中飄起一角,桌上已擺好餐具。
一會兒,洛克過來,手里拿著一張唱片——他走到已放置一旁的留聲機前,放進唱片,打開唱機——勃拉姆斯的第二鋼琴協(xié)奏曲響起。
洛克走到桌前,坐下,開始用餐……
不時地,洛克的廚子走過來,遞上食物,或換下盤碟。
雪積于山頂,于洛克的背后,傾聽樂聲……
一會兒,傳來了早禱的鐘聲,融入音樂。
玉龍雪山一側(cè),白色的天主教堂依山而立,四周草木蔥茂,與雪山遙望……
教堂鐘樓,納西少年阿若在打鐘……
鐘聲入教堂內(nèi)。杰西神父在做早禱。
—會兒,洛克進入,提著一個箱子。他在后排一個座位坐下。
杰西神父看見了他,臉上做出一種忍痛的表情。
又接著繼續(xù)將圣經(jīng)念下去……
——早禱做完,杰西神父便興沖沖地下了講臺,朝洛克急步走去。
洛克含笑迎上,兩人擁抱。
杰西神父說:“洛克,我終于把你盼回來了。你必須馬上給我做拔牙手術(shù),我已經(jīng)三個夜晚沒睡好覺了,疼痛難忍?!?/p>
洛克微笑道:“我這就是來行醫(yī)的,我們現(xiàn)在就開始吧?!?/p>
教堂外草坪上,納西少年阿若搬來一張椅上,讓杰西神父坐下。洛克打開隨身帶來的箱子,拿出拔牙工具。
手術(shù)開始了,阿若在一旁給洛克做助手,杰西神父突然痛叫一聲,這時山下傳來鼓樂陣陣。
洛克終于將杰西神父的病牙拔了下來,鼓樂聲更近了。
洛克聞聲朝山下望去,然后,朝著阿若問:“山下出什么事了?”
阿若說東巴和春的女兒死了,今天是送魂儀式。
玉龍雪山下,黑水山谷。麗江東巴和春超度女兒和珍亡靈儀式正在進行。
洛克與杰西神父及阿若隨一支鼓樂隊來到這里。
洛克漸漸地看清了超度儀式上的阿沙金——一身白紗隨風飄舞,面容哀婉,卻冷艷驚人。
鼓樂聲弱下去。洛克再看見了李仕朝緊隨著阿沙金的身后。
那個由上海到達麗江的和珍的骨灰盒,擺放在祭臺上。
其父和春展開了《魂路圖》,吟唱不絕。
阿沙金猶如一幕美神傷心的塑像,浮現(xiàn)在東巴和春的唱經(jīng)聲上。
……見到了有生以來我所見到的最美的女人——李仕朝的未婚妻,令人難忘……
——1941年12月30日洛克的日記
草壩,李仕朝陪同阿沙金故地重游,與家鄉(xiāng)闊別有七年的阿沙金觸景生情。
兩人策馬相逐,依稀回到少年青梅竹馬時代……
李仕朝激情洋溢,而阿沙金卻仿佛還沒有從失去和珍的悲傷中出離。
漸漸傳來納西婦女的合唱。
納什海邊,正值納西某節(jié)慶。千百名納西婦女以“披星戴月”服飾圍成一大圈,群舞。
歌聲飄揚,海子上空群鳥翩飛。
李仕朝與阿沙金縱馬過來。
阿沙金目睹群舞,眼神漸漸有光彩——
她仿佛看見了什么……
阿沙金下馬,她一步步地走向群舞。
李仕朝在馬上,望著阿沙金的背影,像是在欣賞。
阿沙金逼近群舞。
納西婦女們的圈舞就要進入高潮。
阿沙金站在了圈舞之外,她看見了——和珍的幻影在圈舞之中。
阿沙金進入圈舞,納西婦女們接納了土司女兒的加入。
阿沙金隨圈舞進入高潮,熱烈地旋轉(zhuǎn)。
阿沙金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對面同一個圈舞之中的和珍。
和珍笑著,旋舞著,也穿一身“披星戴月”的服飾,也望著阿沙金——
阿沙金歡樂起來,她終于從悲傷之中蘇醒……
東巴和春家庭院,阿沙金與和春對坐于外廊,他們之間擺放一茶幾。
茶香悠靜……幾上還有一支竹筆、松煙墨盒及一張象牙色的經(jīng)書紙。
阿沙金以一種極為雅致的動作,抬腕、握筆、蘸墨、凝神片刻,再落筆于經(jīng)紙之上,幾個東巴象形文字漸漸呈現(xiàn)出來——“看見和珍了?!?/p>
和春說:“我也看見了?!?/p>
阿沙金再寫道(東巴象形文字):
“舞。獻給和珍?!?/p>
和春說:“我也這樣想?!?/p>
阿沙金凝思,又寫道(東巴象形文字):
“魯般魯僥。”
和春笑道:“嗯,把詩經(jīng)《魯般魯僥》改編成舞蹈?!?/p>
阿沙金點頭。
木府門外,夜。燈籠高掛。麗江高官貴族的車馬??俊?/p>
洛克來遲,下馬交給門衛(wèi),匆匆進入。
木府土司家,宴會廳。土司木德宴請麗江上層,慶賀木府唯一的繼承人,自己的獨生女——阿沙金回家。
洛克入內(nèi)。他看見了李仕朝端坐在阿沙金的身邊。
洛克被引入—桌酒席。
木德乘酒興,宣布——今晚也是阿沙金與麗江地方軍事長官李仕朝的訂婚禮。
眾人紛紛起座,舉杯慶祝。
洛克望著對面酒席上的李仕朝與阿沙金——他們此時相敬如賓。
