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枝一秀
摘 要: 王爾德作為唯美主義的典型,其創(chuàng)作的童話故事與安徒生、格林兄弟等人創(chuàng)作的經(jīng)典童話顯然有很大的不同。雖然愛是諸多童話故事所傳達出的一大基本主題,但在王爾德的筆下卻更多地顯示出一種純粹和至上的唯美特征。本文便試圖從《快樂王子》出發(fā),以窺愛的主題在其童話創(chuàng)作中的獨特體現(xiàn)。
關鍵詞: 《快樂王子》 王爾德 童話 愛
童話作為一種通俗文學體裁,其受眾遠不限于兒童,無論是民間口頭流傳的,還是作家自主創(chuàng)作的童話,均普遍以想象的方式通過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寄托著對世界的期望,或是傳達出生活的真諦,以使大小讀者被真善美打動。而其中成年人則更易透過童話里美好的表象捕捉到故事背后隱藏的一些真實情緒。王爾德總共寫有兩部童話集:《快樂王子及其他故事》和《石榴屋》。這兩部童話集都無一例外地被作者賦予了或多或少的悲劇性色彩,連王爾德自己在給兒子讀完其中的一篇故事后也落了淚,說:“真正美的東西都是讓人憂傷的?!倍鋵嵾@也體現(xiàn)了他作為一個唯美主義典型的特征:“空想的童話,中間貫穿著敏感而美的社會的哀憐?!雹?/p>
一、快樂王子不快樂
《快樂王子》中的王子在世時住在無愁宮里,眼前一切都是非常美的景象,悲哀進不去,人們都稱他快樂王子。但實際上他并不知道快樂究竟是什么,他只是把享樂的歡娛等同于了快樂。當他死去成為一尊雕塑后,依然被人們標榜為快樂與美麗的代名詞。然而此時的他看見了所在城市每一個角落歡娛之外的丑惡和窮苦,發(fā)覺其實根本找不到快樂,就像這城市里每一個人都追求著像他看上去那樣的快樂但實際卻不可能如愿。王子的哀愁化成淚水驚動了一只落腳在他身邊的燕子。燕子在飛往南方的過程中掉了隊,因為他在途中愛上了一根蘆葦,他們度過一個快樂的夏天,卻終因種種矛盾而分開,燕子便重新踏上了旅途去追尋伙伴。燕子停留時被王子的哀愁打動,就算天很冷,他急著趕去和朋友們會合,加上也不喜歡毫不客氣的小孩子,但他依然答應做王子的信差,為裁縫家送去了劍柄上的紅寶石。接下來的兩天,燕子都為著同樣的原因在掙扎下分別送走了用作王子眼睛的藍寶石,而這時的燕子卻下定決心要永遠陪著這個充滿愛與善的王子,作為王子的眼睛,為他講述世界各地的奇異見聞和這座城市的種種苦難。嚴寒的冬天到了,王子連身上的純金都一片片地送光了,燕子也終究被凍死了,那一瞬間王子的鉛心因為無法承受這巨大的痛苦碎成了兩半。而最后燕子和王子的鉛心被天使作為整個城里最珍貴的東西帶到了上帝的面前。
這整個故事都印證了原文中看似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愛的魔力多么大!”正是因為王子對世人的愛,才會讓他的鉛心也流淚,讓他不顧一切地用自我犧牲的方式為他人帶來快樂。正是這種內在深處的愛讓華麗冰冷的雕塑散發(fā)出人性溫暖的光芒。而與之相對有血有肉的權貴卻依然沉浸在自己的無愁宮里,不懂愛的心就像這嚴冬一般寒冷和無情。此外,燕子與蘆葦?shù)膼廴狈Ω?,充滿懷疑和對立,都不愿為對方讓步,只是停留在一種淺薄的占有的享樂的愛之上,所以終究無法長遠,燕子只能離開蘆葦。而燕子來到城市,被王子純粹的愛和善打動,成為王子的信使,甚至用自我犧牲的方式成了王子的眼睛,與他一同救濟窮苦,送去快樂。因而燕子和王子一樣,因為不朽的愛,成為這個城市里最為珍貴的東西,并被上帝賜予了永生。
