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歡萍

（南京大學(xué)，江蘇 南京 210013）

清高宗御制南巡詩的鮮明特點及其成因

劉歡萍

（南京大學(xué)，江蘇 南京 210013）

清高宗乾隆六次南巡期間創(chuàng)作大量詩歌，它們反映了南巡治理河工海塘、觀風(fēng)問俗、考政課吏等目的及內(nèi)容，具有突出的史料價值。它們在藝術(shù)上特點鮮明：和詩疊韻規(guī)?？涨褒嫶?、闡釋議論風(fēng)格典型顯著、詩歌情感前后相異。這些呈現(xiàn)在用韻形式、審美風(fēng)格和情感特質(zhì)上的獨特風(fēng)貌成因多元，它們與作者的創(chuàng)作宗旨、審美趨向、巡幸年齡與巡幸外在環(huán)境的變化有關(guān)，還離不開帝王功才的宣示與詮釋、潛意識里對前代崇仰對象影響力之焦慮等原因。

乾隆南巡；御制詩；焦慮；自我詮釋

清高宗乾隆皇帝一生曾六舉南巡，它們分別發(fā)生在乾隆十六年（1751）、二十二年（1757）、二十七年（1762）、三十年（1765）、四十五年（1780）、四十九年（1784）。乾隆自己視之為臨御五十年所舉“二大事”之一[1]，它在清朝統(tǒng)治中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在舟車勞頓的巡狩途中，乾隆凡翕河奠海、察吏安民諸務(wù)無不付諸吟詠。六度南巡共計創(chuàng)作了3600余首詩作，平均每日作詩5至6首①乾隆詩作有部分系詞臣代筆，這些代筆之作或由皇帝創(chuàng)作初稿，或擬定題目、詞臣據(jù)題旨創(chuàng)作，仍由皇帝親自審定。因而，它們也是皇帝詩文創(chuàng)作的一種方式，是皇帝思想、意圖的體現(xiàn)，因而可以作為研究乾隆帝思想的文字材料。。乾隆詩歌的藝術(shù)價值常受質(zhì)疑，錢鐘書批評其“文理通而不似詩”[2]，現(xiàn)當代學(xué)者也多認為它量多而佳作甚少[3]。的確，乾隆絕大部分詩作不拘格律，不事雕琢[4]，語句韻腳生拼硬湊，味同嚼蠟。然而，可貴的是，它有強烈的與時代政治密切聯(lián)系的特點、紀要實錄的風(fēng)格，其史料價值遠遠高于藝術(shù)價值[5]。御制南巡詩反映了南巡的目的與內(nèi)容：治河安瀾、觀風(fēng)問俗、考政課吏、閱武祭祀等，涉及了巡幸典制和江浙風(fēng)土文化，是南巡歷史的寫照，可補史、證史②關(guān)于乾隆南巡御制詩的主旨內(nèi)容及其歷史價值，詳參本人博士論文《乾隆南巡與江南文學(xué)、文化》（南京大學(xué)2013年）第六章第一節(jié)《南巡御制詩的主旨內(nèi)容及其價值》。。在藝術(shù)上，御制南巡詩個性亦極鮮明：和詩疊韻規(guī)?？涨褒嫶?、闡釋議論風(fēng)格典型顯著、詩歌情感前后相異。

目前，學(xué)界的南巡研究仍多側(cè)重政治經(jīng)濟與歷史的層面，從文學(xué)、文化與歷史相結(jié)合的視角研究南巡頗為新穎。不僅如此，從材料而言，已有研究對于南巡御制詩也未予足夠重視。本文擬由此入手，揭示南巡御制詩在用韻形式、審美風(fēng)格和情感特質(zhì)上的獨特風(fēng)貌，剖析其成由，指出其獨特價值，解讀它們體現(xiàn)的六巡前后乾隆皇帝在思想與情感上發(fā)生的一系列變化之軌跡與成因，從而豐富和推進當今的南巡研究與乾隆帝行跡、思想研究。

一、空前龐大的和詩疊韻規(guī)模

乾隆南巡詩最突出的藝術(shù)特點是存在大量和詩疊韻與同題異韻之作。作者以超乎尋常的熱情頻疊蘇軾、皇祖康熙詩韻及自身舊作，經(jīng)常一詩屢和屢疊，有的往返疊和十數(shù)次。

