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明玥
摘 要:水,自點滴聚成大河時便奔流不息,山,自高聳入云時便巍峨雄偉,山水相輔相成造就了華夏千年歷史。無論是文明變遷,還是朝代更迭,唯一不變的是那自古存在的山山水水,春秋戰(zhàn)國時期儒、道賦予了山水新的意義,魏晉時期山水更是如人一般擁有了精神和生命力。
關鍵詞:山水;孔子;老子;畫山水序
山水是人類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山山水水中,我們的人格得以滋養(yǎng),文明得以孕育,生命得以延續(xù),歷史不緊不慢地走著,水也亦步亦趨地以其或湍急或潺湲的流淌進人們的心田。詩人挾大河而起,沿山東去,作出激蕩絢麗的詩篇;畫家臨河而作,挾群山之勢留下波瀾壯闊的畫卷:哲人觀河凝神,依山而居,體味著山水中或微瀾或雄偉的生命躍動。
一、以哲學看山水的生命意義
縱觀中國社會歷史的變遷,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自文明存在之日起,山水便被賦予了神秘而又多樣的色彩,在中國的文化中,山水作為孕育天地間萬事萬物、無盡生靈的代言者,不僅是生產(chǎn)生活的物質源泉,更因其雄渾博大而又充滿神秘的特性,成為人們寄托思緒的重要載體。時間向后推移,山水的生命力在儒、道兩家的激發(fā)下,綻放出了耀世的光輝。
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孔子和老子分別是儒家、道家的創(chuàng)始者,他們以自己獨特的思維方式脫離了同時期那種對天地、自然、山川、河流近乎宗教的迷信,用各自的哲學觀闡釋了山水存在的價值,賦予了山水全新的生命意義。
自然、山水可謂是反復穿插于中國古代哲學的一個重要部分。馮友蘭先生在他的《中國哲學簡史》中說:“儒家思想強調(diào)個人的社會責任,道家則強調(diào)人內(nèi)心自然自動的秉性?!肚f子》書中說:‘儒家游方之內(nèi),道家游方之外。方,就是指社會?!盵1]“儒家把藝術看作是道德教育的工具。道家對藝術沒有正面提出系統(tǒng)的見解,但是他們追求心靈的自由流動,把自然看為最高理想。”[2]
儒道兩家的哲學觀念可謂從根本上區(qū)別開來的,這使得他們在面對同一片山水時有了不同的體驗,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學派在看山水時會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到社會、社會上發(fā)生的事情,以及親情倫理關系,等等,儒家會嘗試著透過山水來解決、說明這些問題。正如孔子所說:“仁者樂山,知者樂水?!盵3]正是孔子看到了山水中所蘊藏的可用于人的特性:仁人如山川一般靜謐、沉著,不為外物而改變,因為它寬厚的人格,所以它胸懷廣達,聳立于大地,不懼風雨,而知者如水流一般,清晰,透徹,在流動中又深不可測,這樣擬人化的對比不正是孔子渴望的,以自然、山水來實現(xiàn)教化育人嗎?而以老子為代表的道家在看山水時就顯得形而上了,老子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弱之勝強,柔之勝鋼。”[4]老子的這些話以水為媒介、以“道”為支撐,向人們闡釋了一番道理:人就如同是水,水可以潤養(yǎng)生靈,不與萬物為敵,又可以化身滔天巨浪,覆滅一切。而對老子思想進行二次發(fā)展的莊子則說:天地間有著難以言說的美麗,四時按照定律自然的交替,萬物有生就有死,這一切皆是自然天地的選擇,對莊子而言的山水是對個人生活與精神的解放,是無關社會、無關功利、無關家眷的真正意義上的融于自然,道家的山水觀在莊子的手中走向了成熟,當一個人把一切不屬于本愿的灰塵從心中打掃干凈時,他就得以從軀殼中釋懷,正是這種“融于物”的思想,在無形中影響了千百年來仕途失意又或歸隱山林的文人雅士的心。
不管是儒家還是道家,盡管他們對于自然、人生、社會等因素有著截然不同的哲學考量,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借助山水來抒發(fā)那份從心底發(fā)出的對于每一個人的人文關懷。在孔子、老子的時代對于山水的發(fā)現(xiàn)雖然僅僅停留在借山水之意來完善人格的層面上,但正是這樣一種山水擬人化的跨時代發(fā)展,把山水文化從盲目的、近乎宗教的精神束縛中解放出來,引導著中國古代乃至今日無數(shù)的山水畫家把目光投向自然、山水,讓這充滿生機的山水融于“道”,凝于的心,揮灑于紙絹,呈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
二、以《畫山水序》看山水的生命意義
時間向后流動,當人物繪畫作為政治、教育工具存在數(shù)百年后,作為人物畫附帶品的山水畫才真正地登上了歷史的舞臺。
