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學 芬
(商丘師范學院 人文學院,河南 商丘 476000)
論美華文學中的猶太人形象
陳 學 芬
(商丘師范學院 人文學院,河南 商丘 476000)
美華文學中出現(xiàn)了一系列猶太人形象,分別是華人的工作伙伴、親密朋友或人生伴侶。作為工作伙伴的猶太人大多正直善良、積極進取、樂于助人,是華人的楷模和反種族歧視的盟友。與華人的通婚使猶太人成為華人的親密愛人,反映了猶太人與華人的民族融合。猶太人的離散與寄居中國反映了“二戰(zhàn)”期間猶太人所遭受的民族迫害和堅韌頑強的群體形象,也反映了中國接納異族的胸懷。也有一些猶太商人形象延續(xù)了猶太人的刻板形象。猶太人形象不僅反映了現(xiàn)實中猶太人在華人移民心目中的形象,還反映了華人的自塑形象及其在美國的處境,美國的族群關系,為我們認識美國社會提供了一面鏡子。
美華文學;猶太人形象;臺灣留美文學;新移民文學
這里的美華文學主要指移民美國的華人用中文創(chuàng)作的文學,這些華人有的是臺灣移民作家,也有大陸新移民作家,如白先勇、聶華苓、嚴歌苓等。美華文學中出現(xiàn)了一系列猶太人,其異于其他種族的獨特的形象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美華文學研究領域,形象學研究很多,大多是中國或移民形象研究,少量的美國形象研究,關于猶太人形象的研究寥寥無幾。在這寥若晨星的猶太人形象研究中,要數(shù)美國著名華裔學者尹曉煌的《美國華裔文學史》了。書中講到《美國華語文學之主題和素材》時指出:“這是美國華人文學的另一重要主題:即華裔眼中的猶太人?!盵1]216他主要論述了於梨華小說《考驗》中的猶太人形象,也附帶提及其他美國華文文學中的猶太人形象。但這對于美華文學中的眾多猶太人形象的研究還是遠遠不夠的。研究美華文學中的猶太人形象不僅可以增進對猶太人的認識,還可以以猶太人為鏡反觀華人形象、白人形象,有助于進一步了解不同民族的文化,消除種族歧視和偏見,促進各種族和睦相處。
本文擬以美華文學中的猶太人形象研究為主題,試圖發(fā)現(xiàn)眾多文本中猶太人形象的特點以及所折射的華人形象和美國的族群關系,并綜合分析猶太人形象的成因。采用跨學科的研究方法,涉及的理論主要有比較文學形象學、民族學等。
文學是社會的表現(xiàn),文學中的“形象”有一定的真實性,是客觀現(xiàn)實的真實反映;同時文學又是作家主觀虛構的產物,文學作品中的“形象”是一種描述,而且是一種有差距的描述,由于作家的個性差異而充滿變異,本質上是一種幻象,反映了注視者的形象。“事實上,形象是對一種文化現(xiàn)實的描述,通過這一描述,塑造(或贊同、宣揚)該形象的個人或群體揭示出并表明了自身所處的文化、社會、意識形態(tài)空間?!盵2]202“我‘注視’他者,而他者的形象也傳遞出我自身的某些形象?!盵2]203形象學不僅要研究“他者”,還要分析“主體”。形象學中的“形象”的文學性,或幻象性,使它區(qū)別于社會研究學。它將文學形象視為一個幻影,一種意識形態(tài),一個烏托邦的跡象,研究的是形形色色的形象如何構成了某一歷史時期對異國異族的特定描述。美華文學中的猶太人形象富有個性,但又有一些共性,反映了美華作家對猶太人、對自我、對美國族群關系的認知和藝術想象。
在美華文學中,猶太人與華人的關系有時是工作關系,有時是親密的朋友、人生伴侶關系。從族群關系的角度來看,族際交往、通婚要比單純的同事關系親密得多,反映了不同民族的實質性融合。