其一，疊和蘇軾詩韻

南巡時，乾隆凡遇蘇軾留題之處多追和之。如徐州黃樓與杭州孤山，自第二次南巡乾隆作有《題黃樓用蘇東坡韻》、《題林逋詩帖真跡用卷中蘇軾書和靖林處士詩后韻》兩詩后，隨后每巡必疊蘇韻。鎮(zhèn)江金焦二山、蘇州虎丘寺，蘇軾留下了諸多詩作，其中七古《游金山寺》、《自金山放船至焦山》、五古《虎丘寺》，乾隆六次臨幸無一例外俱要疊和。喜疊蘇詩險韻是乾隆疊蘇詩的特點之一，上舉諸例即多系險韻。關(guān)于喜疊險韻的偏尚乾隆自己也有所體認，他說：“東坡艱韻忽五疊，雖曰逸興寧非貪”[6]（卷十六《自金山放舟至焦山五疊蘇軾韻》）、“用韻不妨險，廢食豈因硬”[6]（卷十六《虎丘寺五疊蘇東坡韻》）、“玉局險韻一再賡”[6]（卷十七《虎跑泉再疊蘇東坡韻》）。乾隆還喜歡化用、隱括蘇詩成語，如《游金山寺六疊蘇東坡韻》有“牢騷志記攄文魄，江心炬火照深黑”之語，后一句蓋隱括蘇軾《游金山寺》詩“二更月落天深黑”、“江心似有炬火明”二句句意。同時所作《游焦山作歌四疊舊作韻》有“采薪汲水僧兩三，爾時有山未有屋”之語，前句照搬自蘇軾《自金山放船至焦山》一詩。

其二，賡和皇祖詩作

乾隆的皇祖康熙皇帝曾六度南巡，巡歷所至，“沛膏澤，飭官方，戒民俗，修典禮，經(jīng)武備，覽河防”，“施諸事矣，又發(fā)諸言”[7]（第二集卷三十二《南巡詩序》），留下了不少詩作。乾隆法祖省方，重循皇祖圣跡時常追和其詩。如《恭依皇祖南巡過濟南韻》、《塔灣行宮恭依皇祖詩韻》、《金山寺恭依皇祖詩韻》、《恭依皇祖華山詩韻》、《恭依皇祖巡幸杭州詩》、《恭依皇祖吳山詩韻》諸題，每巡必作。南巡途經(jīng)或登覽泰山時，乾隆曾七次賡和皇祖詩韻，其中第二、三兩次南巡各作兩篇，來程時為《過泰山恭依皇祖詩韻》，回鑾時作《登泰山恭依皇祖詩韻》。

乾隆這些和詩有一規(guī)律即喜和康熙表現(xiàn)巡幸目的與諸務(wù)的詩作?？滴醵辏?684）首次南巡，作有《示江南大小諸吏》：“澄清屬大吏，表率群僚首?？たh布慈和，愷悌歌父母。民者國之本，生計在畎畝?！薄敖袒D(zhuǎn)移，各須盡官守?！盵7]（卷四十）詩以訓(xùn)示吏治為主，乾隆六巡每次甫入江南境必和此詩。除首巡外，每幸揚州塔灣行宮時，他都要賡和皇祖《巡歷江南示意》詩韻，該詩詩題并非“示江南吏”，然詩意大端在訓(xùn)示江南民風(fēng)“靡麗風(fēng)應(yīng)換，敦龐訓(xùn)屢形”[7]（第二集卷四十九），乾隆疊韻詩題曰《塔灣行宮恭依皇祖示江南吏韻》蓋取其意。諸如此類幾乎每巡必寫的賡和皇祖詩韻之作不勝枚舉，如《楊莊閘恭依皇祖詩韻》、《閱河恭依皇祖詩韻》、《洪澤湖恭依皇祖詩韻》、《恭依皇祖閱海堤詩韻》等題，主要指示黃淮、運河一帶的河防工作。

其三，自疊舊作及同題之作

很多詩題乾隆每巡必作，有的來回并作，所用詩韻也多系舊作原韻。如《南巡啟蹕京師》、《良鄉(xiāng)行宮作》、《紅杏園》、《望蒙山（雪色）》、《登金山塔頂》、《金山》（首作題《初登金山得句》）、《惠山寺》、《汲惠泉烹竹爐歌》、《聽松庵竹爐煎茶》、《寒山千尺雪》、《聽雪閣》、《駐蹕靈巖》、《鄧尉香雪海歌》、《題西湖十景》等，首次南巡作詩，隨后每巡必疊首作。另如《填倉日作》、《入江南境》、《入浙江境》、《紫泉行宮十（景）》、《題靈巖（寺）八景》、《題泉林行宮八景》、《南巡回鑾駐蹕圓明園（御園）作》等題，幾乎每巡必作，詩韻各異，形成了大量異韻同題之作。當然，也有部分詩歌既有同題之作，又有疊舊韻之作。如《渡（過）汶河》，前四巡同題異韻，后二巡均為疊第三巡詩韻；《游獅子林》，二巡、三巡同題異韻，四、五、六次南巡均疊第三巡詩韻。

