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建良
宋人楊萬里說:“蓋天下之才,莫難于成,而莫易于壞?!盿領導者必須懂得“成才難,毀才易”的道理,樹立愛才護才的強烈意識,為人才創(chuàng)造健康發(fā)展的優(yōu)良環(huán)境,這樣才能使人才,特別是優(yōu)秀人才充分發(fā)揮作用,建功立業(yè)。
愛護人才包括很多方面。從用人角度看,古人認為“用人不疑”和“不信讒言”最為緊要。用人是一件嚴肅認真的事情,如果還沒考慮清楚,還有懷疑,那就先不要任用,特別是一些重要崗位,不能“帶病上崗”;但一經任用,就要放手使用,使其有職有權有責,而不要無端懷疑,聽信讒言,將其隨意調職、降職、免職,或者雖未去職,卻多方掣肘,讓他干不成事。歐陽修對此講得很清楚:“任人之道,要在不疑。寧可艱于擇人,不可輕任而不信?!眀任用人才的關鍵在于信任,寧可在選擇人才時多費點功夫,也不能在沒有看準的時候就輕率任用,而正式任用了,卻又不信任。當然,如果在使用中發(fā)現此人確實有問題,有證據證明當初任用不當,或者任用之后產生了新問題,那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這與用人不疑是兩碼事。
那么,為什么要用人不疑呢?古人對此是怎么認識的呢?
從充分調動人才積極性的角度看,用人不疑,才能使人才沒有后顧之憂,從而盡心盡力,盡職盡責。蘇東坡說:“君主只有信任而不懷疑他的臣子,保證他們功成名就而不會由此帶來后患,他們才能做到知無不言,說到做到?!尦甲觽冃睦餂]有什么顧慮和忌諱,才能使他們人盡其才,并以高度的責任心保障事業(yè)的成功。”a
從充分發(fā)揮人才作用的角度看,如果對優(yōu)秀人才用而不信,甚至處處掣肘,優(yōu)秀人才就會感到懷才不遇,胸中郁郁,不愿盡力,也不敢盡力,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諸葛亮說到領兵將帥與朝廷的關系時,十分推崇孫武講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實際上,這句名言所包含的基礎就是用人不疑。君主信任將帥,將帥才敢在某些時候擱置君主的命令,而根據實際情況自行決定。諸葛亮說:領兵的將領責任重大,是人命所懸,成敗所系,禍福所倚。如果讓他領兵,“而君主又不把治軍的賞罰大權交給他,就如同捆住猿猱的四肢,卻要求它能夠敏捷地騰空跳躍一樣”;更慘的是,“如果這治軍大權再落到朝廷的權臣手里,領兵將帥還要受一些不懂軍事瞎指揮的小人擺布,那么人人都要茍且偷安,誰還會有與敵作戰(zhàn)的斗志呢?”b
從吸引和集聚人才的角度看,優(yōu)秀人才如果得不到信任,“英雄無用武之地”,便會產生“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的心思,用人者最終留不住人才。唐代的陳子昂在給唐睿宗的上書中說:“如果陛下喜歡賢才而不加重用,或者雖然任用了卻不信任,或者一時信任了卻不能善始善終,或者能夠始終信任卻從未給予獎賞,那么雖有賢才也不會主動前來;即使來了,也不會盡心努力。反之,則天下的賢才就會紛紛來投。”a
能否做到用人不疑,反映了領導者的識人和用人水平,同時也必然產生兩種截然不同的效果,其中既包含著成功的經驗,也包含著慘痛的教訓。
春秋戰(zhàn)國時期,楚國原先是一個大國強國,而后逐漸變弱變小,根本問題是留不住人才;而人才流失的主要原因,是幾代楚王生性多疑,不辨忠奸,聽信小人讒言,對賢能之人先是懷疑,繼而打擊迫害。有的賢才為了避禍,千方百計逃離楚國,如伍子胥;有的賢才來不及逃跑,或不愿逃跑,則被殺或被流放,如屈原。秦國卻與之相反,不但重視使用本國人才,即使是其他諸侯國來的優(yōu)秀人才,照樣充分信任,大膽使用,其中有名的如百里奚、商鞅、范雎、張儀、李斯等,都為秦國的逐步強盛立下了不朽的功勛。
清代康熙皇帝重用施瑯,也很能說明用人不疑的重要性。施瑯是福建人,原是明朝總兵鄭芝龍的部將,降清后任水師提督??滴醵辏?683),施瑯奉命率師消滅了臺灣鄭氏政權,將臺灣正式納入清朝統治之下??滴醵吣辏?688),施瑯入朝覲見皇帝??滴醯蹖λ麩崆槲縿?,賞賜優(yōu)厚??滴醯蹖κ┈樥f:“以前你在朝中任職十三年,當時還有一些人瞧不起你,只有我真正了解你,待你甚厚。后來吳三桂等三個逆臣賊子都被平定了,只有海寇(指鄭氏政權)占據臺灣,給福建一帶造成危害,要鏟除他們,非你不可。我特意提拔重用你,而你也能夠不辜負我對你的任用,將六十年來最難剿滅的??芤慌e消滅了。這時有人說你居功自傲,我便令你來京?,F在又有人說應當把你留在京城,不要派出去。我想,在賊寇作亂的時候,尚能做到‘用爾勿疑,何況現在天下已經安定,怎么反而懷疑你而不派你出去呢?現在命令你再次赴任,你應更加忠誠謹慎,以保住你的功名。”a我們可以看到,貫穿整個談話的主線就是“用爾勿疑”。正因如此,康熙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排除別人的懷疑言論,大膽放手,讓施瑯去建立不世之功。