在美華文學領域,較早出現(xiàn)猶太人形象且影響力較大的恐怕要數(shù)臺灣留美作家於梨華的長篇小說《考驗》(1974)了?!犊简灐防飬R集了各族裔,有美籍華人、猶太人、白人、黑人,這些人或敵或友,各具特色,形成鮮明的對比。華人鐘樂平是大學教授,專注于做學問,不善社交,被新上任的白人系主任華諾排擠。華諾精明能干,蠻橫霸道,為排擠華人同事耍盡陰謀詭計,致使鐘樂平的工作岌岌可危。關鍵時刻,幫助他的不是華人同胞,而是猶太同事百龍。百龍熱心地為鐘樂平四處奔走,讓同事們了解事實真相,請大家支持鐘樂平,改投贊成票。他甚至還請猶太律師幫助鐘樂平打官司。同為弱勢族裔的猶太律師幫鐘樂平打官司不是為了錢,而是出于對種族歧視的反抗。猶太同事和律師最終幫助華人鐘樂平打贏了官司,為他贏得了長期聘約。猶太人出于義憤,見義勇為,遠勝過冷漠的中國同胞。
《考驗》中的猶太人的職業(yè)分別是大學教授和律師,是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和法律專業(yè)人士,在美國社會屬于中產階級,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和經濟實力,但作為少數(shù)族群,還是處于核心族群的偏見和歧視中,在美國社會也是處于弱勢地位的少數(shù)族裔?!霸S多世紀以來,猶太裔都是西方社會中族群偏見的目標?!盵3]212其宗教信仰、風俗習慣使得他們與信仰新教、天主教的其他族群很不一樣,也很難同化到多數(shù)族群中。在美國族群分層體系中,盎格魯-撒克遜裔白人新教徒是支配族群,而其他種族都是從屬族群,或者說是少數(shù)族群,如華人、黑人等族群。猶太人通常也被歸類為少數(shù)族群,但由于猶太人的社會經濟地位,有時也歸類為中間人族群,成為支配族群和從屬族群之間的中介。由于其中間地位,特別容易受到來自各族群的攻擊,滋生反猶主義,呈現(xiàn)負面刻板形象。而華人也一直備受排擠、打壓,甚至上升到了通過立法來把對華人的種族歧視合法化的地步,譬如《排華法案》。即使后來《排華法案》廢除了,民間的排華情緒和歧視行為依然存在。
在這部小說里,猶太人的形象完全是正面的,猶太人是華人政治上的盟友,是華人奮斗的榜樣。猶太人的形象和白人系主任的形象反映了當時美國的種族歧視、種族不平等現(xiàn)象還很突出。在多民族的移民之國美國社會,共同的處境讓少數(shù)族群自發(fā)地聯(lián)合起來,共同反抗種族歧視和壓迫,爭取種族平等。
猶太人有許多優(yōu)良的品性,對自己的族群充滿認同感,是少數(shù)族群的楷模。張系國的《割禮》(1971)以贊賞的筆調描述了猶太人一直傳承的割禮。猶太人這種堅守信仰、繼承傳統(tǒng)、保持民族文化特色的行為讓華人教授反思,華人應該繼承中華傳統(tǒng)文化,而不是全盤西化。陳若曦的小說《紙婚》和《向著太平洋彼岸》都對猶太人贊賞有加?!蔼q太裔傳奇的向上流動,使他們經常被譽為在美國族群歷史中最成功的典型。確實,沒有其他族群如此快速地取得這么大的發(fā)展。作為整體上由窮變富的案例,猶太裔美國人一直是其他族群競相仿效的范例。”[3]205
從以上猶太人形象中可以看出,這些臺灣移民作家筆下的猶太人形象大多是正面的,在財富階級體系中屬于中上層階級,他們團結一致,積極爭取少數(shù)族裔的平等權,繼承猶太傳統(tǒng)的行為是值得華裔效仿的,他們是華人在美國的盟友、伴侶。這一時期的臺灣移民作家大多是以欣賞、贊揚的筆調來塑造猶太人的形象,放大其優(yōu)點,而忽視其缺點,以其所長來補華人所短,通過批判華人的劣根性而使華人更加強大,自立于北美多民族之林。