由上可知，南巡御制詩和詩疊韻特點鮮明。它們由疊蘇、疊祖、自疊舊作組成，數(shù)量龐大，頗成規(guī)律，即某一疊韻之作多六巡皆有。易言之，疊韻詩在六巡全部御制詩中占有較大比例。不夸張地說，如此空前龐大的和詩疊韻規(guī)模在中國詩史上實屬罕見。這一現(xiàn)象的成因頗為多元。

首先它源于特殊的審美趨向。頻賡蘇韻最直接原因是乾隆偏愛蘇軾及其詩歌。他自云“蘇家詩愛尖吟軾”[6]（卷三《望蒙山雪色再成疊舊作韻》）、“惟喜蘇子瞻，材雄氣猶猛”[6]（卷八《虎丘寺三疊蘇軾韻》），屢屢贊頌蘇軾“雄才磅礴富似?！保皠?chuàng)為險韻再三疊，妙理無在無不在。”[6]（卷八《游金山寺三疊蘇軾韻》）乾隆甚至將自己想象 /塑造成蘇軾的異代知音①乾隆在首次南巡臨幸杭州水樂洞時有詩：“歸來跋馬蘇公堤，至今想象知音耳?！保ā赌涎彩⒌洹肪矶端畼范从锰K軾韻》）。因而，刻意屢疊蘇詩險韻就是乾隆對自己崇拜詩人的仿效，而仿效本身就是一種認同。關(guān)于此點乾隆多次明示：“頻煩疊韻創(chuàng)髯蘇，一再無妨肖以吾”[6]（卷二十二《題西湖十景五疊舊作韻》之《蘇堤春晚》）、“疊韻法原髯老遺，詠髯老事更應(yīng)為”[8]（《詩集五集》卷四《詠蘇軾玉帶再疊乙酉詩韻》）。反復(fù)疊韻由蘇軾創(chuàng)始，乾隆認為此類“險韻再三疊”之詩妙理無處不在。這種特殊的審美旨趣與乾隆濃烈的模仿興致也有一定關(guān)聯(lián)，他特別喜歡效法自己崇拜、欣賞的對象，如法祖南巡、仿建江南名勝、摹仿前代著名書畫等。

出于偏愛而屢疊蘇軾險韻，甚至與乾隆自身的詩歌宗旨相齟齬。乾隆主張“詩以言志”，一再強調(diào)擯棄綺言藻飾與尖新詩法。如六巡所作《竹閣四疊蘇東坡韻》云：“從前擬罷尖叉體，口業(yè)由來戒綺言?！弊宰⒃疲骸疤K軾詩每以疊韻見長，其《詠雪》二首用尖、叉兩韻，凡經(jīng)數(shù)疊，詩家競傳此體?！盵6]（卷二十二）明確聲明作詩反對蘇軾數(shù)疊險韻的好尚。但在具體實踐中他卻言行不一，一再嘗試這種幾近游戲的作詩方法。對此，他偶亦自嘲：“務(wù)為實政袪虛文，由來大道無小巧。好為章句豈非尤，涿鹿八疊韻已稠。欲罷不能結(jié)習(xí)爾，即今仍復(fù)一疊留?！盵6]卷十九《涿鹿行九疊前韻》“而我夕窗方映明，擬賡蘇句心先驚。欲罷不能羞不識，險韻依然一體物?！盵6]（卷十六《游金山寺五疊蘇軾韻》）“獨是結(jié)習(xí)寄吟詠，屢賡蘇韻寧辭貪?！盵6]（卷十二《自金山放舟至焦山四疊蘇軾韻》）“心驚”、“羞愧”于自己的癖好，然而終究無法抵擋疊韻的積習(xí)，頗有欲罷不能之勢。