認識了李仕朝的未婚妻阿沙金。很動聽的名字。剛從上海來,她以書寫漢字的方式告訴我,她在上海看過一部電影,講幾個西方人在中國滇西北“香格里拉”的故事。她問我,這個故事是不是我寫的。我用她能聽懂的英語說,那不是我寫的,是一個名叫希爾頓的英國人寫的。改編自他的一本小說,名叫《消失的地平線》。但我告訴阿沙金,希爾頓顯然是看過我發(fā)表在《美國地理雜志》上的文章和照片,希爾頓沒有到過中國。阿沙金邀請我去看她和東巴和春將要編排的舞蹈,名字就叫“香格里拉”。改編自納西族東巴經(jīng)典長詩《魯般魯僥》。
——1942年1月1日洛克的日記
漸漸響起了東巴和春《魯般魯僥》吟唱——
以象形文字書寫的納西東巴經(jīng)典長詩《魯般魯僥》經(jīng)卷徐徐展開——講敘東方一個古老而美麗的殉情故事。
吟唱聲中——滇西北草壩,李仕朝又率領(lǐng)著他的馬隊去剿匪……
白水山谷,阿沙金與和春面對佇立,靜默聽風……
洛克的攝影機對著他們在調(diào)焦距。
攝影機鏡頭內(nèi)焦點對實——阿沙金與和春同時起舞。
滇西北草壩,李仕朝的部隊發(fā)現(xiàn)了郝巖的匪幫,他們開始追逐……
白水山谷,洛克的眼睛從攝影機的取景框上移開,他屏住呼吸凝望著阿沙金的絕美舞姿。
改編自長詩《魯般魯僥》的舞蹈《香格里拉》,展現(xiàn)殉情的男女主角殉情前的準備及狂歡;殉情后奔赴天國“香格里拉”的過程。
——1941年1日3日洛克日記
和春的吟唱漸漸轉(zhuǎn)換成“東巴舞”節(jié)奏鼓樂。
《東巴舞經(jīng)》象形文字長卷徐徐展開,鼓樂聲中,阿沙金與和春分別出場,他們各自以東巴舞姿去表現(xiàn)豐富多彩的東巴象形文字。
和春在麗江堪稱“東巴舞圣”,他和阿沙金的舞蹈《香格里拉》全部運用古老的《東巴舞經(jīng)》語言去表達。約有四千年歷史的《東巴舞經(jīng)》,由遠古象形文字記錄……
——1941年1月4日洛克日記
納什海沙灘,洛克與阿沙金散步。
兩人無言,含笑默契。
洛克找到一根樹枝,他在白沙上寫一個東巴象形文字。
沒有寫對,阿沙金上前幫他糾正。
——“愛”字在阿沙金的樹枝下呈現(xiàn)。
遠處響起—陣遠雷。
云漫涌而來,天陰……
忽然,一聲驚雷,有閃電在雪山的背后出沒。
雨,頃刻潑下……
洛克與阿沙金奔向教堂,躲雨。
納什海沙灘,急雨撲打白沙之上的象形文字。
白水山谷,雨中的李仕朝和他的部隊的策馬路過,他急勒住韁繩,馬立起,嘶鳴。李仕朝望著山谷草地——
阿沙金不在;雨,獨自飄舞……
在天主教堂內(nèi),杰西神父在給阿沙金洗禮,洛克立于一旁。
神像后邊的納西少年阿若眼睛直直地望著受洗的阿沙金——
被她的美所震驚,又傳來一陣遠雷……
云開日出,雨停了;雪山背后,有—道虹……
外廊前,洛克與杰西神父廊前望著縱深處——已跑出來,并玩在一起的阿沙金與阿若。
杰西神父說:“洛克,你愛上她了?!?/p>
洛克沉吟片刻,回答道:“不可能,她是我好朋友的未婚妻?!?/p>
杰西神父在胸前畫一個“十”字對洛克說:“相信上帝吧,愿神保佑你?!?/p>
天主教堂外空地,阿沙金用象形文字與阿若交談。
她用樹枝在地上寫下象形文字:“家?!?/p>
再以詢問的目光望著阿若。
阿若回答:“在這里。”
阿沙金又在地上寫下(象形文字):“父親,母親?!?/p>
阿若回答:“死了。”
沉默片刻。
阿沙金再寫下:(象形文字)“我做你姐姐。”
阿若笑,喊出“姐姐!”
阿沙金也笑……
木府客廳,黃昏。土司木德與李仕朝在一張榻上吸鴉片。
兩旁有侍女伺候……一會兒,管家來報——
“老爺,小姐回來了?!?/p>
“讓她來見我?!?/p>
“是?!惫芗页隹蛷d。
李仕朝放下煙槍,起身。
走過去,在一張椅子上端坐。似在等候……
木德還在吸……一會兒,便傳來了腳步聲。
阿沙金進,李仕朝站了起來。
阿沙金朝他笑了一下,走到木德榻前。
木德放下煙槍,由侍女扶起身。
木德對阿沙金說:“你坐下?!?/p>
阿沙金退后,在一張椅子上坐下,與李仕朝并列。
木德說:“阿沙金,我替你和仕朝挑了個吉日,你們也該早辦婚事了?!?/p>
靜默,木德望著阿沙金。
阿沙金幾乎沒有反應。
木德說:“這就定了,就是這個月的初十?!?/p>
阿沙金有了反應,她望了一眼一旁的侍女。
侍女明白,即刻送上紙筆墨。
阿沙金神情激動,她寫下一個象形文字——“舞”。
侍女接過,遞給木德。
木德拿來,看了,便將紙扔在了地上氣憤道:“阿沙金,我放你到外面舞了七年,你回來了,我以為你是想家了,我很高興,仕朝也高興,他是你的丈夫,等了你七年??赡闳缃襁€舞下去,你對得起誰?阿沙金,為父告訴你,你是木府的唯一繼承人,你的婚姻是我七十二代土司家族的大事,由不得你的!”
話音未落,阿沙金突然站了起來,扭身出了客廳。
背后,傳來土司木德憤怒地將煙槍打翻在地的聲音及他的一聲斷喝——“放肆!”
