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曦筱

遼寧大學，遼寧 沈陽，110136

池莉和王安憶小說生命力體現(xiàn)之比較

王曦筱

遼寧大學，遼寧 沈陽，110136

池莉作為新寫實主義的代表作家，她的作品描寫武漢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王安憶用寫實的筆觸展現(xiàn)上海這塊神奇的土地以及上海市民的生活，從中折射出歷史的變遷。同為女性作家，二者的作品既有相同的特質(zhì)，又具有獨特的對生命力的書寫。通過比較二者之小說，闡述雙方生命力體現(xiàn)的異同。

池莉；王安憶；小說；女性；生命力

作為當代兩位著名的女作家，池莉和王安憶都以根植于某片土地的淵遠文化為根基，書寫著對人生的體悟。同為女性作家，二者的創(chuàng)作在某種程度上顯示出同質(zhì)的因素：作為女性本身的柔情關(guān)懷以及視角向女性的投注。而畢竟由于秉性、成長環(huán)境等各方面因素的差異，二者書寫的獨一無二風格構(gòu)成辨認她們的最明顯的標識。無論在具體的書寫、語言的遣用上，池莉與王安憶都顯示出巨大的差異，而在根本上造就這種不同的關(guān)鍵因素，在于二者所追尋的生命感的偏離。前者凸顯在日常的市井生活中的生命力的蓬勃生長；后者則注重于與城市歷史變遷相回響的生命的堅韌。不同的生命情懷與相似的視角關(guān)注，建構(gòu)出二者趨同又各自獨立的書寫風貌。

一、池莉與王安憶小說的相同點

池莉小說以平民化角度與寫實手法，描寫普通人生活中的困境與煩惱、生存與生命意義，以及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對于現(xiàn)實人生的順從、掙扎與抗爭，其作品展示出當代普通人生活的生命本真狀態(tài)。以平視的角度，通過繁瑣而冗雜的生活表象，塑造出一系列個性鮮明又頗具時代特色的人物，揭示世俗生活變動中人們所遭遇的物質(zhì)和精神的雙重困境，挖掘在世俗生活下隱藏著的堅強而厚重的生命力，給平庸的世俗生活添一分精氣神兒，這便是池莉?qū)懽鞯镊攘λ凇Ｕ蛉绱耍渥髌芬搏@得了獨特的意義與價值。也正因為其小說擁有那么多精神特質(zhì)，她的作品才可以從20世紀80年代綿延至今并備受人們的關(guān)注和推崇。和池莉相似的是，王安憶在創(chuàng)作中對于筆下人物尤其是女性人物的生命體驗和女性獨立的個體意識一直保持高度的關(guān)注。在這些作品中，王安憶堅持不懈地對現(xiàn)實生活中的女性生存進行書寫和建構(gòu)，深入挖掘女性個體甚至整個群體在現(xiàn)實生活中對待物質(zhì)和精神世界特有的身心感觸，從而顯現(xiàn)出人物鮮活而持久飽滿的生命狀態(tài)，對筆下女性進行著持續(xù)的解放和救贖。由于王安憶對于女性旺盛生命力的強烈觀照，其作品中的女性人物顯示出生命的蓬勃與絢爛，在任何生活狀態(tài)下都能堅韌執(zhí)著地放射出生命的光彩。

二、池莉與王安憶小說的不同點

（一）城市生活的生命活力

池莉在散文中曾這樣描寫武漢三鎮(zhèn)：“在武漢市，無論你居住在三鎮(zhèn)的哪一個鎮(zhèn)，無論天氣多熱多冷，無論你是在擠車還是擠船。忽然在某一個時刻，嗚的一聲船鳴緩緩滾過，這聲音是那么巨大卻又絕不高亢尖銳，它遠遠超越城市的嘈雜，清晰而從容地從你心頭撫摸而去。那感覺真熨帖，仿佛那是你百歲祖父慈愛的手?！盵1]（P30）在池莉的小說中，武漢人的衣食住行和這座城市有些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甚至可以說，武漢這座城市塑造了這樣的武漢人，而池莉也同樣在文本中把武漢的熱、武漢的飲食文化、武漢人的語言特色以及武漢人的真性情都表現(xiàn)得栩栩如生、淋漓盡致。武漢被稱為“火爐”，其夏天之熱在國內(nèi)可謂登峰造極，但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武漢人卻照樣散發(fā)著火辣辣的生命活力。池莉在《熱也好冷也好活著就好》里關(guān)于武漢的酷暑天氣是用貓子所講的“一支爆裂的溫度計”這樣的奇聞異事來表現(xiàn)的，而其女友燕華焦躁但不做作的直率性格也與這樣的氣候相協(xié)調(diào)。全篇都在圍繞貓子店里的一只體溫表炸裂，不同職業(yè)又形形色色的人物登場帶一句詛咒天氣的話語，然后又各自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在這樣的登場又退場的過程中，武漢人沒有被熱天氣所壓抑，而是更加認真自豪又毫不矯情地投入到每天的生活中去。貓子的巧舌，燕華的熱辣，都不動聲色地表現(xiàn)出來。

