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

摘 要：《漢書》“抓捕”語義場主要由“捕”、“逮”、“收”、“執(zhí)”4個義位構(gòu)成。在窮盡《漢書》語料的基礎(chǔ)上，對這四個義位進行了仔細地描寫與分析。這4個義位同時也是秦漢至魏晉南北朝時期 “抓捕”語義場中最常用的義位。

關(guān)鍵詞：漢書； 抓捕； 語義場

中圖分類號：H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332（2017）06-0059-04

抓捕是司法過程中相關(guān)執(zhí)行人員暫時限制犯罪嫌疑人人身自由的一種強制措施，它往往是刑事審判得以順利進行的前提和保障。本文在窮盡《漢書》語料的基礎(chǔ)上，參照共時傳世文獻與出土簡牘材料，對《漢書》 “抓捕”語義場中的主要成員“捕”、“逮”、“收”、“執(zhí)”4個動詞進行考察、描寫和分析。

一、“抓捕”語義場各義位的描寫

1.捕

《說文·手部》：“捕，取也?！薄稄V韻·暮韻》：“捕，捉也?！薄蹲謪R·手部》：“捕，擒捉也。又逮捕?！薄安丁币鉃樽侥?。在《漢書》中，“捕”的義域較廣，受事有人如人犯、俘虜?shù)?，也有物如蝗蟲等。用在法律語境中，“捕”指捉拿人犯?！安丁钡氖┦驴梢允瞧胀癖?，但更多是國家的司法官吏?！安丁庇泻軓姷慕M合能力，組成“捕斬”、“捕殺”、“征捕”、“捕告”、“逐捕”、“捕系”、“掩捕”、“劾捕”、“捕論”、“捕誅”、“追捕”、“求捕”、“收捕”、“治捕”、“捕治”、“捕案”、“捕得”、“圍捕”、“詔捕”、“疏捕”、“名捕”、“就捕”、“捕格”、“執(zhí)捕”、“捕辱”、“捕鞫”、“召捕”、“即捕”等。受事為人的“捕”在《漢書》中有192個用例，40例用于軍事領(lǐng)域，152例用于司法領(lǐng)域。如：

（1）《漢書·王尊傳》（下文省略書名，只現(xiàn)篇名）：“會南山群盜傰宗等數(shù)百人為吏民害，拜故弘農(nóng)太守傅剛為校尉，將跡射士千人逐捕，歲余不能禽?！盵1] 3233

《漢書》中還有一個典型的法律術(shù)語“名捕”。陳直先生謂“名捕”是“詔所名捕”的簡稱。[2]55“詔所名捕”意為詔書指名逮捕?！镀降奂o》：“其明敕百寮，婦女非身犯法，及男子年八十以上七歲以下，家非坐不道，詔所名捕，它皆無得系?！盵1]356張晏注曰：“名捕，謂下詔特所捕也。” “名捕”主要通過下達于各地的詔令來實現(xiàn)，具有通緝意義?！懊丁钡囊话闶且浮！懊丁痹t書上一般寫著罪犯的籍貫、姓名、年齡、體貌特征、罪行等。如《居延漢簡釋文合校》183·13：“詔所名捕平陵長雚里男子杜光，字長孫，故南陽杜衍□∕多鬚黑色，肥大頭，少發(fā)，年可 七、八，□□□□五寸□□□楊伯初亡時，駕騩牡馬，乘闌，黃車茵，張白車蓬，騎騩牡馬。因坐役使流亡□戶百廿三，擅置田監(jiān)史，不法、不道。丞相、御史、□執(zhí)金吾、家屬所二千石奉捕?！?[3] 294

“名捕”或“詔所名捕”在漢簡中有大量用例，在《漢書》中有4個用例，如：

（2）《鮑宣傳》：“時名捕隴西辛興，興與宣女婿許紺俱過宣，一飯去，宣不知情，坐系獄，自殺。”[1] 3094

2.逮

《說文·辵部》：“逮，唐逮，及也?！薄稜栄拧め屟浴罚骸按?，及也?！薄按钡谋玖x是追上；趕上。由追及義引申為逮捕?！按笔菍Ｓ梅稍~語，“逮”的施事只能是國家的司法官吏，受事為人犯或與案件相關(guān)證人。“逮”是兩漢時代的常用義位。《漢書》中“逮”的這一義位有48個用例?！按钡慕M合能力不是很強，組成“會逮”、“連逮”、“逮捕”、“逮系”、“逮治”等。如：