世上總有那么一些小人,專愛在領導面前詆毀優(yōu)秀人才,他們或出于嫉賢妒能的本性,容不得別人的才能超過自己;或出于爭權奪勢的需要,看不得別人受到領導的信任和重用;或出于結黨營私、排除異己的政治野心,對不肯依附的賢人英才,極盡誹謗詆毀、污蔑陷害之能事,必欲除之而后快。
《呂氏春秋》說:“君主最要命的毛病,就在于對賢人形式上是任命了,卻沒有真正使用他;或者雖然使用他,卻又與那些無知者非議他?!眀當領導的,總愛與無知小人在一塊兒議論賢人,無形中就對賢人構成了一種巨大的壓力,構成了一種潛在的威脅。唐貞觀十年(636),魏徵在給唐太宗的上書中,直陳其中利害。他說:“現在要想把國家治理好,肯定會把國事委托給賢德有能的君子;而他們干得如何,其中的成敗得失,卻去向小人咨詢?!@就等于將評價褒貶的權力交給小人,而把罪過和處分施加給君子?!苯又?,魏徵引用了荀子的一段話:“讓有智慧的人去謀劃的事,卻與愚蠢的人去討論決定它;叫品行端正的人去執(zhí)行的事,卻和卑鄙小人在一塊兒妄加懷疑。就這樣,還想要事情成功,這怎么可能呢?”a魏徵這段話,說明了一個道理:要想成就大事業(yè),就要做到用人不疑;要做到用人不疑,就要防止小人摻和其中;在賢才遭受妒忌、排擠和陷害時,不信讒言就是對人才最大的愛護。
唐代詩人陸龜蒙有一首《離騷》詩,是這樣寫的:“天問復招魂,無因徹帝閽。豈知千麗句,不敵一讒言?!币馑际钦f:屈原寫了《天問》又寫了《招魂》,卻沒辦法送到帝王的門前。他哪里知道,這么多優(yōu)美的詩句,根本抵不上小人的一句讒言。這首唐詩道出了讒言的厲害。
小人的可怕,在于小人站在領導者面前,領導者卻看不出來;不信讒言的難處,在于讒言順耳,忠言逆耳,領導者愿意聽順耳之言。輕信讒言,既與領導者的是非不明有關,也與小人有一套高明的伎倆有關。
楊萬里曾經比較全面地揭示了小人進讒的伎倆:一是這類人善于標榜自己。“愛說別人壞話的讒人,難道會說自己是讒人嗎?不會的,他們都會說自己是忠臣?!薄斑M讒者必然都有一定名目,如果沒有名目,進讒者自己也覺得理不直、氣不壯,而聽的人也不堅信。自古以來,讒人都有大言不慚的說辭,使君主深信不疑,他們都會說:‘我這樣說,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國家。他們的君主怎能不受感動,從而毅然決然地聽從他們呢?”b二是善搞兩面派。讒人都是小人,他們口是心非,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八麄兺顺院笥^點與同僚一致,而在君主面前觀點就不與同僚一致,而與君主一致?!盿三是善搞陰謀詭計。讒人總是把真相掩蓋起來,給人以假相?!靶∪艘莺萌藭r,并不說這人是可以驅逐的,而必然是先處處對他示好,表面上好像與他交往甚厚。這樣既不會讓君主懷疑他們素日關系不好,又能讓好人毫無戒備。只有這樣,君主毫不懷疑,好人毫不戒備,因而一旦將好人罷官,趕出朝廷,人們也難以發(fā)覺這是一場陰謀。”b四是善于等待時機。“他們驅逐君子,也不是立刻就進行驅逐,而是循序漸進,不讓人覺察。他們一方面標榜自己是忠臣,另一方面在排除異己時又能注意漸進而不急躁,使君主不易覺察,這樣讒人就會得逞。”c
要求讒佞小人從世界上絕跡,那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防止讒言害人的關鍵,在于領導者要提高識別人才的能力和明辨是非的能力,并克服喜歡阿諛奉承的毛病。歷史上,能夠不為讒佞小人所迷惑,對優(yōu)秀人才信任不疑的君主(領導者),亦不乏例證。
《容齋隨筆》是毛澤東同志喜歡讀的一部書,其第十一卷有一則叫“燕昭漢光武之明”,先講了兩則故事,繼而又作了一點評論。故事一說:春秋戰(zhàn)國時,大將樂毅奉燕王之命率兵攻破齊國,這時卻有人向燕昭王進讒言說:“樂毅已攻破齊國七十余城,還沒拔掉的只有兩城啦。這兩城不是樂毅沒有力量拔掉,而是他想仗著兵威等待齊國人對他徹底服氣,以便他南面稱王呢!”燕昭王對進讒言的人非常憎惡,立刻把他殺了,同時派使者到齊國前線去,真的要立樂毅為齊王。樂毅誠惶誠恐,不肯接受,發(fā)誓死也不當齊王。故事二說:劉秀做東漢光武帝時,大將軍馮異平定關中,感到自己功高,又長久駐守外地,怕人疑忌,內心不安。正值此時,有人向光武帝告密狀說馮異威權太重,為當地百姓所擁護,號為“咸陽王”。光武帝把告狀的奏章給馮異看,馮異急忙上書謝罪。光武帝下詔對他說:“將軍與國家的關系,就像父子一樣深厚。難道還會有什么嫌疑,值得你害怕嗎?”一番話讓馮異吃了定心丸,之后立了大功。作者隨即作了一個簡單評論,其中一句可謂點睛之筆:“現在的人都知道樂毅、馮異是一代名將,然而如果不是燕昭王、漢光武帝兩位君主英明,他們兩個必然難逃被讒言所困的厄運?!盿由此來看,用人不疑對領導者來說,是一種非??少F的素質;不信讒言對優(yōu)秀人才來說,是一種切實有效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