武漢人的這種火辣辣的生命活力也可以從他們的語言中體現(xiàn)出來。在池莉的作品中我們經(jīng)?？梢钥吹轿錆h人標志性的說話方式——“婊子養(yǎng)的”口頭禪。另外，在《太陽出世》中，小蘭的婆婆看到小蘭生了女兒之后不屑一顧，四嫂安慰小蘭道：“婆婆是筲箕圈、六點鐘——半轉(zhuǎn)；蓮藕灌進了稀泥巴——糊了心眼”，[2]（P140）這樣通俗易懂的民間方言的歇后語，一下子就點明了婆婆的為人和心思。在這種粗俗的語言表達中，仍舊流露出武漢人的真性情。在地域文化和文學作品相融合這一點上，池莉的作品給出了極好的示范。武漢人的日常，在她的筆下活靈活現(xiàn)，武漢人的生命活力也在她筆下蓬勃熱辣。

而王安憶是屬于上海的。有關(guān)上海題材的作品在文壇上層出不窮，王安憶作為中國當代文壇的常青樹，對于上海的書寫是透進骨子里的，是一種豐富且獨特的存在。通過王安憶對上海日常生活的生動描摹，我們可以看到上海社會的歷史變遷，體會到普通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匯聚起來的一股似有似無但卻綿延不絕的力量，如小說《長恨歌》，王琦瑤這個上海小女子由弄堂內(nèi)的閨閣女子到成長于動蕩不安的社會中，最終命落黃泉的豐富多彩卻又跌宕起伏的一生，折射出上海城市的輝煌、蕭瑟和歷史變遷。王安憶作品風格的一個轉(zhuǎn)變是在《流逝》中，昔日生活優(yōu)越的歐陽端麗在遭遇家庭變故之后，通過精明打算和堅強韌性來撐起一個家庭。其實，無論是一生具有奇幻色彩的王琦瑤，還是在遭遇家庭變故后的歐陽端麗變得堅強獨立的經(jīng)歷，都體現(xiàn)出王安憶關(guān)注筆下人物在日常世俗生活中體現(xiàn)出來的一股努力生活且不能低頭認輸?shù)捻g勁。不僅如此，作為上海城市中的一個獨特文化風景——弄堂，《長恨歌》中開篇就對其大肆渲染筆墨：“上海的弄堂真是見不得的情景，沒有半點偷懶和取巧，實際上卻神秘莫測，掬一捧漏一半地掬滿一地，一鍋粥似的，枝枝杈杈數(shù)也數(shù)不清，有著曲折的內(nèi)心，確是稠密。”[3]（P3）在上海，弄堂就是中國市井社會或者世俗生活的一個微縮，王安憶小說中的弄堂書寫，是其上海題材創(chuàng)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王安憶看來，上海的核心就體現(xiàn)在弄堂生活中，她以弄堂女性的命運為載體，再加工市井居民的日常生活，以提取弄堂生活中的人類普遍的生存要義。因其獨特的理性思考和人生體驗，市井人生在弄堂中的瑣碎與平庸被賦予詩意的審美形態(tài)，超越了作為居住地的弄堂本身。其小說以日常生活為基礎(chǔ)來塑造女性，兩性的和諧共生在弄堂這一文化空間內(nèi)，使女性的生命形態(tài)呈現(xiàn)出一種溫婉的狀態(tài)。同樣，在表現(xiàn)方式上，日常生活書寫在王安憶的筆下也顯現(xiàn)出獨到之處。她善于體悟生活，特別注重對細節(jié)的刻畫。同樣的，她小說中的散文化敘述，也使得她筆下的城市日常生活變得詩意盎然，具備了非凡的情致。