其次它源于詩才的夸示。乾隆自號十全老人，自詡有十全武功。雖然他曾稱不欲與文人學(xué)士爭巧“以貽后世之譏”[8]（《御制文初集》卷九《樂善堂全集序》），但顯然他對炫才興趣始終不減。他常自夸詩才：“十余五載景重閱，四疊七年韻再添。拙速雖然遜響缽，亦非須斷數(shù)莖拈”[6]（卷十六《登金山塔頂四疊舊作韻》）、“雖未八叉四章就，由來拙速尚能吾”[6]（卷十九《小憩崮山疊辛卯韻》）其四、“幽探適遇其何戀，拙速由來我所能”[6]（卷二十三《再游平山堂》）、“逮茲五疊之，雖遜響缽頃。拙速頗亦成，足遣清興冷”[6]（卷十六《虎丘寺五疊蘇東坡韻》）。“拙速”一詞頻繁出現(xiàn)，它正是乾隆對自己詩才的評價?！白尽弊窒底灾t，而“速”字才是重心所在，意指作詩迅捷，形同響缽頃刻即就。這些評價表面充滿檢討，但字里行間滿滿都是才思敏捷的炫耀。

要之，乾隆屢疊蘇詩，一方面展示了自己取法乎上，眼界不凡；另一方面，蘇詩好和韻，能和蘇詩自是與蘇詩角力，見出大家手眼。再則，頻疊皇祖詩作、自己舊作及同題復(fù)作都是夸示詩才，是自我作古、自我經(jīng)典化的過程。乾隆曾自言“強和蘇韻不避頑”[6]（卷十二《游金山寺四疊蘇軾韻》）、“謾擬蘇詩舉再三，世間何事匪虛名”[6]（卷二十三《柳泉行宮八景》之《水樂庭》）。他一再勉為其難地疊韻，即是追求虛名。

當然，審美傾向的獨異、自我詩才的夸示都僅是龐大和詩疊韻規(guī)模的原因之一，其最深層的動因是對崇仰對象巨大影響力的焦慮。[9]以精神分析學(xué)說解讀，即源于人格構(gòu)成中人的潛意識的流露，是自我（ego）對超我（superego）的追求向往。[10]

乾隆好勝心極強，他屢疊蘇軾、皇祖詩韻，正蘊涵著對企慕效法對象影響力的焦慮。即如巡幸本身就是乾隆對皇祖的效法，是繩武舊典、對本朝盛世圣主的認同。在歷史認同中，它通過效法對象的映射突出自身的明君“身份”?；首嬷魏印⒄僭?、閱武諸舉乾隆處處規(guī)仿，就連巡幸次數(shù)也力圖保持一致。最后一次南巡，乾隆在《涵清居》一詩小注中說：“皇祖六度南巡，予惟敬繩前武，不敢有過?！盵6]（卷二十二）詣圣因寺瞻禮皇祖神御殿時再次強調(diào)：“敬遵前度敢逾越，祗愧瞠乎望后塵?！弊宰ⅲ骸拔一首娣擦饶涎玻澾m如其數(shù)，亦弗擬增至矣?！盵6]（卷二十二）《詣圣因寺瞻禮皇祖神御殿》尾聯(lián)表面自謙，謂不敢逾越皇祖南巡次數(shù)，但“瞠乎其后”的自我評定，向我們暗示了他衡量自身成就時刻不忘以皇祖功績?yōu)閰⒄諛藴?。事實上，整首詩總體上也以強調(diào)祖孫二人創(chuàng)下前古未有的六巡江南而抹上濃重的自詡色彩。

這種時刻以法祖為準繩的南巡盛典背后掩藏的是規(guī)避乃至超越皇祖崇功巨典強大影響力的意圖。這種努力甚至延及對皇祖南巡詩的效法與超越，從這種意義上看，屢疊祖詩是另一形式的效法。至于屢疊蘇詩也可由此剖析，蘇詩成就杰出已成公論，乾隆對他的偏愛及自身的好勝心都激發(fā)了他的摹擬與試圖超越之舉。可惜的是，這些疊韻同題之詩因韻腳、詩題早經(jīng)限定，大多囿于程式內(nèi)容空泛，千篇一律興味索然，這恐怕亦是乾隆所始料未及之處。