（1）《文帝紀》：“絳侯周勃有罪，逮詣廷尉詔獄?！盵1]121

“逮”與“捕”同義連用，凝成“逮捕”，專指司法機關(guān)依法令對人犯的捕捉，屬專用法律詞語?！按丁币彩乔貪h時代的常用義位?！按丁比吮仨氂蟹梢罁?jù)，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捕律》中有“以告劾逮捕人”的規(guī)定。[4]29《史記·淮南列傳》中記載淮南王劉長的罪狀之一就是“擅罪人，罪人無告劾，系治城旦舂以上十四人?！盵5] 2077

“逮捕”在《漢書》中有20個用例。如：

（2）《丙吉傳》：“先是顯為太仆十余年，與官屬大為奸利，臧千余萬，司隸校尉昌案劾，罪至不道，奏請逮捕?！盵1]3149

《漢書》中與“逮捕”相關(guān)的還有一個法律用語“會逮”?！皶敝敢罁?jù)文書接受逮捕。逮捕人時要有文書，即“逮書”?！按痹凇稘h書》中沒有用例。居延漢簡中有1個用例：“遝戍卒觻得安成里王福，字子文。敬以遝書捕得福盜械。”[3]103我們在如淳和顏師古對《漢書》的注釋中也看到“逮書”?！痘茨贤鮽鳌罚骸盎茨舷嗯瓑鄞贺┝籼哟磺?，劾不敬?！盵1]2147如淳曰：“丞順王意，不遣太子應(yīng)逮書。”“會逮”在《漢書》中有2個用例。如：

（3）《淮南王傳》：“太子念所坐者謀殺漢中尉，所與謀殺者已死，以為口絕，乃謂王曰：‘群臣可用者皆前系，今無足與舉事者。王以非時發(fā)，恐無功，臣愿會逮。”[1]2151

3.收

《說文·攴部》：“收，捕也?！薄对姟ご笱拧ふ皡n》：“此宜無罪，汝反收之。”毛傳：“收，為捕取罪人也?！薄笆铡敝妇胁蹲锶?，是法律專門用語。“收”也是秦漢常用司法用語?！笆铡钡氖┦率撬痉ü倮簦苁聻槿朔?。在《漢書》中，“收”有一定的組合能力，組成“收系”、“收縛”、“收夷”、“收取”、“收案”、“收殺”、“收斬”等。“收”的這一義位在《漢書》中有59個用例。如：

（1）《張敞傳》：“人或諫舜，舜曰：‘吾為是公盡力多矣，今五日京兆耳，安能復(fù)案事？敞聞舜語，即部吏收舜系獄?！盵1]3223

（2）《王莽傳下》：“莽侯妻疾，見其書，大怒，疑臨有惡意，不令得會喪。既葬，收原碧等考問，具服奸、謀殺狀?！盵1]4165

4.執(zhí)

《說文·幸部》：“執(zhí)，捕罪人也?！濒缅a圭先生指出：“執(zhí)，字形表示把俘虜或犯人的手銬起來。 本象古代一種木制的手銬。”[6]127 “執(zhí)”意為逮捕，扣留?！皥?zhí)”也是秦漢時代的常用義位，《漢書》中有45個用例，其中16例用于對《春秋》等文獻的引述。“執(zhí)”除單用外，用于組合“幽執(zhí)”、“執(zhí)誅”、“執(zhí)殺”、“執(zhí)縛”、“執(zhí)劫”、“執(zhí)囚”、“囚執(zhí)”、“拘執(zhí)”等。如：

（1）《樊噲傳》：“高帝大怒，乃使陳平載絳侯代將，而即軍中斬噲。陳平畏呂后，執(zhí)噲詣長安?！盵1]2073

（2）《游俠傳》：“到數(shù)日，名捕寬詔書至，護執(zhí)寬?！盵1]3708

二、“抓捕”語義場各義位的比較與分析

“捕”、“逮”、“收”、“執(zhí)”在《漢書》中都見于司法官員對人犯的捉拿和拘捕，其中“逮”、“收”、“執(zhí)”專門用于司法活動。使用頻率在一定程度上能說明一個詞在詞匯系統(tǒng)中的地位，而詞義的特點往往從搭配伙伴身上體現(xiàn)出來。為了幫助說明“捕”、“逮”、“收”、“執(zhí)”之間的異同，我們列出它們在《漢書》中的使用頻率及與別的詞的組合情況。

