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智立 彭逢春
內容摘要:美國作家張嵐與伍慧明的作品多次描寫文化沖突背景下華裔家庭中的姐妹關系,重點塑造了那些看似截然不同,實則兩兩相依的姐妹形象。兩位女作家都以細膩的筆法刻畫出姐妹之間價值觀與行為模式的差異,在給人以強烈對比的同時又引人思考形成她們之間的隔膜與沖突的深層原因。
關鍵詞:張嵐 伍慧明《饑渴》《骨》
張嵐(Lan Samantha Chang, 1965-),第二代美國華裔,愛荷華大學寫作坊的首位女主任,也是擔任這一職務的第一位亞裔作家。張嵐的成名作是1998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饑渴》(Hunger),此書一推出就在美國文學界獲得一系列殊榮:加利福尼亞圖書銀獎,洛杉磯時報圖書獎等。伍慧明(Fae Myenne Ng,1956-),新生代華裔作家,1991年發(fā)表成名作《骨》(Bone), 得到評論界的廣泛好評,獲得過多種獎項,并入選1994年??思{筆會決選書單,也使得伍慧明成為華美文學新生代作家中的佼佼者。
張嵐與伍慧明的小說中既有華裔文學中典型的安靜、規(guī)矩、自制的少女形象,也有叛逆的后現(xiàn)代女孩。作品中兩種截然不同的少女形象反復出現(xiàn),而且有著一個共同的身份“姐妹”。她們是張嵐《饑渴》中的安娜(Anna)與露絲(Ruth),是《鬼節(jié)夜前夕》中的克勞迪婭與艾米麗(Emily),也是伍慧明《骨》中的萊拉和尼娜, 一個叛逆出逃,一個順從留守,成為“姐妹”的兩面。
一、安娜和露絲
《饑渴》中的兩姐妹安娜和露絲都有美麗的中文名字。安娜(Anna)的中文名安玉(Anyu),露絲(Ruth)的中文名如玉(Ruyu),以玉為名,姐妹倆的中文名承載著他們的父母天和敏對她們熱烈的期盼與關愛。早期華人移民重視中國傳統(tǒng)的傳承,總是慎重地給子女起漢語名字。華裔作家梁志英認為“名字幫助我們在華人世界之外,在更大范圍的講英語的世界里,辨別和知道我們是從哪里來的。”在小說中,敏和天始終以中文名出現(xiàn),而安玉和如玉卻經常被英文名遮蓋。漢語傳承著中華民族的文化與價值觀念,比如孔融讓梨,比如手足情深。而英語在這個家庭是競爭與優(yōu)越的象征:敏只會說很簡單的英語,天的英語也不是很好,能夠互相對峙用英語吵架的只有安娜和露絲。從小時候引發(fā)爭吵的手鏈事件開始,姐妹之間就只說英語了。用英語交流,安娜不用讓著露絲,露絲也可以針對安娜。中國文化的謙和恭讓靠邊,美國文化的競爭挑戰(zhàn)開始。
安娜一直渴望父親的寵愛與認可,露絲一直渴望自己的自由與快樂。安娜在離開家上大學之后站在他者的角度上開始熱愛中國文化,露絲卻從來沒有顯示出她對中文以及中國文化的熱愛,在姐妹中,她是更西化的那一個。但是,在她離家出走的夜晚,敏叮囑她“要記得回家,如玉,記得回家?!泵舸藭r呼喊小女兒的中文名,又飽含多少不舍與無奈?敏對如玉的叮囑實際上是更為深遠的文化家園對她的挽留,提醒她中國家庭對“浪子”的包容與期盼??墒?,在西方語境里,除了敏和安娜,還會有誰呼喊如玉回家?