二、典型顯著的闡釋議論風(fēng)格

不斷進行闡釋議論是南巡御制詩又一特點。一方面，闡釋巡幸目的在治河安瀾、省方問俗，突出其正當與必要性。如《恭依皇祖巡幸杭州詩四疊韻》：“深宮晏處敢求安？吏治民生廑省觀。寧海未茲駐巡駕，海寧先彼蒞鳴鑾。魚鱗塘欲石圍固，雁字灘希沙漲寬。此是來游最要務(wù)，詎緣山水覓清歡?！盵6]（卷十三）皇帝強調(diào)巡幸重在觀覽民情、考察吏治，伴隨的如祝壽、觀景等個體享受根本無足輕重，此點在南巡詩中一再被強調(diào)：“翕河察吏咨民隱，要務(wù)非關(guān)慶七旬”[6]（卷十六《入江南境》）、“欲悉災(zāi)余耕織勞，南巡詎為事清遨”[6]（卷三《良鄉(xiāng)行宮疊舊作韻》）其二、“重來細閱工堅否，詎為春波看打魚”[6]卷四《洪澤湖恭依皇祖詩韻》。

這種自我詮釋在寫景紀游詩中尤為突出，如“我有恒心民盡識，屢巡豈緣攬景物”[6][卷十二《游金山寺四疊蘇軾韻》]、“展義時邁政因此，我豈山水徒游巡”[6]（卷二十三《舟過無錫縣》）、“巡方詎謂玩山水，鑒古益切憂勤苦”[6]（卷十《雞鳴山》）。詩歌在展現(xiàn)美景的同時不忘掩飾自身濃郁的游興，以愛民勤政來遮掩覽勝娛游的目的。不僅如此，南巡詩中還有多篇以《閱本》為題的詩作，它們指出即便巡幸途中皇帝亦勤于政務(wù)，每隔兩日京城奏章即郵至行在，“封章郵置速傳來”的目的在“不私耳目示親裁”。之所以將巡幸途中閱讀奏折的細節(jié)屢形吟詠，其意顯在展示帝王的“宵衣旰食其常耳，勤政親賢又勉哉”[6]（卷一《閱本》）。

另一方面，乾隆也一再聲明巡幸系法祖奉親而行。如《蒙陰積雪恭依皇祖詩韻》：“東來不是為登封，繩武南巡重劭農(nóng)?！盵6]（卷一）：“此行詎止尋清賞，繩武思量應(yīng)若何?！盵6]（卷一）：“有來婦子多愉色，應(yīng)博慈顏一笑歡?！盵6]（卷五）《駐蹕蘇州疊舊韻》：“試言底事重時巡？必在恩敷率土濱。到處繼繩仰圣祖，行春追賞奉慈親?！盵6]（卷十二）總之，賦予巡幸合法性乃至注入更充實的政治意涵是南巡詩闡釋議論風(fēng)格的根本來源。乾隆力圖樹立不遑寧居的完美形象，因而亟須最大化地剔除與之相悖的娛游成分。然而連篇累牘的詮釋反欲蓋彌彰，并使詩歌過于議論化、散文化。

其一，末章言志的章法特點

面對美景乾隆常不自覺地流露出欣賞流連之情，然而，作者贊嘆激賞之余都不忘以末章言志的方式表明自己絕未沉迷。如《三依皇祖吳山詩韻》：“寧因玩景賡前韻，曰在觀民有本圖?！薄度f松山房》：“萬松春曉坐山房，雨后千峰濯翠光。因迥為高步入古，受宜得趣意延涼。閑聽倚巘濤翻鬛，極眺鋪阡浪擺芒。詎事游山欣愜賞，為民額手慶宜旸。”[6]（卷六）這些詩歌鮮活地展現(xiàn)了一位巡游帝王形象，在美景面前他是興致勃勃的審美主體，可又不能沉溺其間，必須時時提醒自己或者世人作為勤政無逸的帝王身份與形象。所以此類詩歌難免拖帶著一個議論的小尾巴，如《游焦山》詩在描摹焦山“山包屋”的屋宇結(jié)構(gòu)和美好景致后，詩末作者迅速直言正色：“到斯雅合諸慮靜，我則萬幾將誰委。江山不改心亦然，返棹吾將勤政理?！盵6]（卷四）又如，《渡江駐蹕天寧寺》末二聯(lián)云：“詎緣問景常探勝，要為籌河便趲程。舞榭歌臺都不系，系吾懷者是民情?！薄墩褢c寺》末聯(lián)：“而我民艱常滿目，豈能耽靜對阇黎?！薄豆б阑首嫜残液贾菰娙B韻》末聯(lián)：“修防要欲籌全善，那覺西湖景助歡?！蹦┞?lián)如牽強的贅疣使得整首詩意味索然。

其二，喜用序、注和按語進行補充性闡述

后兩巡御制詩多夾雜大量序文、注釋和按語，或臚陳詩歌背景，或考訂辨析，或闡論政治歷史觀點。它們往往篇幅頗大，字數(shù)多超出詩句幾倍甚至幾十倍之多，從內(nèi)容上看，這些補充性文字極大地拓展了詩歌內(nèi)涵，可補充正史、典制有關(guān)南巡的記載缺漏。[11]