1.使用頻率方面的比較與分析

“捕”泛指捕捉，它的義域很寬，其施事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動物，其受事也一樣。在《漢書》中受事為人的“捕”有192例，用于抓捕人犯的有152例。雖然“捕”的義域較寬，但用于司法語境中時，“捕”的法律屬性就明確顯示出來?！懊丁本褪且粋€典型的法律術(shù)語?！皥?zhí)”的施事和受事都是人，凡是逮捕或扣留對方使之失去人身自由的都是“執(zhí)”?！皥?zhí)”在《漢書》中共出現(xiàn)了45例，16例是對先秦史事的引述，2例引用出自《詩經(jīng)》的“執(zhí)訊獲丑”，其它27例用于司法活動中?！按焙汀笆铡倍贾挥糜谒痉ɑ顒?，都是依法對人犯的逮捕、拘捕，分別出現(xiàn)了48次和59次。這四個義位中，“捕”的頻率最高，“執(zhí)”的最低。

2.組合關(guān)系方面的比較與分析

從表中我們可以看到，“捕”的組合能力最強、義域最廣?！按薄ⅰ笆铡?、“執(zhí)”都能和“捕”同義聯(lián)用，組成“逮捕”、“收捕”、“執(zhí)捕”，其它三個義位不能彼此連用?！安丁钡膶ο筇幩幻鞔_，因此有“追捕”、“求捕”、“逐捕”等組合?！安丁钡慕Y(jié)果也不確定，抓到了，就是“捕得”，就有“捕系”、“捕殺”、“捕斬”等組合。

“逮”和“逮捕”是專用司法詞語，指司法機關(guān)對人犯依法實施逮捕。因此，《漢書》中多有“請逮捕”的組合。在漢簡中還有一種有關(guān)逮捕事宜的司法文書“逮書”，依據(jù)文書接受逮捕就是“會逮”?！痘茨贤鮽鳌贰俺荚笗！比绱咀ⅲ骸皶^應(yīng)逮書而往也?！边@些都說明了“逮”和“逮捕”的專業(yè)身份?！按钡膶ο筇幩话惚容^明確，這一點和捕不同。《資治通鑒·漢紀四》：“于是上逮捕趙王及諸反者?！焙∽⒁暩冈唬骸按?，其人存在，直追取之；捕者，其人亡，當討捕也。”這也說明了為什么只有“求捕”、“逐捕”、“捕亡”沒有“求逮”、“逐逮”、“逮亡”的組合?！按钡慕Y(jié)果也不確定。

“收”是專用司法詞語，指依法拘捕，突顯抓捕的結(jié)果是得到?！笆铡钡倪@個特點在文中所引例“部吏收舜系獄”、“收原碧等考問”等以及在組合“收系”、“收縛”、“收殺”、“收斬”等中體現(xiàn)出來的。

“執(zhí)”指逮捕、扣留，強調(diào)的是使對方失去行動自由。“執(zhí)”的這個特點也從組合中體現(xiàn)出來，如“執(zhí)縛”、“拘執(zhí)”、“囚執(zhí)”、“幽執(zhí)”等。

“捕”、“逮”、“收”、“執(zhí)”的義域不同。“捕”的義域包含了“逮”和“收”，包含“執(zhí)”的一部分義域?！皥?zhí)”還有“囚禁”的意思，這是“捕”所不能包含的。“逮”的對象有明確的處所，但結(jié)果是不確定的，而“收”的結(jié)果是得到?！皥?zhí)”的結(jié)果也是得到，但它含有“囚禁”的義素是“收”所沒有的。

結(jié)合以上討論，本場各義位的結(jié)構(gòu)可以比較分析如下：

為了增強研究結(jié)論的可靠性，我們非常重視秦漢時期的傳世文獻與出土簡牘材料對《漢書》司法詞匯系統(tǒng)的補充和說明作用。因此，本文雖然研究的是《漢書》的“抓捕”語義場，但實際上“捕”、“逮”、“收”、“執(zhí)”四個義位代表了秦漢時期“抓捕”語義場中的主要義位。發(fā)展到魏晉南北朝時期，“抓捕”語義場中的成員又增加了“攝”、“拘”、“錄”、“捉”等[7]，但“捕”、“逮”、“收”、“執(zhí)”仍然是這個語義場中最常用的詞。

注 釋：

[1]（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2年。

[2] 陳直：《漢書新證》，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年。

[3] 李均明、朱國照：《居延漢簡釋文合?！罚奈锍霭嫔?，1987年。

[4] 張家山247號漢墓竹簡整理小組：《張家山漢墓竹簡》，文物出版社，2001年。

[5]（西漢）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

[6] 裘錫圭：《文字學(xué)概要》（修訂本），商務(wù)印書館，2013年。

[7] 姜黎黎：《中古漢語“逮捕”概念場動詞詞義演變研究》，《古漢語研究》，2014年第1期。

責(zé)任編輯：楊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