“一切形象都源于對自我與‘他者’,本土與‘異域’關系的自覺意識之中,即使這種意識是十分微弱的。因此形象即為對兩種類型文化現(xiàn)實間的差距所作的文學的或非文學的,且能說明符指關系的表述?!盵2]202對他者的贊揚、推崇,流露出對自我的不滿;對他者的批判,反映了對自我的認同。臺灣移民作家推崇猶太人,批判華人的不團結,反映了作為華人的民族自卑感。以於梨華為代表的臺灣移民作家率先到美國定居,首先感受到美國的種族不平等的氣氛,感覺到在以盎格魯-撒克遜人為主的社會,華人勢單力孤,發(fā)展受阻,急需建立少數(shù)民族同盟。而先華人而來的猶太人也深受種族壓迫,難以融入美國社會,但他們并不逆來順受,而是奮起抗爭,最終在美國站穩(wěn)了腳跟。從猶太人形象可以看出,這一時期的猶太人與華人的族群關系良好,相比較之下,這兩個少數(shù)族群與占主流的盎克魯-撒克遜種族的關系則疏遠得多。如果猶太人與華人僅僅因為工作關系而發(fā)生關聯(lián),這說明兩者的關系還相當疏遠,族群融合的路還很長。事實上,猶太人還與華人約會、交往,最終走向族際通婚。
“不同群體間通婚(intermarriage)的比率是衡量任何一個社會中人們之間的社會距離、群體間接觸的性質、群體認同的強度、群體相對規(guī)模、人口的異質性以及社會融合過程的一個敏感的指標。”[4]315族際通婚是衡量民族同化的一個重要變量。米爾頓·M.戈登(Milton M.Gordon)在《同化的性質》中提出同化的七大變量,其中之一就是婚姻同化。[5]99在於梨華的小說中,猶太人還只是華人的仗義同事、盟友、幫手;到白先勇的小說中,猶太人已經提升到了華人人生伴侶的層面,其中有異性戀,還有同性戀。
白先勇的《夜曲》(1979)中的華人吳振鐸娶了猶太人為妻。吳振鐸原來的女友叫呂芳,學音樂的,學成回了中國,一去杳無音信,他等了兩年,絕望中開始追求他的猶太裔指導教授的女兒珮琪,珮琪也像他的前女朋友一樣是學音樂的。猶太岳父把一身的本事傳給他,還帶他進入紐約的上流社會;猶太妻子擅長彈鋼琴,喜歡古董,很有藝術品位,靠著八面玲瓏的交際手段幫他擴大在社交圈的影響,甚至為了助他成為一名成功的醫(yī)師,還耽擱了自己的事業(yè)。在父女倆的幫助下,吳振鐸很快功成名就。在他繼承岳父衣缽,事業(yè)達到巔峰的時候,他的妻子表示已經盡最大努力了。他從來沒有愛過妻子,所以對她充滿愧歉。他按照前女友的標準娶妻,找到的終究是替身。兩人最終還是好合好散,離婚后成了朋友。在他們失敗的異族婚姻中,沒有誰對誰錯,只是不相愛而已。吳振鐸慷慨地把海濱別墅讓給了妻兒,妻子也爽快地把公寓里的東西都留給他,表示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一切從頭再來。小說以贊賞的筆調描寫猶太人珮琪——一個稱職的妻子,盡力做個好太太,有著美國猶太人勇往直前的精神,離婚后的生活,成績斐然,重操舊業(yè),教人彈鋼琴,交男朋友,整個人都容光煥發(fā),離婚對她反倒成了美好新生活的開始。吳振鐸事業(yè)有成,猶太父女倆功不可沒,他們在這里扮演的是人生導師和事業(yè)伴侶的角色。只是無愛的婚姻終究不能白頭偕老。異族婚姻總是充滿隔膜,兩人在婚姻的末期已經找不到話說了,反倒是離婚后又有了話說。這說明兩人雖然做不成夫妻,但還可以做朋友。
這段失敗的異族婚姻并沒有使華人與猶太人真正融合,華人還是傾向于與本族人結婚,其族群認同意識還是認同本族人。只是吳振鐸原來的女朋友呂芳從美國回到中國大陸后,遭受了巨大的身心創(chuàng)傷,輾轉再次來到美國后,只想在美國安靜度日,已經不愿再與吳振鐸重續(xù)前緣了。