池莉描繪武漢，王安憶書寫上海，本質(zhì)上都是地域文化的張揚，在現(xiàn)實意義上，只是地點的不同。但在這里，正是由于地域的不同，其根植于某一片土地的獨特生存方式得以每天都外化于日常的生活習慣、方言俚語。武漢人在炎熱天氣中的振奮，上海人稠密的弄堂生活，無不帶著土地給予的生命的烙印，各自地閃耀人性的光輝。

（二）艱難困境中的頑強意志

池莉說過：“我尊重、喜歡和敬畏在人們身上正發(fā)生的一切和正存在的一切，這一切皆是生命的掙扎與奮斗，它們看起來是我們熟悉的日常生活，是生老病死，但是它們的本質(zhì)驚心動魄，引人共鳴和令人感動?！盵4]（P365）顯然，池莉正是想通過這種普通人在生老病死艱難困苦中的奮斗和掙扎來反映隱藏在日常生活背后的豐富情感與不屈的意志。在《你是一條河》中，池莉塑造了辣辣這一不屈的女性形象。辣辣三十歲成為寡婦，到五十歲絕望離世的二十年中，歷盡千辛萬苦撫養(yǎng)起七個兒女，戰(zhàn)勝生活中其他男人的騷擾，失去小叔子的感情等。盡管受盡屈辱，但她仍不懈地追求著微弱希望，堅韌頑強地生活下來。在辣辣身上，人們看到的是永懷希望的抗爭精神?！稛廊松分?，印家厚每日坐船來往于公司和家庭之間，他深刻體會到詩作《生活》中的寓意：網(wǎng)。但是當他勞累一天回家之后有熱菜熱飯等著，他就感到了無以名狀的幸福。《太陽出世》中，作者形容“母愛是這世界上唯一兼具偉大和糊涂的激情。母愛來了，小事也是大事，大事也是小事?！毙≮w和小李在經(jīng)歷了快一年的為人父為人母的過程中，盡管生活如此平凡瑣碎甚至不稱心，“但是他們?nèi)匀荒芨杏X到一種幸福，這幸福凌駕于一切困苦之上，那就是他們女兒朝陽的進步”。[5]（P132）

王安憶對于人物的設定與池莉稍有不同，她將人物置于社會歷史變遷的大背景中，讓她們在坎坷的命運和艱難的處境下，憑借堅韌不拔的意志，以柔弱之軀抵御艱辛、對抗磨難。她們身上躍動著的強悍的生命力，和有如神啟般的睿智，使得這些女性在生活中不慌不躁，安然處理一切。如《桃之夭夭》中的郁曉秋，面對自己的身世，愛情和親人的傷痛，她不逃避，處之泰然。如文中結(jié)尾總結(jié)的，她就像那種長在石縫里的小草，有時甚至能開出黃色的小花?！丁拔母铩陛W事》中的姆媽，面對一切沖擊都是淡然模樣，文中寫到這些事“和那些浮華往事不同，它不會叫人心緒騷動，感時傷懷，它含有曠達和認知的平和寬度?！盵5]（P477）這種直面苦難的淡定體現(xiàn)了人物豁達的生命態(tài)度與堅韌的生命耐力。

（三）女性生命的燦爛綻放

同為女性作家，池莉和王安憶對女性人生有著各自獨特的感受和經(jīng)驗?！霸谌宋镄蜗笏茉旆矫妫乩蛞员畴x男權(quán)審美理想、還原當代婦女本真形象為創(chuàng)作準則，塑造了一批有血有肉、有欲有情的婦女形象”。[6]（P83）無論是耿直率性的燕華，還是特立獨行的艾月，或是性情叛逆的豆芽菜以及最終幡然醒悟的戚潤物，也無論是知識女性的代表梅瑩，還是底層市民女性的精神象征來雙揚……這些女性形象都真實地展現(xiàn)了當代中國女性在社會角色、主體意識、生存方式、婚愛追求與人生理想等方面的觀念演變。在人人都歌頌愛情的80年代，池莉?qū)懗隽恕恫徽剱矍椤?。在這部小說中，女性不再是攀援在男性身旁的一株木棉花，而是能夠把握機會創(chuàng)造愛情的生命主體。小說中，中上層知識分子家庭出生的莊建非和花樓街小市民家庭出身的吉玲從戀愛到結(jié)婚的過程，顯現(xiàn)出這兩個階層之間的碰撞和吉玲底層市民的智慧。吉玲作為推動整個情節(jié)發(fā)展的軸心，她精明算計又不失尺度，主動創(chuàng)造機會周旋在各個團體之間，擁有小市民特有的圓滑世故和潑辣勇敢，自始至終貫穿著她獨立又獨特的女性意識。也就是說，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池莉不僅表面地觀照和展現(xiàn)女性生存本相，而且也追根溯源，探尋根深蒂固的父權(quán)意識下的女性創(chuàng)造力和生命力，表現(xiàn)獨立的女性人格和價值觀。

