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傳安?オ?
《錯誤》一詩享有“現(xiàn)代抒情詩的絕唱”之譽,通篇不足百字,讀來卻有一種婉約繾綣的思緒縈繞心頭,久久不能離去。詩人借游子之口,看似娓娓道出了思婦的哀怨,實則卻是自己無所歸屬的愁悵。
詩歌開篇點明了“我”和“你”,一個漂泊在外的游子和一個等在深閨的女子?!拔摇贝蚪献哌^,是有意為之,還是偶然路過,無從得知,只看到一個顏若蓮花的女子佇立窗前?!敖稀敝泻钜鸲牍堑南嗨肌⒂览m(xù)的鄉(xiāng)愁,加上“蓮花”這樣一個幽怨和憐惜的對象,讓人不禁展開無盡遐想,這樣一個癡心等待的女子會有怎樣“美麗的錯誤”呢?
江南三月,柳翠絲長,在鋪滿青石的街道旁,在某一扇掩著的窗扉后,美麗的女子默默凝聽著外面的世界,等待著遠行言歸的戀人。但東風不來、柳絮不飛、跫音不響,營造了一種壓抑的靜謐之感,“達達的馬蹄”打破了這種沉靜,叩響了思婦的希望之門,還沒來得及欣喜,一切又戛然而止,因為“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嗫嗟氖睾虻葋淼膮s是“錯誤”,是深深的失落,是濃濃的惆悵。為什么他遲遲不歸?
“我”的到來,使女子的希望在盼望中歸于失望,情思在等待中化成悲怨,“錯誤”就人生事實而言是一種“君問歸期未有期”的深深悲涼,“美麗”就人生審美而言,是一種凄美,一種人生的苦澀感、悲愴感。“美麗的錯誤”表面看起來是由于一場誤會而引起的女子心中的波動和失落,同時也有詩人不能為她帶來希望與安慰的歉疚與落寞。
詩歌中“美麗的錯誤”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具體錯誤,更不是要去追究探索到底是誰犯的錯誤。以終極關懷的角度而言,每個人在哲學的意義上都是過客,因此該詩是對生命存在方式的追問,所以作者把“錯誤”抽象化、美麗化,把流浪的足跡外物化。
《錯誤》中抒寫了一位女子癡癡地等待之后深深的失落,作者實則也是想通過閨怨的落寞寫離人的落寞,他的這種心緒寄托著流寓臺灣而難以歸省人們的孤兒意識,是一種飄落的社會心態(tài)的象征,“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鄭愁予這個孤獨的過客,在長年累月的流浪中承受著被故鄉(xiāng)、文化和愛放逐的孤獨。
他的《想望》一詩,表達出少年在國內(nèi)的飄泊,在臺島的流落,在海上的浪游,種種悲劇性的體驗投影于心靈的回音壁,賦予了這首詩一種婉約繾綣的思緒,充滿追憶與思歸的動人情結,那“陸地”既是家鄉(xiāng)又指故國,記憶的溫馨美好與目下的境遇對比,平添一股古典詩詞中固有的蒼涼和悲切。所以,對于《錯誤》中“那等在季節(jié)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這樣的詩句,不難理解透過思婦盼歸的古典題材帷幕,可以發(fā)現(xiàn)那種游子無家可歸的惆悵,恰好暗合了許多臺灣人對大陸的情緒體驗,所以詩人在原詩的《后記》中說道:
童稚時,母親攜著我的手經(jīng)過一個小鎮(zhèn),……打仗的時候,男子上了前線,女子在后方等待,是戰(zhàn)爭年代最凄楚的景象。自古便是如此,因之有閨怨詩的產(chǎn)生并成為傳統(tǒng)詩中的主要內(nèi)容。但傳統(tǒng)閨怨詩多由男子擬女性心態(tài)摹寫,現(xiàn)代詩人則以男性位置處理;詩不是小說,不能背棄藝術的真誠。母親的等待是這首詩,也是這個大時代最重要的主題。
詩中的這位“游子”,也可通過她那“等在季節(jié)里的容顏”,發(fā)自心底地體味到這位母親在蹉跎歲月中遲遲守望的凄涼處境,母親的等待,是這首詩,也是這個大時代最重要的主題。其實,這首詩在主題上遠遠超出了詩人的“預設”,如果把詩中的“你”“我”分別看成是現(xiàn)實的影子和歷史的影子,那么它們就分別指代抒情主人公的現(xiàn)在和過去。
詩人面對大陸,他成了大陸的邊緣者;身處美國,面對中國,他更成了中國的邊緣者。詩歌開篇的“走過”以及結尾的“過客”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是一種“過”的狀態(tài),詩人正是以一種“過客”身份在觀望思婦的等待,是一種新的“離別—相思—失望”的模式,失望的并非是簡單的久等未歸,而是希望破滅后的更加失望。同理,詩人之于故土也是在“盼歸—假歸—未歸”的等待中產(chǎn)生的一系列豐富的內(nèi)心活動與神情,而這一切皆由“過”這一狀態(tài)所牽引,這樣的結局讓人對詩人的等待回歸之情更加惋惜和同情?!哆吔缇频辍分袑憽八蜻h道來,清醒著喝酒”,清醒著喝下滿載著“鄉(xiāng)愁”的酒,不可能不苦澀,不可能不傷痛,一扇窗的距離卻讓自己和故鄉(xiāng)咫尺天涯?!跺e誤》中的游子“打江南走過”,還可以在現(xiàn)實和想象的交替中讓自己沉醉,而今的游子有家不能回,最終只得通過喝酒麻醉自己來暫時排解心中的孤苦與寂寞,那一步之遙的距離成了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讓人感受到詩人承受著被故鄉(xiāng)放逐的孤獨。
《錯誤》中表現(xiàn)出游子的馬蹄叩響了思婦的希望之門卻不能駐足的悲涼與無奈,正是詩人經(jīng)歷戰(zhàn)爭離亂和漂泊天涯的情感的投射,有著鮮明的時代印記。他以臺灣這塊漂泊的土地為依仗,賦予其特定的文化內(nèi)涵——從靜等的思婦轉變到游走的過客,轉化為對國土的思念、對大陸文化的守望與回歸,以此來表達自己的憂懼、陌生、茫然和眾多臺灣游子的歸思。
作者單位:江蘇省啟東中學(226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