王爾德用這樣一個充滿感傷的故事傳達出,快樂不是源于一味享樂的歡娛,而是根植于付出的愛與悲憫的愛。王子的美,當然也不是因為華麗的外表,而是因為純粹至上的愛。
二、童話故事不童話
和《快樂王子》一樣,王爾德在其他童話中也多用悲劇性的色彩渲染強調了至愛的力量。
如《少年國王》中的國王因從夢中見識到勞苦大眾的悲慘命運,心中的悲憫和愛繼而被喚醒,他放棄了華麗的加冕服飾,卻也獲得了上帝光輝的照耀。而《西班牙公主的生日》中,被公主戲弄的小矮人因為樣貌丑陋受盡了歧視,他那仁慈善良的愛心在一片冷漠自私中并沒有能夠挽回這一局面,最終他甚至因為愛的破滅而心碎身亡。《忠實的朋友》和《了不起的火箭》則塑造了兩個性情如出一轍的對象:大修和火箭。他們不懂尊重、只愛自己,從不在乎他人的感受,小漢斯因為大修的自私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火箭因為自己的傲慢淪落為了臭木棍,王爾德用這樣的反差證明了愛在他心中的崇高地位。
與之相較,比王爾德早了將近半個世紀的安徒生同樣創(chuàng)作了很多相似的題材,并且在其早期諸多童話故事中也體現(xiàn)出了悲劇性的特征,但他的創(chuàng)作卻主要是一種充滿希望的感傷,滲透著浪漫主義的情調和幻想。例如聞名世界的童話故事《海的女兒》中,小美人魚為了獲得王子的愛和永恒的靈魂不惜放棄自己美妙的歌喉,并承受著走在尖刀上一般的痛苦,王子選擇鄰國公主結婚之際,小美人魚又放棄了殺死他回到大海的機會,而是選擇了化為泡沫消失,但小美人魚最終也因此而獲得升華,依舊被賦予了永恒的靈魂。而王爾德在《漁夫和他的靈魂》中卻寫打魚人為了美人魚的愛直接放棄了自己的靈魂,縱使智慧和財富也不能使他回頭,無論善還是惡都不能引誘到他,只有對美人魚的愛,讓他連生命都決定放棄,也只有此刻,他的靈魂才得以再次與肉體合一。從兩者對肉體和靈魂之于愛的闡釋,便可以看出王爾德對愛的執(zhí)著,當生命和靈魂都無法撼動愛的地位,愛也便成了他眼中最為珍貴的東西了。
同樣寫夜鶯,安徒生的夜鶯用歌聲打動了高貴的國王,卻被逐漸束縛和遺忘,當所有人都沉迷于一只人造的華麗夜鶯后,它便默默飛回了樹林,王宮里的人們則用忘恩負義來咒罵它。而當國王垂危之時,真正的夜鶯又飛回來用歌聲從死神身邊奪回了國王的生命,國王也才知道夜鶯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到樹林為更多需要的人歌唱,最終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溫情而向善的結局。在王爾德的《夜鶯與玫瑰》中,愛情在夜鶯的眼里則勝過了生命,因此她為了少年的戀愛成功甘愿用胸脯抵住玫瑰的刺高唱一夜的歌,用生命成全少年對愛的期盼與心愿。然而這枝用愛的鮮血染紅的玫瑰,卻被教授的女兒視為不值錢的玩意兒,被憤怒的少年丟到大街上,少年也因此對人類現(xiàn)實中金錢衡量的愛情失去了希望,愛情淪為他口中無聊又無用的東西。相似的,安徒生的《旅伴》中約翰奈斯在父親去世后闖蕩世界,他謹遵父親教誨,并且因為善良無私的品質得到了“旅伴”的回報,克服重重困難后終于成功迎娶公主,此后在王宮里長時期過著和諧美好的生活。而王爾德筆下的星孩幼時為善良的樵夫所救,長大卻驕縱、自私、暴虐,不過他也因此受到懲罰,歷經(jīng)毫無仁慈的磨難后終于學會了無私和愛,從而也獲得了救贖,但卻仍是一個三年后病亡的悲戚結局。王爾德一再地破壞了傳統(tǒng)童話故事中“丑小鴨變天鵝”式皆大歡喜的意境,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筆下的這些故事才得以超越世俗流傳至今,讓我們永遠記住了種種悲哀中滲透著的無私的愛。