父親去世之后,安娜經?;貋砜赐赣H,可察覺到露絲曾回來過,嫉妒的感覺又重新在她心里冒了出來。安娜覺得她在敏心中相依為命的地位受到了威脅,于是忿忿地提出想去加州大學或密歇根大學讀博士學位。安娜帶著一種背叛的喜悅,假裝就事論事地說出這個想法,在得到敏肯定的答復之后她卻懊悔了,最后還是選擇離家近的學校就讀,并且告訴敏“我會來看你的。我不像露絲,我可不想玩弄家里剩下的唯一一個親人。”安娜承認自己羨慕露絲“我想有她那樣的天賦——我想那能讓爸爸像愛她一樣愛我。”敏去世之后,安娜竭力保住老房子等待露絲的再次歸來,壓抑多年的羨慕、嫉妒、恨最終轉變?yōu)椤艾F(xiàn)在,我只是想——了解她。能做她的朋友就好?!?/p>
二、克勞迪婭與艾米麗
《鬼節(jié)夜前夕》中的克勞迪婭與艾米麗就像是另一個版本的安娜與露絲。在這個短篇中,自從母親去世之后,艾米麗幾乎處處都和父親對著干:你要我學化學,我就是不學,你不許我說美式俚語,我偏要說!為了和美國同事融洽相處,父親經常邀請他們來家里喝幾杯,但他舉辦的聚會有些古怪:用漆盤盛薯片,中國的水墨畫與自由女神的水粉畫掛在一起。艾米麗懶得指出父親的文化混搭,因為她不在乎,她討厭父親圍著這些人轉的樣子。
父親總說自己是個科學家,不相信鬼魂會在世上游蕩,但是他對待鬼節(jié)的態(tài)度有些奇怪,克勞迪婭記憶深刻的一次鬼節(jié)前夕本是父親去和同事們打橋牌的日子,艾米麗盼著他早點出門,因為她有個約會。可是父親不但遲遲沒有走,并且也不許她們出去,兩人還因為艾米麗的美式穿著打扮大吵一架。當姐姐摔門而出之后,小女兒問“爸爸,你今晚不出門打牌是因為鬼節(jié)嗎?”父親告訴她:“我上周起就不打牌了。我老了,比我年輕10歲的人都被提拔了。我再也不愿意和他們混在一起了?!痹S久之后,父親站起來,去廚房找了半天,點了香插在銅香爐里。
艾米麗晚上還是常偷溜出去,高跟鞋,補丁牛仔褲,打扮得滿是香水味,一到18歲就頭也不回地去遙遠的加利福尼亞上大學??藙诘蠇I則努力當個合乎父親心意的好女兒,不化妝,晚上不出門,門門課程都得A,上了離家很近的紐約大學。艾米麗只在深夜給克勞迪婭打電話,只給克勞迪婭寄照片和明信片。畢業(yè)之后艾米麗也只彎彎曲曲地向克勞迪婭詢問父親的情況。在克勞迪婭上大二的時候,父親中風了,那年他59歲,還只是實驗室的助理。父親最后含糊不清的話語是“通知艾米麗吧。”艾米麗接到電話的第二天早上趕到了紐約,她堅持不用佛教儀式,姐妹倆把父親的骨灰撒到哈德遜河里,然后舉辦了一個小型的追思會??藙诘蠇I請化學系的秘書出了個通知,11個客人(包括父親生前的兩個中國學生)來到冷清了多年的公寓。客人走后,艾米麗忽然告訴克勞迪婭:“今天是鬼節(jié)前夜。一個來自臺灣的化學呆子今天下午告訴我的?!保∣ne of those chemistry nerds from Taiwan told me this afternoon.)在壁柜里找剪刀的時候,克勞迪婭卻意外地找到了多年前父親用過的那個銅香爐。姐妹倆誰也沒有焚香,她們只是坐在窗邊,靜靜地看著窗外的哈德遜河,它在黑夜中帶著父親的骨灰奔流。就在她們倆想要擺脫過去的一切的時候,艾米麗在深夜驚醒了克勞迪婭“我看見爸爸了。就在那邊,門邊上。你看得見他嗎?”鬼節(jié)前夜,或者正是鬼節(jié)的清晨,艾米麗和父親再次相見。有父親牽絆的時候,自由讓人渴望;再也沒有這種牽絆了,自由就像斷線的風箏,不知會飄往哪里。沒有牽絆的未來,讓已經失去的一切突然變得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