先看以詩序、注和按語考證辨訛。如三巡途經(jīng)曲阜所作《駐蹕古泮池》，詩云：“此地非常地，新城即故城。”[6]（卷十）自注援引了《大清一統(tǒng)志》、《曲阜縣志》、《水經(jīng)注》諸書，考訂了古泮池所在地曲阜新城即宋代以前縣治所在之舊城，糾正了士人“率多歧誤”的傳聞及自己丙子年駐蹕舊作的淆誤。以詩注辨析方志記載與當時實況錯訛的例子，尚有五巡所作《登光岳樓即事三疊舊作韻》：“統(tǒng)志今殊府志區(qū)，為光為望各分隅?！盵6]（卷十八）注釋辨析了《一統(tǒng)志》、《東昌府志》有關(guān)聊城光岳、望岳二樓記載的訛舛之處。同年所作的《江寧故宮城歌》，援引《一統(tǒng)志》、《輿地紀勝》、《建康志》諸書，以334字的注釋詳考了江寧由秦漢至今的地名沿革與地名實址間的變遷歧互，解決了“江寧故城凡幾移，秣陵冶城紛難考”的以訛傳訛現(xiàn)狀[6]（卷十八）。

諸如此類考訂辨訛、炫弄才學(xué)之作，尚有五巡游杭所作《游普圓院》，長篇按語辨析《西湖志》載普圓院之別名“資巖”蓋以訛傳訛；《題毛奇齡三詰三誤辨》以長篇夾注為清人毛奇齡撰《杭志三詰三誤辨》作補充性考證；六巡作《游金山寺六疊蘇東坡韻》，272字自注詳辨了長江源頭在西藏剛底斯，而非如《禹貢》與?！督?jīng)》酈《注》及漢宋諸儒所云出自岷山。

其次，序、注、按語也起著補充性敘述的作用。如五巡所作《南巡回蹕駐御園之作》有句：“往返十旬勤省方，湖（淮）河（徐）海（浙）各策籌蘉?！盵6]（卷十八）208字自注臚陳了五次南巡為黃淮、沿海治理所作出的種種重要決策，如罷揚莊河口改移之議、高堰三堡等處改建石工、暢開陶莊引河、改建徐城石堤、改建海寧石塘等。河工海塘紀事詩更將自注運用到無以復(fù)加的程度，如第六次南巡所作《閱接筑高堰堤工》，以142字夾注加352字按語述論祖孫三代以來的高堰堤工；《閱海塘四疊舊作韻》以393字夾注總結(jié)六次南巡治理海塘的成績；第五、六兩次南巡所作《閱李家莊新河口》、《李家莊新河口志事疊庚子詩韻》，二詩分別以263字、219字詩注就河臣高晉請將楊家莊運河口移置李家莊一事反復(fù)申論。河工海塘紀事詩夾雜大量詩注，它們展現(xiàn)了皇帝的勤政，難脫自我夸耀之嫌。而后兩次南巡這種自我補述明顯多于前四巡，這亦緣漸至晚歲的皇帝對自身才能認可度的提升。

題景紀游乃至詠物之詩，乾隆也都會借題發(fā)揮反復(fù)議論。如第六次南巡所作三首題詠先賢古跡的詩歌，五律《題毛公祠》以長篇按語闡述了對毛詩序的看法；七律《四賢祠行館詠古》長篇按語以“君子小人論”為主題，闡論二者“其界不可不明，而其跡不可不慎”；五律《謁元圣祠》按語道出乾隆親謁周公祠廟時，由周公聯(lián)想及本朝開國初輔佐世祖“厥功最著”、歿后卻為人構(gòu)陷的睿親王多爾袞。乾隆認為多爾袞心跡與周公先后同揆，均系為國盡忠的典型。這些詩歌夾附的議論，雖于詩旨助益不大，但它們卻是研究乾隆思想極具價值的材料。

此巡途經(jīng)寶應(yīng)乾隆還作有《寶應(yīng)縣詠事》，長篇按語由寶應(yīng)縣名由來論及唐高宗的頻繁改元，認為并非祥瑞反系惡兆。游歷蘇州寒山別墅時作《戲題馳煙驛》，按語對該地隱居的明代幽人趙宧光抒發(fā)己見，認為趙氏倚仗貲財廣結(jié)交游實系托名隱逸欺世盜名，與陶潛、司馬承楨之流非“同日語哉”，因而“隱亦當征其假真。”[6]（卷二十一）公正地說，以上議論與考證絕不多數(shù)較精辟可信。