木府庭院,夜。
露臺、水井。
花壇、外廊的星光。
青墻的邊線,月照兩邊……
阿沙金佇立,神思憂郁而縹緲……
有鳥的振翅聲響過,繼而又是無盡的蟲鳴。
一會兒,李仕朝輕輕走到阿沙金的背后,站立。
阿沙金的肩上似有一層白霧漫過,留下露水,猶如美神……
李仕朝望著……
李仕朝說:“阿沙金,我明天去看你的舞……”
白水山谷日,洛克在給他的攝影機裝片盒。
少年阿若給洛克做助手。
阿沙金與和春在討論著,或各自以身體做出可能的舞姿……
洛克正在調(diào)整畫面及對焦的攝影鏡頭內(nèi)——
阿沙金做出一個可能的舞姿。
和春提出糾正的動作……
李仕朝出現(xiàn),他盯著阿沙金……
洛克的鏡頭,顯然是有意地轉(zhuǎn)向,對準了李仕朝——
攝影鏡頭內(nèi)——李仕朝望著阿沙金時的渴慕與惆悵。
舞蹈及拍攝舞蹈的現(xiàn)場……吟唱聲起。
阿沙金與和春的舞蹈“香格里拉”進入一種劇情氛圍——
麗江大研鎮(zhèn),黃昏。一個真實事件,穿插進來,劇情因此生動。
——青石路陰濕,雨歇間,于暮色中微微閃動。
深巷盡頭,云開處,漏出雪峰——晚霞幻滅。
一個神秘的納西女,一身“披星戴月”進入空巷——
兩邊老店,或深不可測,夜燈未明;或灰門緊閉,森如立棺。
女人直行,像飄,卻在尋她熟悉的店鋪,買她殉情的行裝……
白水山谷,舞蹈中的阿沙金恍然進入角色……
大研鎮(zhèn)的劇情延續(xù)——納西女在一店前停,與店主一孤老遇。孤老見之,眼放幽光。納西女服飾依然——“披星戴月”,趨于燦爛。
她悠然指點貨物,孤老便如捧圣物,送至面前……皆為殉情的行裝,納西女人隨手將一口弦放進嘴里,仿佛試音,
——她彈奏出樂音……
白水山谷,口弦之聲傳過來。
阿沙金與和春的舞——“香格里拉”在—種劇情氛圍中……
洛克將攝影鏡窗讓給了阿若。
洛克直起身,恍然望著阿沙金的舞及她的臉。
——美艷驚人,可感受到她復雜而微妙的內(nèi)心……
我愛阿沙金今天,我能夠這樣描述我的心情。一個失去聲音的東方女子,在我的內(nèi)心激起前所未有的回音。晚上去教堂,找杰西神父一起喝酒……他的話應驗了。
——1942年1月17日,洛克日記
中甸,遼闊的康巴草原,李仕朝領(lǐng)著阿沙金、洛克騎馬狩獵。
李仕朝的武裝馬隊,正在圍獵……一陣槍響入晴空。
李仕朝與阿沙金、洛克三人共同追逐一只中彈的豹子……
阿沙金一身獵裝,英姿勃發(fā)……
她的美牽動著奔馬之上李仕朝及洛克兩人的目光。
黃昏,夕照中,李仕朝、阿沙金、洛克及李仕朝的馬隊——
一起宰羊、生火、燒烤、飲酒吃肉……
李仕朝醉看阿沙金正在教洛克一種納西舞……
他突然立起,醉步跨進入了他們的舞蹈,
他的部下集體為他們的長官喝彩,掌擊出一種納西舞節(jié)拍——
阿沙金與李仕朝、洛克三人的舞漸漸地進入高潮,且暗暗散播著某種預兆……
月亮升起,梅里雪峰漸漸放出她神秘的光芒。
露營帳篷,洛克熟睡,旁邊李仕朝的鋪位是空的。
突然,帳外傳來一聲槍響。
洛克驚醒,見李仕朝不在,翻身而起,沖出去……
草原之夜,李仕朝的部下,也聽到了槍聲,從各個帳篷里沖出,與洛克一起停立在阿沙金的帳篷;而與此同時,李仕朝從阿沙金帳蓬里一步跨了出來,卻被對面的人震住,神定之后——
李仕朝惱怒喊道:“都回去吧!沒你們的事!”
李仕朝的部下散去。
李仕朝走到洛克的面前。
兩人對望了一陣之后,李仕朝從洛克身邊走過,步入夜色。
洛克站在那兒沒動,一會兒,走向阿沙金的帳篷。
洛克挑簾,他看見——
阿沙金臉色蒼白,烏發(fā)散亂,她呆立在那兒,雙臂垂落,手上提著李仕朝的手槍……
阿沙金看清了是洛克,她手中的槍滑落下來。洛克盯著阿沙金。
阿沙金的眼里終于有淚涌出……
松贊林寺外廣場,陽光普照。藏族喇嘛的跳神法會——藏傳佛教假面跳神儀式正在進行。鼓樂震撼人心,激越入云……
阿沙金、李仕朝、洛克分別位于法會信眾的前列,他們?nèi)烁髯缘难劾铩?/p>
喇嘛們的儀式舞蹈,進入迷狂……
面具、色彩、儀態(tài)、袍袖及飛塵中的腳——阿沙金、李仕朝、洛克三人的面孔在這其中忽隱忽現(xiàn),猶如他們彼此間的心情變幻……
大研古鎮(zhèn),匪首郝巖率匪幫打劫大研,古鎮(zhèn)紛亂,陷入恐慌……
古鎮(zhèn)深巷,打劫中的匪首郝巖勒馬回望,仿佛想尋覓他的老對手——李仕朝的影子……
玉龍雪山下村落,洛克與他的全部由納西人組成的考察隊做出發(fā)前準備。
必須離開阿金沙,讓她能夠和李仕朝成婚。盡管可以看出阿沙金不愛李仕朝,但在東方,愛與婚姻是兩個分開的部分。作為土司木府的繼承人,阿沙金的婚姻是她的家族使命,更何況,李仕朝愛阿沙金,愛得很急,很深。考察隊今天出發(fā),計劃進入老君山,兩個星期以后返回……
——1942年2月13日,洛克日記
大研古鎮(zhèn),李仕朝巡視劫后古城。城民紛紛圍住他,訴說匪幫惡行。
李仕朝沉默,在深巷中穿行,突然,他在一家老店前站住。
他的目光落在貨架里一個樂器——口弦上。他竟如夢游般買下了一個口弦。