魏晉南北朝,連年的戰(zhàn)亂使得窮苦百姓妻離子散,士人們惶惶不可終日,提倡積極進取,為社會、為朝廷做出貢獻的儒家思想也在此時屢屢碰壁,滿腹經(jīng)書卻無處可用的士人們變得不知所措,這時與儒家思想背道而馳的道家思想進入了他們的視線,這種不為凡塵俗事所困的精神正是他們所需要的,于是莊子的學說開始盛行,人人以談玄為樂,他們淡雅清玄,搖曳于山林之間,以山水寄思慮,與山水訴塊壘。莊子在《知北游》中談道:“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樂未畢也,哀又繼也。哀樂之來,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與物逆旅爾!”[5]不論是山川菏澤,還是廣袤的草原,都可以使我心生愉悅,然而這使我內(nèi)心歡快的事情還沒結束,令人難過的事情又接踵而至。喜悅和悲痛之情一同出現(xiàn),這使我難以承受,而這種種情緒想要離去的時候我卻也不能阻攔,這是多么地可憐可嘆??!我活在世上不過就是天地間萬事萬物歇腳的地方罷了。莊子所說的這些話實質上并不是對山水的不滿,而是一種渴望擺脫俗世煩惱,與自然相交會,與山川相交游,在天地間任意游蕩。如果一個人做到如此境地,那么便不再會拿世俗的眼光去看山水,而是以淡雅清玄之姿,融于山水之間,與山水之心融為一體,最終復歸純凈。了解了莊子的想法,我們便不難揣度,為何魏晉時期山水文化會那樣繁盛。
宗炳,字少文,他的出現(xiàn)可謂在山水畫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他是第一個提出山水畫是于人有補的,第一個提出山水畫也是有內(nèi)涵神韻的,第一個寫出山水畫論的人,等等,他以兼容各家哲學思想的胸懷,以“道”“理”為根基,向我們展示了何為“以形媚道”,何為“臥游”。
在《山水畫序》一開頭,宗炳便提出:“圣人含道暎物,賢者澄懷味象。圣人含道映物至于山水,質有而趣靈?!蚴ト艘陨穹ǖ溃t者通;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樂。不亦幾乎!”[6]在這位一生追求玄學、渴望學得大道的畫家心中,暢游于山水、享受于山水神思相容的過程,并非是走馬觀花般的游覽,走過就過了,在他的心中,似乎更渴望通過山水這一媒介,觸碰到上古先賢圣者的神思,“圣人”何以“暎物”,“賢者”又何以“味象”?自宇宙初開之時,“道”就是存在的,就像山總是那么高,水總是在流動一樣,圣人途經(jīng)此地,思考觀察,最終發(fā)現(xiàn)了這藏于山水中的“道”,于是他把這“道”進行了規(guī)整,以文字或口述的形式傳播開來,這是只在家里坐著,閉門造車所不能做到的。于是宗炳走出家門,游歷山川河湖:“余眷戀廬衡,契闊荊巫,不知老之將至,愧不能凝氣怡身,傷砧石門之流,于是畫像布色,構茲云嶺。”[7]他自老家南陽出發(fā)沿著長江一路前行,看過了衡山、岳山,心中念念不忘的是廬山、衡山,不覺間已變成了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歸于家中后一面悔恨自己不能走遍這大好河山,一面又不想耽誤了學習先賢留下的道理,于是在家“畫像布色,構茲云嶺”,把山水畫下來從畫中感受先賢的留下“道”。正是因為以“道”為前提,才在有所體悟后精神得到了享受,也正是因為需要從繁雜混亂的塵世中脫身開去,才更需要在山水中尋求“道”,山水與“道”由此相輔相成。
同時宗炳還提出了山水也有“神”,他說:“又,神本亡端,棲形感類,理入影跡。誠能妙寫,亦誠盡矣?!彼J為山水之所以能夠通“道”,是因為山水本身是有“神”的,自然的山水只是物質媒介罷了,那么我們怎樣才能把山水之“神”也展現(xiàn)出來呢?宗炳說首先應該用眼睛去觀察,把看到的存在心里,在腦海中反復體悟其中蘊含之“神”,畫家看到的、體悟到的乃至最后表現(xiàn)出來的,都應該是通過山水傳遞出的神思,如果畫家畫得足夠完備,那么畫中的“神”一定也能把自然山水所傳達的“神”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種山水之“神”可以幫助人成為更好地“完人”。后世董玄宰在《畫旨》中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隨手寫出,皆為山水傳神。”這正是對宗炳山水有“神”論的延續(xù)和發(fā)展。
繪畫發(fā)展到了魏晉南北朝,大都已經(jīng)不僅僅是追求形似了,特別是山水畫的興起,更是把顧愷之的“傳神寫照”從人的眼睛擴展到了自然、山水之中。因此,呈現(xiàn)在紙絹上的畫作已然不只是單純地描摹自然山水,更是一種寄托,寄托著畫家的精神、思慮,山水如人一般擁有了自己的生命,這正是山水生命力的表現(xiàn)。
注釋:
[1][2]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4:19,20.
[3][4][6][7]陳傳席.中國繪畫美學史[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06:24,30,42,42.
[5]朱良志.中國美學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18.
參考文獻:
[1]陳傳席.中國繪畫美學史[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06.
[2]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4.
[3]朱良志.中國美學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
[4]陳傳席.中國山水畫史[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15.
[5]凌繼堯.中國藝術批評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
作者單位:
云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