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一”既為我們提供了“道”的內(nèi)涵,也為我們提供了達(dá)到“道”的路徑以及判斷是否獲得“道”的標(biāo)準(zhǔn)。與其他詞相比,“一”具有無可比擬的靈活性,可以自由地在各個詞性之間,也即在人為的詞性分割的各個世界之間自由跨越。可以說“一”本身就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世界(類似于康德意義上的“統(tǒng)覺”功能);那么,在語言難以綜合地表達(dá)“道”的全部方面的時候,“一”的豐富性與簡易性就為莊子直觀而真切地揭示“道”、探索“道”、體會“道”、把握“道”乃至最終達(dá)至“道”提供了一種本體論和方法論兼?zhèn)涞臉蛄?;由此,“一”就?gòu)成了“道”的線索。
關(guān)鍵詞:一 道 詞性
一.語法上莊子的“一”
通過對全書的整理,《莊子》全書共233處關(guān)于“一”的論述,其中非引用的大約210處。這些論述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類:
1.數(shù)詞或名詞
名詞用法在全書中是最常見的,其中用法可以分為以下幾類:
(1)最小的正整數(shù),表示人或事、物的最少數(shù)量,如“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xiāng),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逍遙游》第一)、“夫保始之徵,不懼之實(shí),勇士一人,雄入于九軍”(《德充符》第五)、“識其一,不識其二”(《天地》第十二)、“號物之?dāng)?shù)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秋水》第十七)等;
(2)序列數(shù)的第一位,這主要體現(xiàn)在外篇和雜篇中,如“有一人在其上,則呼張歙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于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山木》第二十)、“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鉅,再命而于車上舞,三命而名諸父”(《列御寇》第三十二)等;
(3)若干份中的一份或整數(shù)以外的零頭,如“其存人之國也,無萬分之一”(《在宥》第十一)、“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達(dá)生》第十九)等;
(4)表示動作一次或短暫,如“昔之見我者,進(jìn)退一成規(guī)、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田子方》第二十一)、“吾嘗居山穴之中矣。當(dāng)是時也,田禾一睹我而齊國之眾三賀之”(《徐無鬼》第二十四);
(5)關(guān)于名詞的一些特殊用法是全書的重點(diǎn),主要是將“一”等同于“道”后者等同于道的境界,如“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齊物論》第二)、“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天地》第十二)、“當(dāng)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跡”(《繕性》第十六);也有用“太一”表示“道”的,如“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澹然獨(dú)與神明居。古之道術(shù)有在于是者,關(guān)尹、老聃聞其風(fēng)而悅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天下》第三十三);
(6)關(guān)于“一”的另一種特殊名詞用法是用“一曲”或“一察”來表示“一孔之見”或比較片面的見解”,如“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天道》第十三)、“或使莫為,在物一曲,夫胡為于大方”(《則陽》第二十五)、“天下大亂,賢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天下》第三十三)。這種用法可以看做對“一”的“一方面”的意思的引申。
2.形容詞
關(guān)于“一”的形容詞用法主要是表示“一樣的、一致的、相同的”含義,如“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逍遙游》第一)、“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吻合,置其滑涽,以隸相尊?眾人役役,圣人愚鈍,參萬歲而一成純”(《齊物論》第二)、“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大宗師》第六);另外也有不少關(guān)于“專一”的形容詞用法,如“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人世間》第四)、“故曰: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天道》第十三)、“故曰: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淡而無為,動而以天行,此養(yǎng)神之道也”(《刻意》第十五)等;除此之外,還有幾處表示“純一”的用法,如“老聃曰:‘小子少進(jìn),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天運(yùn)》第十四)、“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羲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繕性》第十六),這種用法可以看做是對“道”的一種引申。
3.副詞