店主——一孤老不要李仕朝付錢,李仕朝堅持給了他……
李仕朝在深巷中,恍若被某種氣氛控制了,他將口弦放入嘴中——彈奏出樂音……
白水山谷,阿沙金重新投入到與和春的舞蹈創(chuàng)作中,兩人的舞再次進入一種劇情氛圍。
滇西北山路,洛克與他的考察隊開始進山。
滇西北草原,李仕朝又率領(lǐng)他的馬隊去剿匪,他的眼里流露出憂憤而兇猛的神情,仿佛勢在必得,又仿佛別有一番苦味在心頭……
白水山谷,阿沙金與和春的“香格里拉”進入一種劇情高潮——男女主人公殉情前的交歡……漸漸地,傳來了做愛的呻吟……
老君山中杜鵑花坪,那個真實事件,再次呈現(xiàn)——
一棵獨秀的紅杉樹下搭有一個小巧的圓帳篷?!鰫鄣纳胍?,由內(nèi)升起。
白水山谷,阿沙金與和春的舞進入高潮的頂峰。
——男女主人公殉情前的交歡達到頂點……
伴隨老君山里那個真實事件中的做愛呻吟至絕響。
滇西北上空的云,緩緩移動,猶如展開去往天國“香格里拉”的路……
老君山中,洛克與他的考察隊在漸漸地逼近杜鵑花坪,山風長吟……
杜鵑花坪,洛克終于看見——
圓帳篷邊,那一棵紅杉樹上懸吊著一對殉情的納西男女……
那女子的背影——“披星戴月”。
便是數(shù)日前于暮色中的古巷購置口弦的神秘女子……
洛克身心震撼,恍然趨前,至紅杉樹前,目光所及——由“披星戴月”至紅繡足下,便看見了那個落于草地的口弦……
洛克情不自禁,彎腰、伸手、拾起、如捧幽魂——
口弦聲再起,仿佛“香格里拉”的回聲……
白水山谷。
阿沙金與和春像是聽到了那口弦之聲——
兩人停舞、靜立,傾聽那風中的“香格里拉”……
滇西北草壩,洛克與他的考察隊,用馬馱著那一對殉情的納西男女尸體,返回麗江……
“香格里拉”殉情人的天國。那里,沒有死亡和痛苦,只有無盡的青春和鮮花。所有因受阻擋及困擾而不能相愛在一起的麗江納西男女,都一定以“殉情”的方式去往“香格里拉”。因此,麗江又被稱為“殉情之都”;因此,我相信“香格里拉”,就在麗江的上空。今天,我懂得了阿沙金的舞,內(nèi)心難以平衡……
——1942年2月27日,洛克日記
傳來火的燃燒聲及狂歡的喧囂……
麗江草壩,夜。火把節(jié)。麗江納西男女縱酒歌舞……
梅里雪山谷,夜。李仕朝的部隊襲擊郝巖的匪窩,馬嘶與驚叫成一片……
麗江草壩。洛克在火把節(jié)狂歡的人群中穿行,他在尋找阿沙金的身影。
熊熊的火光將洛克的眼睛映亮……鼓樂聲不斷。
梅里雪山谷口,郝巖帶殘余匪幫終于突圍。
李仕朝及他的部隊乘勝追擊,馬蹄聲擊碎夜空——
一彎新月,高懸梅里峰頂,與大地的震動無關(guān)……
麗江草壩,洛克身子突然騰空——
洛克已在一矮壯的納西婦女的背上。
他們奔出沸騰的人群……鼓樂尾隨。
密林中山道,月光中,納西婦女背著洛克飛奔。
梅里雪山下,李仕朝在奔馬之上的面孔——平靜,又仿佛有所預感……
藍月山谷,猶如天國……
洛克在納西婦人的背上進入。
遠處,有一白色的人影佇立。
洛克站立,朝人影走去——
月色中的阿沙金。
洛克呆立,他如遇見了他期待中的美神……
中甸草壩,夜。槍聲大作——
李仕朝的部隊與郝巖的匪幫展開槍戰(zhàn)。
馬蹄在月光下閃亮……
藍月山谷,夜。洛克與阿金沙擁吻在一起——狂歡的前奏。
納西婦人如仰拜一個性愛的祭壇,肅然佇立遠處……
中甸草壩,夜。激戰(zhàn)中,奔馬上的李仕朝的面影,一陣恍惚,仿佛感應到什么……
藍月山谷,夜。洛克與阿沙金的狂歡……熱烈的呼吸和歡叫……
中甸草壩,夜。李仕朝中彈,仰落馬下……至草地……喘息……漸弱……
山谷之上的藍月下,洛克與阿沙金兩人近于酣睡的面容——猶入夢中……
漸漸傳來了鐘聲……
黎明,天主教堂鐘樓,納西少年阿若在打鐘……
教堂內(nèi),杰西神父做早禱……
白水山谷,東巴和春,一人獨坐,在等阿沙金……
木府客廳,阿沙金與其父土司木德對坐。
阿沙金在紙上寫出她想說的話,然后,經(jīng)由待女遞給了父親。
木德接過,看見了紙上兩個象形文字——“退婚”。
大研鎮(zhèn)古巷,一支送葬的隊伍——為在那個真實事件中“殉情”死去的納西男女……傳來東巴和春《魯般魯僥》的吟唱。
麗江草壩,送葬的隊伍緩緩行進。
玉龍雪山下黑水山谷,東巴和春主持“大祭風”道場,他的吟唱撼動人心——
木府庭院,阿沙金獨坐,在翻閱那部東巴經(jīng)典長詩——《魯般魯僥》。
陽光從天井里直照,落在那一個個神秘且生動的象形文字上……
和春的吟唱持續(xù)。
玉龍雪山下村口草坪,洛克在餐桌前,整理將寄給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的文章與照片……洛克拿起一張藍月山谷的黑白照片,凝神端詳……
黑水山谷“大祭風”儀式進行中,和春吟唱時的神情悲壯……
木府庭院,陽光照耀《魯般魯僥》的象形文字。阿沙金的手翻動典籍,一頁過去……
玉龍雪山下村口草坪,李仕朝的背影沖著坐在桌前的洛克。
他的左臂負傷,以白紗繃帶吊在胸前,右手握著槍。