白先勇小說中的猶太人不僅有共同奮斗的異性伴侶,還有生死與共的同性伴侶。《Tea for Two》中的主人公之一大偉是在上海出生的猶太人,取了一個很中國化的名字。他與中國、與中國人都很有淵源。他的家世頗帶傳奇色彩。祖父是舊俄時代的猶太人,圣彼得堡的富商,俄國大革命時期舉家逃到中國,輾轉到上海落腳。大偉的父親是個精明強干的生意人,在上海開了一家高級西餐廳,生意鼎盛。后來日本人打進上海,大偉一家人逃到紐約,帶了幾十箱的中國古董跟家具,便在曼哈頓第五大道上開了一家古董店,以上海著名的街道“霞飛路”命名。大偉的同性戀伴侶東尼是華人,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于同一家醫(yī)院,在上海時就是朋友,到美國后一起上初中。由于是華人,東尼常被美國同學欺負,大偉負責保護他,甚至為他打架。猶太人大偉扮演了華人東尼的保護人的角色。兩人還在少年時就開始了他們的浪漫戀愛故事,一生不離不棄,相伴始終。雖然大偉也喜歡其他漂亮的男孩子,但總會回到東尼身邊。
兩人合開了一家十分走紅的“歡樂吧”,名叫“Tea for Two”。胖胖的、樂呵呵的東尼負責餐飲,規(guī)格很高,服務周到;挺拔修長、風流倜儻的大偉自彈自唱,十分動情,很能揪住人心。兩人是典型的東西配,周末一起客串歌舞表演,跳踢踏舞,步調協(xié)調一致,非常和諧優(yōu)美,把酒吧的氣氛推向高潮,是酒吧的重要節(jié)目。東尼說Tea for Two是“東方遇見西方”的最佳歡樂地。但20世紀80年代,紐約爆發(fā)了艾滋病瘟疫,許多同性戀者感染上了艾滋病,不治身亡。昔日同性戀者云集的Tea for Two的生意一落千丈,大偉和東尼不得不忍痛賣掉它。東尼中風,大偉悉心照顧他。不幸的是,大偉本人也患上了艾滋病,時日無多,兩人決定一起到上海尋根,尋找生命的源頭。旅行回來后,一起飲藥自盡。在遺囑中叮囑老朋友們不要悲傷,盡情吃喝,開開心心地把他們送走,說不定他們還可以在天國重開歡樂吧。雖是悲劇,卻充滿狂歡。
在與華人的族際通婚中,還有美國化程度較高的猶太人。郁秀的小說《美國旅店》中的猶太人大衛(wèi)是新一代的猶太人,非常美國化,猶太傳統(tǒng)節(jié)日也不過,猶太教也不信,并且勇于與異族通婚,娶了華人妻,但仍然認同猶太民族。這其實是美國猶太裔的同化模式中的“文化同化”和“結構同化”,表明新一代的猶太人已經同化到美國主流社會了。
由于歷史原因,猶太人在全世界大規(guī)模流散,以至于猶太人常常成為離散者的代名詞。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歐洲盛行反猶主義,德國納粹大肆屠殺猶太人。幸存的猶太人被迫向全世界遷移。猶太人既是故國的離散者,也是新移居國的寄居者。
嚴歌苓的長篇小說《寄居者》(2009)采用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以華裔女主人公玫的口吻回憶猶太人的故事,描寫了二戰(zhàn)中德國的猶太人為逃避納粹的大屠殺而遷往中國,在兵荒馬亂的上海艱難謀生的故事。猶太人可以說是小說的主人公,而華裔美國女孩玫不僅是主人公還是敘述人。玫在一個餐廳面試彈鋼琴時邂逅了同來面試的清秀優(yōu)美的猶太難民彼得,兩人一見傾心,開始了一段浪漫史。在日本占領上海時期,玫為了帶彼得離開中國到美國去,費盡心機地從美國引誘一個猶太人杰克布到中國來,竊取他的護照給彼得,讓彼得成功登陸美國,遠離戰(zhàn)火燃燒的中國。
杰克布最初在玫的心中就是一個不務正業(yè)的無賴痞子形象,與彼得相比,一個地上,一個天上。玫與他訂婚完全就是為了騙他來上海,讓彼得冒充他到美國去定居,是玫為成全彼得而犧牲的對象。然而在上海的亂世中,玫逐漸發(fā)現(xiàn)了他深藏著的善良悲憫的心,他不僅同情猶太難民,還同情被奴役的中國人,竟然成了抗日分子!雖然兩人“最終沒有流俗地做幸福夫婦”[6]284,但是成了一生的朋友。杰克布后來創(chuàng)立了知名的報業(yè)集團,再次來到上海,看望了玫,諒解了她當年為彼得所做的一切。