綜上，南巡詩夾雜著大量補充敘述、議論、考據(jù)性文字，它們是南巡與乾隆思想研究的寶貴材料。這種闡釋議論風(fēng)格究其來源，與乾隆作詩宗旨與才學(xué)夸示有關(guān)。乾隆自謂不屑作風(fēng)云月露之辭，即便偶爾游藝拈毫亦必于小中見大、訂訛析義，“方之杜陵詩史，意有取焉?！盵8]（《詩余集》卷二《惠山園八景》）詩注只不過，乾隆雖自我期許頗高，但實際造詣卻去老杜甚遠。

三、前后相異的詩歌情感變化

六巡御制詩主旨大體相近，風(fēng)格前后差異亦不顯著，但它們在情感表達上前后差異頗為明顯：以第五次南巡為臨界點，前四巡詩總體明快，后兩巡詩增添不少悲思愁緒。

首先，后兩巡詩歌多懷母之思

前四次乾隆系奉母巡幸，乾隆四十二年（1777），孝圣皇太后逝世。后兩次南巡乾隆重經(jīng)舊地，目睹昔日承歡諸處景物陳設(shè)依舊，慈顏歡笑杳然，愴懷之感時時隱現(xiàn)。如駐蹕趙北口行宮有詩：“來往誠如幻，光陰迅可驚。尚存問安室，撫榻最傷情。”[6]（卷十五《趙北口行宮三疊舊作韻》）駐蹕德州行宮有詩：“室宇依然景非昔，每因把筆引悲思。”[6]（卷十五《駐蹕德州行宮即事》）駕臨泰山行宮體元堂時更難掩深深的悲戚之情：“本是承歡處，云何成獨行？”“觸緒無佳會，摛詞多戚情?！盵6]（卷十五《體元堂疊丙申韻》）

第五次南巡沿途乾隆都充滿著“撫舊跡惟增慨嘆”[6]（卷十五《涿州行宮作》）的情緒，尤其是經(jīng)臨那些專為太后構(gòu)建的行館。如直隸景州行館系三十年（1765）第四次南巡，地方官因太后年高特建安適的瓦屋行館以備憩息。時隔十六年，乾隆再幸，只覺恍惚如夢不堪追憶：“酉年行館備高年，閱歲獨來意惘然。八景豈重供懿賞，一心無那付哀弦。春秋十六空余憶，世界三千幻里緣。祗有夜深明月上，碧霄朗照徹中邊。”[6]（卷十五《景州行館即事言懷》）又如，曲陸店行館系乾隆四十一年（1776）東巡，大吏特為太后添置。第五次南巡經(jīng)臨乾隆極為傷感：“館因豫耆艾，義屬祝岡陵。孰謂一番御，惹悲終古增。徑庭自熟識，榻席此重登。觸景引繁緒，無言只拊膺?！盵6]（卷十五《曲陸店行館疊丙申舊作韻》）

南巡引發(fā)懷母之思的另一原因是“行宮多有奉游句，翹首瞻吟痛不勝”[6]（卷十五《正月二十三日圣母三周忌辰感成一律》），行宮多存往巡皇帝所作承歡詩文，或題壁間，或刻石立碑，令再次經(jīng)臨的皇帝瞻吟懷人、情實難堪。如五巡途經(jīng)山東德州行宮時有詩：“疆吏延咨有余暇，歷觀題壁只徨徊……前度歡娛胥幻矣，此番起憶亦徒哉。丙申奉豫事猶近，何事南巡此獨來？”[6]（卷十五《德州行宮即事有感》）乾隆四十一年（1776）東巡，皇帝奉母由天津水程行至德州登陸，沿途從容奉豫，盡享天倫歡娛。四年后的今天，太后已逝，乾隆獨自南巡，再駐德州行宮，歷覽舊作，“彌深追憶”?？傮w而言，南巡途中懷母之思的反復(fù)表述是皇帝真情實感的自然流露，當然，從另一側(cè)面看，這些詩歌以題壁、刻石的形式留存行宮或名勝地，也生動地向世人昭示了皇帝的孝養(yǎng)形象，在萬民面前這位奉母巡游的圣天子更顯可親可敬。