李仕朝來到洛克的桌前,舉槍,抵住了洛克的前額。
洛克不動,眼睛直視,李仕朝打開了保險——
“咔嚓”一聲。
木府庭院,翻閱典籍的阿沙金仿佛聽到了什么動靜,她一驚,抬首……
玉龍雪山下,洛克閉上眼睛,仕朝的槍口更緊地抵壓洛克的前額。
黑水山谷“大祭風”儀式中的和春吟唱至高潮處,突然中止。
木府庭院,天井下的阿沙金驚立起身。
村口草坪,槍口……沒有射出子彈。
洛克睜開眼睛,朝上望去——
李仕朝的臉上或許因為傷口疼痛,流下汗珠。
太陽很辣,烏黑的槍管閃耀了一下。
洛克緩緩地起身,依然迎著李仕朝的手槍。
洛克再緩緩后退,李仕朝舉槍直盯著洛克。
洛克退后約十米,停下。
洛克說:“開槍吧,你救過我的命,我欠你的?!?/p>
玉龍雪山頂及上空,一朵云的漸變……一聲槍響……隱隱地,再次傳來鐘聲。
少年阿若在打鐘……
白水山谷,鐘聲里,和春一人獨坐,依然在等阿沙金……
天主教堂內(nèi),杰西神父接受完洛克的懺悔,在給他洗禮,洛克神色肅穆,他的左臂負傷,以白色繃帶吊在胸前。
前廊,洛克臨走前將一架攝影機送給了阿若。
杰西神父送行……
洛克下山……
阿若扛起攝影機,跑到山凹處,架起機器,再將鏡頭對準了下山途中的洛克。
阿若拍攝到洛克在路上的長鏡頭(黑白)。
洛克的遠景——他一點一點地融進了云之南……
再見了,麗江;再見了,“香格里拉”……
——1942年3月9日,洛克日記
玉龍雪山下草壩,一架美國軍用飛機在徐徐降落。
白水山谷,東巴和春做出遙祝的手勢禮……飛機轟鳴。
天主教堂外,杰西神父與少年阿若并肩望著遠處——飛機在降落……
杰西神父伸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玉龍雪山下草壩,洛克與阿沙金各自提著—個大皮箱,迎風奔向剛停穩(wěn)的飛機。
飛機的轟鳴,讓群鴉飛舞——而雪山于背后靜立……
洛克與阿沙金上了飛機。
飛機開始滑行,準備重新起飛。而草壩深處——一隊奔馬飛踏前來。
飛機繼續(xù)滑行,馬隊飛奔,愈來愈近……
馬隊開始成扇形,包圍滑行中的飛機。
包圍圈在逐漸縮小,逼迫飛機停下——能看見馬隊由木府總管率領(lǐng),十多名木府武裝家丁,于馬上舉槍對準了駕駛機窗——
飛機終于停下,駕駛員被槍威逼,打開了機艙門。
六名武裝家丁下馬,躍進了機艙,風呼嘯。
——傳來了一種揪動人心的尖叫,危急中的阿沙金竟發(fā)出聲音……
一會兒,兩名武裝家丁將掙扎中的阿沙金強拉出機艙……
飛機艙內(nèi),四名武裝家丁死死地按住怒吼、反抗著的洛克——
兩把手槍緊緊頂著洛克的雙穴。
玉龍雪山下草壩,阿沙金被劫持上馬……大風卷起。
飛機機艙內(nèi),洛克無比激憤的面孔,他的呼喊:“阿沙金!”
玉龍雪山下草壩,阿沙金被馬隊劫持遠走……大風卷起。
飛機機艙內(nèi),一家丁掄起槍,猛擊洛克頸部。洛克昏倒下去……
玉龍雪山下草壩,四名武裝家跳下機艙。再槍逼駕駛員重新啟動飛機,飛機滑行起來,速度漸快……起飛……飛上天空,越過了雪山。
飛機機艙內(nèi),洛克漸漸地蘇醒,他艱難地爬起來,頭伸過了機艙窗口,他俯瞰——
長江第一灣——江流壯麗。
洛克緊貼著窗口的臉,大哭無聲——
他淚眼中的江水綿延,更哀婉動人。
1942年3月24日,中國云南昆明街頭。美軍參謀駕駛著一輛軍用吉普在緩行。
他的目光在街面上搜尋——尋找在昆明失蹤兩周的洛克。
鴉片館。燈影昏黃、煙霧彌漫。美軍參謀的身影閃現(xiàn)。
他沿著一長排煙榻,逐一搜尋——榻上那一張張蒼白而迷醉的臉。
美軍參謀在一榻前停下,他終于找到了——洛克手握煙槍,在貪婪地吸食鴉片。
他的頭發(fā)很長,蓋住了半邊臉,幾乎無法辨認——洛克的頹廢猶如變了一個人。
美軍參謀喊:“洛克……洛克?!?/p>
煙榻上洛克沒有一絲反應,煙霧在他身上盤繞不散。
美軍參謀再喊:“洛克!洛克!”
說著,美軍參謀上前,搖了幾下洛克。
洛克依然沒有反應,只在吸煙。
美軍參謀用力將洛克揪坐了起來——
煙槍跌落在地,洛克以本能去抓煙,被美軍參謀再一把扳了過來,緊緊摁住——
臉沖著洛克的臉——洛克的神態(tài)在迷狂與木呆間恍惚。
眼睛珠子神經(jīng)質(zhì)地亂轉(zhuǎn)。
美軍參謀盯著洛克眼睛,盯了好一會兒……終于罷休,松開了洛克。
洛克沖下煙榻,抓起地上的煙槍,就地猛吸……
美國參謀俯首看著洛克,之后,再緩緩轉(zhuǎn)身,消失在煙霧之中。
洛克步履蹣跚,路過門前一個個召客的妓女。
燈影在洛克渾濁的眼里晃動,他認不清他要去的方向……
門前妓女盯上了他。趕上前,攔腰摟住了洛克……
妓院房間。洛克在妓女身上呼呼睡去。妓女翻身而起,搜遍洛克的衣袋,沒找到一分錢,便猛地將洛克推下了床……洛克驚醒了一下,又睡去。
美駐昆明領(lǐng)事館內(nèi)走廊,美軍參謀走到武官的門前,他推門進入,在辦公桌前站立,美軍武官在一張云南地圖前轉(zhuǎn)身,望著美軍參謀問:“洛克找到了嗎?”