由此,安徒生的故事雖同樣因為飽含對理想生活和美好幸福的追求而略帶感傷,但字里行間仍然是始終洋溢著溫情暖意的。而王爾德則因為極力追求著至愛至美,其筆下的故事才會顯得如此不留退路,便也更易引起人們的憐憫和恐懼之情??梢?,王爾德的童話早已超脫了一般童話的范疇,他只是借用了這種幻想的方式,在一個個充滿悲劇色彩的故事當中,以期由至上的愛到達至上的美,印證著他對愛與美的唯美主義追求。
三、“從深處”的愛
實際上,王爾德的一生都在作品和現(xiàn)實中獨樹一幟地反復著自己對唯愛至上的理解?!独硐胝煞颉分懈炅肿泳魧ζ鏍栴D夫人說:“就我所知道的,人不懂得愛就不懂得生活,不懂得愛就不會生活。不管對另一個世界的解釋是什么,對這個世界的真實解釋只能是愛?!雹凇渡瘶访馈分猩瘶访缹叟c美的極致追求,讓她選擇了徹底毀滅施洗者約翰的極端方式。王爾德用唯美主義的筆墨藝術地塑造出了一種超越任何束縛的愛。而他在獄中寫給道格拉斯的長信《從深處》則更加切近現(xiàn)實,就像是對自己命運的一種回顧與總結,他說:“不管怎樣,我必須守護我心中的愛。如果我因受困囹圄就拋別愛,我該如何安放自己的靈魂?”③而對給予他致命打擊的道格拉斯的虛榮和薄情,王爾德雖怨懟不已,卻依然想要努力存住愛,希望道格拉斯能夠聽見自己的愛。他也同時發(fā)現(xiàn),這封長信中所反復強調著的創(chuàng)作理念和生活態(tài)度,竟在他早期的作品中不同程度地得到了預言:快樂王子由享樂到布施,少年國王由追求奢華到悲憫窮苦,王爾德自己也終于“抵達了靈魂的終極之地”,他開始認為“這苦海無涯的世界正是為了說明某種愛的存在”“如果世界真的是由悲傷建成,那它也是由愛之手創(chuàng)建的。世界因人之魂而創(chuàng)建,沒有別的途徑能讓靈魂達到完美的境界。快樂可以使肉身美麗,但痛苦則讓靈魂升華。”④。晚年的王爾德以一種更加超脫的方式理解著自己一生孜孜以求的愛與美,對至情至愛的追求早已滲透進他的骨肉。無論是童話還是詩歌、散文,都存在著這種理念的無意識流露,這也是他作為唯美主義代表的一個重要特征。
四、總結
無論是快樂王子,還是少年國王,他們身上凝結的美,都是源于從內心深處散發(fā)出來的愛。王爾德作為一個唯美主義者,將愛與美的關系提升到了至上的高度,為筆下的童話故事增添了種種悲劇性色彩,卻反將這種愛渲染得更加純粹動人:真正的快樂是因為愛,真正的哀愁也是因為愛。
注釋:
①張介明.唯美敘事:王爾德新論.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5:23.
②[英]王爾德,著.文心,譯.理想丈夫.商務印書出版社,2012:103.
③[英]王爾德,著.葉蔚芳,譯.自深深處.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2016:47.
④[英]王爾德,著.葉蔚芳,譯.自深深處.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2016:85、86.
參考文獻:
[1][英]王爾德.王爾德全集.小說童話卷[M].榮如德、巴金等,譯.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00.
[2]張介明.唯美敘事:王爾德新論[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