女性人生也是王安憶關(guān)注的重心。“縱覽王安憶幾十年繁復多變的文學創(chuàng)作，無論是早期的雯雯系列，隨后的‘流逝’系列，還是城市小說、鄉(xiāng)村小說、性愛小說以及個人成長史小說等，女性始終是她關(guān)注的焦點。”[7]相較于池莉的創(chuàng)作，王安憶更多地是從性別層面刻畫女性，從尋找男子漢起步到確認自然性別再到探索社會性別，構(gòu)成了她女性創(chuàng)作的衍進路線。按照王安憶小說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脈絡，以時間為序可以劃分為特征明顯的三個階段：女性意識覺醒階段，即20世紀80年代中前期的作品，有《雨，沙沙沙》《幻影》《金燦燦的落葉》《流逝》等；女性欲望的浮現(xiàn)，對自然性別的確認階段，即20世紀80年代后期的作品，還有“三戀”小說、《崗上的世紀》等；探索性別的社會構(gòu)成，對性別的超越階段，即20世紀90年代的作品，如《我愛比爾》《米尼》《長恨歌》等。王安憶在文本中一直對女性生存的物質(zhì)和精神空間給予殷切的關(guān)注，如在小說《妹頭》中，妹頭是標準的淮海路上生長的女孩，她在成長的過程中歷經(jīng)了中國從計劃經(jīng)濟體制向市場經(jīng)濟過渡的轉(zhuǎn)變。在這種轉(zhuǎn)變中，妹頭顯現(xiàn)了獨到的眼光和品味。與《長恨歌》中的王琦瑤相似，妹頭同樣善于過自己的小日子，抓住自己想要的東西。然而，相較于王琦瑤，她能更為主動地把握自己的命運。在感情上，她主動抓住小白；事業(yè)上，她毅然把握住機遇與阿川合作做起服裝生意，憑借自己的才能過上了新的生活；而最后當被丈夫得知她和阿川的婚外情后，她也能勇敢承擔后果，最終離婚，把孩子帶走。在上世紀80年代，王安憶的小說在展現(xiàn)女性的生命欲望，肯定女性自然生命力價值上可謂開風氣之先。在她的“三戀”即《小城之戀》《荒山之戀》《錦繡谷之戀》中，女性對于身體和精神都同樣有著自己的追求。王安憶不消解她們的母性，更不避諱她們對于肉體的渴望，在她們身上融入了女作家當時當刻的生命感悟和生命體驗，這種強烈的生命意識，賦予了作品嶄新的意義。

池莉和王安憶，是當代文學中極其重要的兩位女性作家?？傮w來看，池莉和王安憶都注重對當代女性的觀照，并賦予其解放獨立的女性意識和面對困境的堅韌不拔。人物的生命力，就是在瑣碎的城市生活的浮沉中體現(xiàn)出來。而具體看來，炎熱天氣中的市井氣息，同稠密弄堂中的吳儂軟語，折射出的是不同的生命形態(tài)。不同的生命情境，最終都指向不同的生命感的高揚。王安憶與池莉，二者的獨特的生命力的書寫，就在這些差異中。

[1] 池莉.池莉文集（第4卷）[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

[2] 池莉.池莉文集（第2卷）[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

[3] 王安憶.長恨歌[M].?？冢耗虾３霭嫔纾?003.

[4] 池莉.池莉文集（第5卷）[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

[5] 王安憶.香港的情與愛[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

[6] 吳惠敏.試論池莉小說的女性意識[J].文藝研究，2000.

[7] 李海燕.王安憶女性人物形象論[J].江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

（責任編輯：彭琳琳）

王曦筱（1994-），女，陜西銅川人，遼寧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論。

2017-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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