軍參謀回答:“找到了,在煙館?!?/p>
美軍武官一怔,再嚴肅地說:“遠東西南戰(zhàn)區(qū)已經(jīng)形成。但幾乎所有通往中國境內(nèi)的水陸交通都被日軍封鎖。我駐遠東空軍計劃開辟由印度飛越喜馬拉雅及橫斷山脈,至中國昆明的‘駝峰航線。遠東空軍司令部要求我們從云南選擇一名對該地區(qū)山勢地貌熟悉的人負責繪制‘駝峰航線?!?/p>
停頓片刻,美軍武官緊盯著參謀。
鄭重地說:“這個人只能是洛克。必須盡快送他去加爾各答。”
昆明街頭鴉片煙館內(nèi),洛克吸完鴉片沒錢付賬,正遭煙館伙計的拳打腳踢……
煙館外,美軍參謀吉普剛停下,他便看見三個煙館伙計追到門外仍不放過對洛克的圍打。美軍參謀跳下車,到跟前,拔槍阻止暴力,然后,扔下幾張美鈔,再一把拉走洛克,架著他,到吉普車前,將洛克推進車內(nèi)。
吉普車揚塵而去……
印度加爾各答,1942年3月28日。
二戰(zhàn)期間,作為同盟遠東戰(zhàn)區(qū)后方的加爾各答街景。
加爾各答美軍遠東空軍司令部繪圖室。有些恢復常態(tài)的洛克望著眼下——
在一個巨大的沙盤上構(gòu)筑起來的喜馬拉雅及橫斷山脈……
洛克用納西語喃喃:“阿沙金……”
靜靜的喜馬拉雅及珠穆朗瑪峰。
洛克伏案繪制“駝峰航線”——筆畫穿過珠穆朗瑪。
靜靜的梅里雪山。
洛克伏案繪制“駝峰航線”——筆畫穿過梅里雪山。
靜靜的玉龍雪山。
洛克的筆在圖上的玉龍雪山邊停頓有七秒鐘,終于繞開而去……
靜靜的貢嘎雪山。
洛克的筆畫穿過貢嘎雪山,隱隱傳來飛機的轟鳴……
陽光下耀眼的貢嘎雪山頂。
—架美軍運輸機飛來……撞山墜機。
1942年5月17日9點17分,駝峰航線,美軍機失事。
月色中潔白的貢嘎雪山頂。
又—架美軍運輸機飛來……撞山墜機……
1942年5月21日23點16分,駝峰航線,美軍機失事。
由幻燈機打在幕布上的洛克的頭像照片。然后是一系列洛克幾個時期的活動照片——傳來打字機敲擊鍵盤的音響……敲擊出以下文字——
約瑟夫·洛克,男,36歲,奧地利人。21歲離開維也納,流浪歐洲,在巴黎念完大學,獲得植物學學位,于1930年在美國費城做過包括酒吧招待在內(nèi)的各種零工。1932年定居夏威夷,入美國籍,為夏威夷大學最年輕的自然史學教授。有語言天賦,懂阿拉伯語、漢語、納西古語;1936年1月,作為美國農(nóng)業(yè)部的植物勘探員,前往中國滇西北。1941年12月,日本軍隊進犯緬甸之際,美駐中國云南昆明領(lǐng)事館曾要求洛克離開中國,洛克拒絕。1942年3月初,突然離開滇西北麗江,到達昆明,幾近墮落。1942年3月底,因其在中國滇西北深居考察近十年,被美國駐昆明領(lǐng)事推薦來加爾各答,負責繪制“駝峰航線”。繪制工作嚴重失誤?!榜劮搴骄€”出現(xiàn)明顯偏差,疑為德奧間諜,速查。
1942年5月24日
玉龍雪山及其上空,隱隱地傳來頗為熟悉的一種吟唱……如哀婉回憶。
……必須為飛機失事負責,它們不應該飛越貢嘎雪山,那是一截極冒風險的航程,而應該飛越玉龍雪山。但玉龍雪山的上空是“香格里拉”——我竟如此相信,戰(zhàn)爭應該遠離“香格里拉”!思念阿沙金,是否已近瘋狂……——1942年5月27日,印度加爾各答,洛克日記
加爾各答街道,洛克恍惚,游走在人流之中,他的身后已有美軍特工跟蹤。
一隊軍用貨車路過,洛克在街邊停下。貨車一輛輛駛過——車上裝滿運往二戰(zhàn)遠東戰(zhàn)場的彈藥箱。洛克站著,望著行駛著的車隊,像在默數(shù),一輛,又一輛……
突然,洛克看見了街對面阿沙金的幻影閃現(xiàn)——
阿沙金在每一輛貨車駛過之后的間隙就閃現(xiàn)一次,又閃現(xiàn)一次……
洛克眼神明亮起來,直盯著——街對面的阿沙金。
洛克起步了,他開始過街,貨車一輛輛駛過,洛克朝阿沙金的幻影走去……
美軍特工目睹了洛克這一自殺式動向,他急了,欲喊,終于喊出聲:
“洛克!”