彼得和杰克布這兩個猶太青年的形象都經歷了一個變化的過程,一個是慢慢地顯露缺點,一個是漸漸地凸顯優(yōu)點,都是很豐滿、立體的形象。彼得的形象既展現(xiàn)了猶太人的深謀遠慮、勤勞善良、多才多藝等優(yōu)點,也揭示了猶太人視錢如命、為錢不惜鋌而走險、為個人安危完全不顧他人死活的缺點。
除了這兩個猶太青年,小說還刻畫了集聚上海的猶太難民群像。他們勤勞聰明,無論環(huán)境如何險惡,都盡力謀生,好好活下去。逃到上海后,不僅面臨生計問題,還面臨德國納粹的迫害:德國納粹試圖通過占領上海的日本軍隊來消滅猶太人。但他們只要活一天就活得有聲有色。再艱難也不放棄宗教信仰,不忘做禮拜,猶太人之間團結互助,抱團取暖。玫感慨:“猶太人和中國人一樣,你把他們種在鋼筋水泥里,他們都會生根發(fā)芽?!盵6]86
以猶太人為鏡,映照了華人在美國的處境。猶太人遠離祖國,四海為家,在異國淪落為二等公民;華人移民北美,在白人為主的國家也是二等公民,舉步維艱。移民都是遠離母國的離散者。猶太人和華裔美國人相似的境遇讓華裔女孩對猶太人的遭遇充滿同情。玫在講述猶太人故事的時候,常常講到華裔美國人在種族歧視的美國艱難立足的歷史。猶太人登錄上海時,日本人粗暴地向猶太人群撒藥粉殺毒的情景,讓玫不自覺地聯(lián)想到自己的祖先在19世紀末登陸美國時的待遇:被消防水龍頭當街沖洗,沖得東倒西歪,毫無尊嚴。玫的父親出生在美國,家里開洗衣坊,兄弟姐妹都從事這個行業(yè),而他是父親投資教育的唯一兒子,學財會,卻找不到工作,就一直讀書,學出了個政治經濟學博士后,回到中國,到大學任教。華人在美國的就業(yè)機會很少,被迫重返動蕩不安、戰(zhàn)亂頻繁的故國。沒有自己的國土,到處流浪的猶太人與遷移中的華人有些相似,都面臨如何在異國立足謀生問題和種族歧視問題。
嚴歌苓在小說中既表現(xiàn)猶太人的優(yōu)點,也反映猶太人的缺點,從而更加客觀、全面地塑造了猶太人的形象。她在塑造猶太人形象的同時,總有意無意地與華人形成對照,反映了華人在美國的處境,華人的優(yōu)缺點,通過弘揚自我民族的優(yōu)點,批判劣根性來達到治療的目的。
新移民文學中還有一些猶太富商形象。如周勵的小說《曼哈頓的中國女人》中的猶太富商狡猾、自大而又小氣,為賺錢不擇手段,與中國人貿易的時候不肯請中國人吃一頓飯,都是中國人請他們吃飯,讓華人“嘆為觀止”。王蕤的小說《闖蕩美國》塑造了內心空虛的猶太富商形象。這些富商形象很大程度上沿襲了歐美傳統(tǒng)文學中的關于猶太人的刻板印象。“某些顯著而頑固的負面刻板印象被強加于猶太裔身上,其中一些刻板印象甚至可以追溯到中世紀的歐洲。在這些刻板印象中常見的有:猶太裔貪財、不誠實、不道德、搞小集團、自大、熱衷于權力、急功近利、具有侵犯性?!盵3]212-213
90年代后移居美國的大陸新移民們所面對的美國已經沒有當年臺灣作家所面對的形勢嚴峻,社會日益走向多元化,對異族更加包容,種族歧視減輕。這時的很多猶太人早已奮斗成了社會精英、中產階級,與初到美國,還處于美國社會底層的很多大陸新移民有了很大的距離,而成長在政治運動、階級斗爭頻繁的新中國的新移民們自覺不自覺地以階級的眼光知人論世,猶太人這個“他者”身上的優(yōu)缺點都展現(xiàn)了出來。
從新移民文學所塑造的猶太人形象可以看出,猶太人與華人的族群關系更進一步,在商務往來、族際交往中更清醒地認識對方,定位自我。對他者既贊揚又批判,反映了對他者的全面認知,對他者持清醒的友善態(tài)度,把他者看得既不高于自我,也不低于自我,而是處在與自我平等的位置。大陸新移民塑造的立體豐滿的猶太人形象,反映了對猶太民族的清醒認識,對中華民族的認同。新移民對猶太人既不仰視,也不俯視,而是平視;既不溢美,也不隱惡,而是秉筆直書。與之前的移民相比,新移民的族群認同意識在增強。