“一”用作副詞時,在文中主要表示為“一旦/一經(jīng)”等條件句,或者表示“一概”“從始自終”。前者如“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dú)其國邪?”(《胠篋》第十),后者如“萬物出乎無有。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乎無有,而無有一無有。圣人藏乎是”(《庚桑楚》第二十三)、“雕琢復(fù)樸,塊然獨(dú)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應(yīng)帝王》第七)。當(dāng)然,副詞也有一些特殊的用法,尤其是在連用方面,如“四時迭起,萬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倫經(jīng)。一清一濁,陰陽調(diào)和,流光其聲。蟄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其卒無尾,其始無首。一死一生,一僨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天運(yùn)》第十四),這里的“一”連用就表示“一會…一會…”或者“忽…忽…”同樣的例子如“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田子方》第二十一)。
4.動詞
“一”作為動詞本身并不常見,但在《莊子》中有不少采用了其意動用法,如“造適不及笑,獻(xiàn)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大宗師》第六)、“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不黨,命曰天放”(《馬蹄》第九)、“彼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實(shí),義設(shè)于適,是之謂條達(dá)而福持”(《至樂》第十八)、“嚙缺問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一汝度,神將來舍”(《知北游》第二十二)??梢?,“一”的動詞用法主要表示“將…視為一樣/變得整齊劃一”“集中”等意涵。
5.特殊詞性
除了上面介紹的一些特殊用法外,“一”在《莊子》一書中本身還有一些較為奇特的用法,之所以成為奇特是因?yàn)檫@些用法很難劃分到某一個具體的詞性上,如“故曰: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天道》第十三),明顯這里的“一”兼有形容詞和動詞的用法,既表示“專一”也表示“專一”所達(dá)到的虛靜的狀態(tài);再如“回,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無始而非卒也,人與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誰乎!”、“何謂人與天一邪?”(《山木》第二十),兩者中“天一”都是“混同為一”的意思,這種特殊的用法往往是指在形式上是一個動詞,而同時在內(nèi)容上卻蘊(yùn)含著一個動作的結(jié)果。
二.“一”的內(nèi)涵與推定
關(guān)于“一”的解釋,上面的劃分已經(jīng)將其內(nèi)涵比較突出的展現(xiàn)出來了。這里要說的,恰好是根據(jù)“一”的不同詞性還具體分析“一”與全書內(nèi)容的關(guān)系。試略論之:
首先,最明顯的就是,莊子在全書中不止一處直接將“一”或者“太一”等同于“道”“至道”或者“得道后的空靈靜寂的境界”,除了上述的例子,還有“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田方子》第二十一)。而且,“一”的名詞用法具有比較功能,如“一曲”“一察”的含義指“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具有強(qiáng)烈的批判意味;而“勇士一人,兄于九軍”,則表明“一”的巨大威力,這顯然利于展現(xiàn)“道”的內(nèi)涵。
其次,如果說名詞性的“一”內(nèi)涵了“道”的內(nèi)容,則形容詞性的“一”則給我們展現(xiàn)出了“道”的狀態(tài),即一種體悟“道”的標(biāo)準(zhǔn),這種標(biāo)準(zhǔn)概括起來就是“天地混同、萬物歸一”的靜虛境地,即“言以虛靜推于天地,通于萬物,此之謂天樂。天樂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天道》第十三)。這種狀態(tài)的一個最低限度的要求就是“專一”,即首先要達(dá)到一種精神集中的狀態(tài),“一而不變,靜之至也”,這樣才能體會到“道”的狀態(tài)。
副詞性質(zhì)的“一”尤其是展現(xiàn)倏忽變化內(nèi)涵的“一”,如“一盛一衰,文武倫經(jīng)。一清一濁,陰陽調(diào)和,流光其聲”,這種變動不居,從反面襯托了“道”的恒定,也揭示出了“道”在自然狀態(tài)下的一種內(nèi)涵,與名詞性“一”相得益彰。
最后,動詞性質(zhì)的“一”則為我們提供了人達(dá)到“至道”的途徑,“心齋”“坐忘”則比較精準(zhǔn)地概括了這條路徑?!靶凝S”不是祭祀齋戒,也是不是用耳聽、用眼看,而是用“心”去感受“氣”,最終獲得上述的“靜虛的大道境界”,“坐忘”同樣是“丟卻”(這是一種自然的狀態(tài))身軀,“離形去知,同于大道”(《大宗師》第六);它們的共同前提是在“齊一”[1]的世界觀之下,集中精神體會大道。
三.“一”與“道”的關(guān)系總結(jié)
由此可見,“一”既為我們提供了“道”的內(nèi)涵,也為我們提供了達(dá)到“道”的路徑以及判斷是否獲得“道”的標(biāo)準(zhǔn)。與其他詞相比,“一”具有無可比擬的靈活性,可以自由地在各個詞性之間,也即在人為的詞性分割的各個世界之間自由跨越。可以說“一”本身就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世界(類似于康德意義上的“統(tǒng)覺”功能);那么,在語言難以綜合地表達(dá)“道”的全部方面的時候,“一”的豐富性與簡易性就為莊子直觀而真切地揭示“道”、探索“道”、體會“道”、把握“道”乃至最終達(dá)至“道”提供了一種本體論和方法論兼?zhèn)涞臉蛄海挥纱?,“一”就?gòu)成了“道”的線索。
參考文獻(xiàn)
1.[古]莊周.《莊子》.方勇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0.6
2.[晉]郭象注.[唐]成玄英.疏《南華真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98.7
注 釋
[1]這里牽涉到莊子“齊物論”的理解,現(xiàn)在比較通行的解釋是將等量看待“物論”,即辯家所爭本是無標(biāo)準(zhǔn)、無意義的,因而從“道”的角度看,“物論”同一,沒有差別。但是問題是:為什么從標(biāo)準(zhǔn)各異就能否認(rèn)“物論”的意義呢?個人認(rèn)為,這必然需要一個基礎(chǔ),即從“道”的角度看,首先是“物”本身是“齊一”的,然后才是“物論”齊一的。但是“物”的“齊一”不是說沒有差別,相反莊子認(rèn)為正是差別演奏除了美妙的音樂,圣人也不會將所有人的性情規(guī)劃為一致,顯然這種“齊一”不是靜態(tài)的,而是動態(tài)的齊一。
(作者介紹:呂湘陽,新疆團(tuán)校講師,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