語音未落,便驟然響起了尖銳的剎車聲。
——洛克應聲倒在一輛急停的貨車底下……
傳來急驟的心跳聲……
醫(yī)院走廊,洛克在急救車上,被急推進手術(shù)室……急驟的心跳聲。
洛克的幻覺——去往藍月山谷的路。
洛克在納西婦人的背上……奔跑,急驟的心跳聲。
醫(yī)院手術(shù)室,洛克在手術(shù)臺上被緊急搶救,他面戴氧氣罩呼吸。
洛克的幻覺鏡頭——藍月山谷。
猶如天國,洛克及阿沙金的喘息聲……
醫(yī)院病房,洛克在病床上醒來,他睜開眼睛,看見——阿沙金回首,看見了洛克,笑了……洛克輕輕呼喚:“阿沙金!”片刻之后,隱隱地傳來了由遠至近的飛機轟鳴……
靜靜的玉龍雪山。
駝峰航線經(jīng)過修正——
美軍飛機終于飛越其上空……
玉龍雪山下草壩,少年阿若張開了雙臂與頭頂上的飛機比飛——奔跑……
天主教堂外,杰西神父仰望著飛機飛過雪山,舉手于胸前畫十字……
“駝峰航線”地理環(huán)境和氣候十分惡劣,又日軍飛機時常偷襲,所以,航線自開通到1945年,盟軍損失飛機700架,兩千余名機組人員喪生。但玉龍雪山卻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和造型,被盟軍稱為駝峰線上不滅的航標燈。而他們不知道,那正是駝峰航線上的“香格里拉”。
——1945年3月14日,印度加爾各答,洛克日記
藍月山谷,一架墜落的軍用飛機殘骸。
一對納西男女走來,他們進入殘骸,艱難地拆一個零部件——
他們拆下了,將零部件從殘骸里搬出來。
然后,放在馬背上……漸出。
藍月山谷中的飛機殘骸。
傳來火焰聲及火焰中的打鐵聲。
飛機零部件在火焰中被錘煉、打造。
——漸漸地形成一具鋼盆。
鋼盆里放滿了木炭……起火。
火上架上了鍋,鍋里食物沸騰,冒出—團熱氣。
日本廣島上空的蘑菇云漸漸升起。
1945年8月6日,美國投放日本廣島原子彈。
1945年8月15日,本天皇宣布投降,二戰(zhàn)結(jié)束。
加爾各答大街,康復后的洛克在人流中穿行。
不斷地能看見戰(zhàn)后將返回家鄉(xiāng)的西方軍人——
有吉普車載著他們的狂喜,呼嘯而過……
加爾格答街頭酒吧,洛克找了一個臨窗座位坐下,周圍大都是已喝得爛醉的英美軍人——他們在慶祝勝利。洛克獨自飲酒,側(cè)首望著窗外——
大街上,一輛美式吉普車撞到了一頭被印度人奉為神的黃牛,趕牛人正拼命與三個喝醉的美國士兵撕打……許多印度路人上前幫著趕牛人……大街上亂成一片。
洛克沉靜,像看一部紀錄片,看著窗外的場景……突然,耳邊響起一個酒杯跌碎在地的聲音。洛克回首,他看見了他的后面一張桌前,端坐著一名中國軍官,正喘著粗氣,地上,是他憤怒地砸碎的空酒杯碎片。
中國軍官用生硬的英語說:“請再給我一杯酒!”沒人理會。印度侍者漫不經(jīng)心地望了他一眼,便轉(zhuǎn)向周圍的一群喝醉的美軍軍官……洛克卻看清了那個中國軍官,漸漸地竟認出他來!洛克仿佛從沉靜中驚醒,走過來,緊緊地盯住他——中國軍官的眼睛是盲的,空洞而筆直地沖著前方……洛克看定之后,終于可以確認了。洛克慢慢地,生怕驚動什么似的,走到吧臺前要了一杯紅酒,再慢慢地回到那個盲中國少校的桌前——將酒杯遞了過去……卻被對面的盲人一掌打翻在地——
盲中國軍官吼道:“我是中國人,更是一名中國軍人!你不能這么怠慢!”
——全場靜默,卻聽到洛克納西語的輕喚:“李仕朝?!?/p>
李仕朝一怔,頭本能地晃動了兩下,尋找聲音。
洛克大一點聲:“李仕朝。是我,我是洛克!”
瞎眼的李仕朝終于聽清是誰的聲音,他一下子僵立在那里,如一尊化石……
洛克聲音猶在耳邊:“你怎么了……阿沙金怎么樣?”
李仕朝像在自己無邊的黑暗中仰望到星光。
又仿佛回聲一樣傳來洛克的聲音:“阿沙金怎么樣?……”
三年前的麗江,木府庭院走廊,管家急奔……
木府大堂,煙榻上的土司木德。
管家突然闖入,拜倒,急報:“老爺!小姐不在了!”
木德驚起,待在那兒,片刻,突喊:“通知李仕朝!”
木府大門外,土司木德、管家率眾家丁策馬奔出。
玉龍雪山,夜——近千只火把如星光點點,散落山上。
玉龍雪山之巔,白霧飄散……阿沙金盤坐懸崖之巔的背影在霞光中浮現(xiàn)。
——背上的“披星戴月”就將飛逝天際……
土司木德、李仕朝等眾人駐足屏息,猶如怕驚動一個失落人間的天使……
阿沙金聽到動靜,她側(cè)首,回身,望著眾人。
——眾人皆為阿沙金沐浴在霞光中的絕望之美所震撼。
李仕朝更仿佛看見了神……他低吟出聲——“阿沙金?!?/p>
阿沙金悠然轉(zhuǎn)身,再面朝云海深淵,深呼吸……
“阿沙金!”父親木德驚叫。
阿沙金的背影——風中的“披星戴月”隨時可能墜落。
突然,響起了東巴和春的吟唱——是《魯般魯堯》,動人心魄……
阿沙金雙肩一顫,收緊了身子,不動,再悠然回首,她看見——
和春正吟唱著,并于眾人之中,以舞出眾……
阿沙金的眼里有淚了——吟唱聲中,和春的舞正是她與和春的未完成作品——《香格里拉》,阿沙金的眼里終于涌出淚水……
木府庭院,夜。
露臺、水井。
花壇、外廊的星光。
青墻的邊線、月照兩端……
阿沙金與李仕朝對坐,靜默,鳥啼……
李仕朝忍住心疼,低語:“我?guī)闳ダッ髡衣蹇恕?/p>
風鈴飄落……
阿沙金抬手,提筆。
在案幾紙上寫下幾個象形文字——“我和你結(jié)婚?!痹龠f過去。
李仕朝接住,垂首,看了……再舉目望著阿沙金。
——阿沙金恍若神游世外……
木府大堂,婚慶的鼓樂。
李仕朝屏住呼吸,替阿沙金掀開大紅的頭蓋。
——阿沙金迷茫的雙眼有—點淚光閃過,土司木德喜笑顏開……