作為離散者的猶太人即使遠離祖國,還是對祖國念念不忘,渴望能為祖國作貢獻,甚至為了祖國而舍棄個人的愛情、富足的生活。鄭慶慈的《風鈴》中的臺灣留學生康玲的男朋友巴比是個猶太人,非常虔誠,飲食起居都嚴守猶太教規(guī)。為了祖國以色列,他不惜犧牲愛情,放棄條件優(yōu)越的美國,回到戰(zhàn)亂中的以色列,為國效力。像這樣的愛國者還有鄭慶慈的《七十年代》中的猶太人史提芬,這人雖然陰險狡詐,幫助日本人破壞中國工商業(yè),但他不會去破壞以色列的工商業(yè),因為以色列是他的祖國。
通過以上論述,可以看出猶太人的一些共性,大多受到過良好的教育,有很好的職業(yè),分別是大學教授、律師、店主、醫(yī)生、富商、鋼琴教師等,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和政治地位,屬于中上階層,但在族群分層體系中,還是屬于從屬族群或少數(shù)族群,還是受到支配族群的擠壓。猶太人形象在一段時期內是相對穩(wěn)定的,對于華人來說,猶太人這個 “他者”形象是社會集體想象物,有共性且相對穩(wěn)定。同時,猶太人形象也是發(fā)展變化的。猶太人——作為社會集體想象物的外國人,他的形象與時代有著密切的關系。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進步,美國對外來移民的政策雖然時常變化,但總體來看,是越來越趨向于包容、接納,種族歧視日益減輕,外來少數(shù)族裔的移民獲得越來越多的自由和民主權利以及發(fā)展的機會。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猶太民族也在發(fā)展,猶太人的形象也在不停地變化。
綜上所述,華人筆下的猶太人形象雖然形形色色,但正面形象居多,與華人的關系親善,地位平等,屬于親朋好友之列。美華作家塑造這樣的“他者”形象,不僅是對現(xiàn)實中的猶太人形象的客觀反映,也是對“自我”形象的反映。猶太人的形象不僅折射了華人的形象,還折射了這兩個民族在美國的處境:在美國同屬少數(shù)族裔,受到主流社會的壓制,甚至內部殖民。少數(shù)族裔自發(fā)聯(lián)合起來,爭取平等權利。在異族交往、通婚的過程中,逐步實現(xiàn)民族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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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郭德民】
2017-03-18
商丘師范學院青年骨干教師資助計劃資助項目“新移民的美國夢”(編號:2016GGJJ02)。
陳學芬(1980—),女,河南商丘人,講師、博士,主要從事美華文學研究。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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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3600(2017)07-006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