木府洞房,花燭欲滅。李仕朝與阿沙金做愛……
阿沙金緊閉雙目的面孔,—滴眼淚悄悄滑落。
阿沙金做愛中的幻覺,又仿佛那個創(chuàng)作中的舞劇——
青石路,陰濕、雨歇間,于暮色中微微閃動。
深巷盡頭,云開處,漏出雪峰——晚霞幻滅。
阿沙金,—身“披星戴月”進入空巷——兩邊老店,或深不可測,夜燈未明;或灰門緊閉,森如立棺。
阿沙金直行,像飄,卻在尋她熟悉的店鋪,買她殉情的行裝……
李仕朝熱烈的身體下,迷幻中的阿沙金嘴唇微張,像要吐出一個名字……
她的幻覺繼續(xù)——阿沙金在一店前停,與店主一孤老遇,孤老見之,眼放幽光。
阿沙金背影依然——“披星戴月”趨于燦爛。
她悠然指點貨物,孤老便如捧圣物,送至面前——皆為殉情的行裝……
阿沙金隨手將一“口弦”放進嘴里,仿佛試音——她彈奏出樂音……
沖上高潮,阿沙金情不自禁,抱住了李仕朝的頸背,似聽見了口弦聲凄美。
她的幻覺——霞光中,阿沙金站立在懸崖之巔。
前方是深淵中的云海;風,吹動了“披星戴月”,阿沙金欲飛,口弦聲凄美……突然,斷了——
壯麗而哀婉的滇西北山水,及其上空的云,靜靜地、靜靜地……
玉龍雪山下,白水山谷。
婚后的阿沙金與和春面對而立,準備起舞,要將末完成的《香格里拉》進行下去……不遠處,少年阿若架起洛克送給他的攝影機,裝片,調(diào)焦……
少年阿若攝影機鏡頭里的阿沙金——她靜靜地呼吸……靜靜地……
回到印度加爾各答海岸。洛克與李仕朝并肩坐著。
追憶中的李仕朝雙眼盲了,卻直直地盯著海上落日。
他喃喃自語:“阿沙金與東巴和春一起重新投入到舞蹈中,要完成她的《香格里拉》;我也重新投身草原,要抓住郝巖。一個月后,我回到麗江,阿沙金已病在床……又一個月過去,阿沙金終于不治,死在我懷里——那一刻,我聽見了飛機的轟鳴……”
三年前麗江,李仕朝府內(nèi)室,飛機的轟鳴聲中,李仕朝緊緊地抱著剛剛死在他懷里的阿沙金,卻沉靜地猶如剛哄她入睡……
三年前的玉龍雪山——“駝峰航線”經(jīng)過修正,美軍飛機終于飛越其上空。
五年前草壩,少年阿若張開了雙臂與頭頂天上的飛機比飛——奔跑。
三年前的天主教堂外,杰西神父仰望飛機飛過雪山,再舉手于胸前畫十字……
回到印度加爾各答海岸,黃昏。隱隱地從記憶深處傳來一種吟唱,卻不是和春。李仕朝仿佛自語:“阿沙金死去的那一刻,美軍飛機穿過了‘香格里拉。東巴和春也失蹤了,麗江人傳說和春為阿沙金的‘香格里拉殉了情。”
玉龍雪山下,白水山谷。
李仕朝以一種悲劇的激情及美,質(zhì)樸而真切地吟唱《魯般魯堯》。
阿沙金隆重而圣潔的葬禮。
李仕朝披麻戴孝親自主持,他顯然是接替了東巴和春。
納西族古老而神秘的《魂路圖》長卷緩緩展現(xiàn)——
李仕朝的吟唱襯底,亦不斷地傳來二戰(zhàn)的槍炮聲、飛機的轟鳴聲、坦克的履帶聲、士兵的嘶喊聲、難民的慘叫聲及炸彈的爆破聲。
……阿沙金死去,李仕朝加入了中國抗日遠征軍。作為中國軍隊傳奇式的少校,李仕朝在中日緬甸之戰(zhàn)中,失去了雙眼。他從此看不見這個世界了,包括戰(zhàn)爭和玉龍雪山。加爾各答的美軍醫(yī)院沒能讓李仕朝重見光明,和李仕朝在這里相逢,令人哀傷。
——1945年9月14日,印度加爾各答,洛克日記
印度加爾各答海岸。
洛克與李仕朝坐于海岸的背影——
太陽西沉,海上輪船漸成一黑點,在消失……
李仕朝問:“你回美國嗎?”
靜默片刻。
洛克回答:“不,回麗江?!?/p>
靜默片刻。
李仕朝說:“帶上我吧?!?/p>
加爾各答街頭。洛克牽著雙目失明的中國軍人李仕朝的手,在人流中緩行……
“……由加爾各答,取道西藏,回麗江,史稱‘茶馬古道?!币贿B三天,我們在加爾各答的街頭,尋找返回麗江做買賣的西藏馬幫——他們在這條古道上游走貿(mào)易了千年……我們需要他們的馬背和方向。
——1945年9月17日,印度加爾各答,洛克日記
仿佛是一部交響樂的最后一章,或一部電影的最后一段——
一系列洛克與雙目失明的李仕朝隨一支西藏馬幫共九人,沿“茶馬古道”,穿越西藏的生死跋涉的畫面……
音樂悲憫而遼闊……交替呈現(xiàn)洛克與雙目失明的李仕朝各自及雙人的面孔——他們的面孔及神情讓我們能感受到他們是以全部的生命與信念在踏出一條通往“香格里拉”的道路……
太陽照耀玉龍雪山。
山頂積雪安靜……遼闊的草壩——
洛克、李仕朝及西藏馬幫一隊人馬漸漸浮出地平線。
1945年11月9日,洛克與雙目失明的李仕朝隨西藏馬幫到達麗江。
洛克回麗江后,少年阿若交給洛克一本由阿若自己拍攝的阿沙金臨終前的舞蹈影片。杰西神父去世,死于兩年前盟軍飛機炸彈在麗江上空的一次誤投——天主教堂已成一片廢墟。洛克放棄了他的植物勘查工作,潛心投入到納西東巴象形文字及其宗教文化的譯述與研究當中,成為一名杰出的人類文化學家。1949年初冬,洛克離開中國。
李仕朝回麗江后,退役;正式成為納西東巴,且定居在阿沙金的墓園,做了守墓人。他前半生的對手——匪幫頭領(lǐng)郝巖不知去向。20世紀50年代,李仕朝代表納西族進京匯演,吟唱納西東巴經(jīng)典長詩《魯般般堯》,獲嘉獎。1968年8月17日跳崖自殺。
少年阿若拍攝的阿沙金臨終前的舞蹈紀錄片。
阿沙金的舞——最后的《香格里拉》。(畫外,是東巴李仕朝的吟唱。)
1968年12月,夏威夷島檀香山,正在觀片的老年洛克熱淚縱橫。
(畫外,是東巴李仕朝的吟唱)
紀錄片在阿沙金最美的—個舞姿鏡頭上定格。
老年洛克的聲音——
“……我寧愿死于玉龍雪山下的鮮花叢中,死于‘香格里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