其次，后兩巡詩歌多時光飛逝、物是人非之感

前四巡頻率高、間隔短，相距不過三至六年，而第五次南巡大異，它已距第四巡長達十六年之久。因而此次南巡乾隆的情感體驗較為獨特，再踏舊程大有不勝今昔之慨。如駐蹕揚州天寧寺行宮，乾隆有詩：“梵寺天寧邗水邊，行宮右側(cè)駐旌便。重來仍值仲春月，別去忽成十六年。柏樹喬偏增古貌，梅花放不入時妍。軒齋依舊景非昔，東望惟增意黯然。”[6]（卷十六《駐蹕天寧寺行宮再疊舊作韻》）行宮庭宇構(gòu)設(shè)一如舊日，然而風(fēng)景已異，觀景之人也“惟增凄感”。

五巡時，此類感喟時光飛逝之語俯拾皆是。如游覽揚州凈香園、趣園、平山堂及江寧棲霞時有句：“春秋十六閱，歲月隙駒催?！盵6]（卷十六《題凈香園》）“日涉園成趣，別之十六年。景光仍似昔，歲月暗為遷?！盵6]（卷十六《題趣園》）“七字昔年賡舊韻，春秋十六閱如流?！盵6]（卷十六《游平山堂疊壬午舊作韻》）其一“一瞬十六載，今來忽七旬?！盵6]（卷十八《駐棲霞行宮即事有詠》）故地重游令詩人頓感光陰似箭。這種“益教愴爾憶前巡”[6]（卷十八《登太白樓三疊舊作韻》）的情緒，最明顯的體現(xiàn)是御制寫景紀游詩平添不少愁緒與感喟。面對秀麗不減的江南風(fēng)光，乾隆的心境似乎與前四巡全然不同。他在《小有天園》詩中坦白道：“向年游此園，無過詠佳景。春風(fēng)此重來，乃覺別有省。人心祗方寸，萬物備俄頃。其中各有天，不昧斯為幸?！盵6]（卷二十二）此前駕幸，面對明媚風(fēng)景皇帝總是興致高漲，然而此巡似已闌珊，代之的是“既然一切應(yīng)無礙，底事回思復(fù)愴然”[6]（卷十六《游支硎山再疊丁丑舊作韻》）的無端深思與悲情愴懷。

最后，后兩巡詩多惜別之情、悲憫之懷

乾隆五巡時已屆古稀，六巡已高齡七十四歲。暮年重游，乾隆深感南巡不會再舉，詩中充滿了對江南風(fēng)景的惜別之情。如登江寧棲霞山最高峰時，乾隆作長歌，有句：“古稀誠老矣，南巡愿罷安福帆?！盵6]（卷二十三《登棲霞最高峰眺望作歌》）登鎮(zhèn)江金山寺有詩云：“六臨浮玉又春和，弗少虞巡亦弗多?！弊宰ⅲ骸熬醋窕首嬉嗔饶涎??！盵6]（卷二十一《金山寺六依皇祖詩韻》）駐蹕蘇州府行宮凝懷堂時又有詩：“五字留別什，千年依德輝。”自注：“六度南巡之事既蕆，亦不再擬命駕矣?！盵6]（卷二十一《凝懷堂四疊舊作韻》）題詠西湖斷橋殘雪曰：“三十三年一瞥余，圣湖佳致故如如。新詩五疊吟殘雪，不擬搜題更命輿?！盵6]（卷二十二《題西湖十景五疊舊作韻》之《斷橋殘雪》）自辛未初巡至甲辰六巡，前后相距33年，乾隆自云此后不再南巡。因而，第六次南巡詩充滿了對如畫景致的流連與不舍。駕幸煙雨空濛、六巡八度登臨的嘉興煙雨樓時，乾隆說：“不擬南巡更臨此，鳴榔欲去重徘徊?！盵6]（卷二十二《題煙雨樓疊庚子詩韻》）駐蹕海寧安瀾園時，乾隆說：“一溪春水柔，溪閣向曾修”、“六度南巡止，他年夢寐游！”[6]

后兩次南巡詩乾隆還表現(xiàn)出對民瘼民生更積極的關(guān)注，“物象隨宜四時閱，民艱到處一心稽”[6]（卷十五《鄭州道中作》其二）、“設(shè)無實政鮮民隱，真是尋山問水行”[6]（卷十九《景州行館八詠之展義齋》）。相應(yīng)地，戒奢崇樸與反對浪費的申誡也更多，尤其是極盡虛靡耗費的行宮與行館，乾隆屢次申斥無須踵事增華：“既往事弗究，費多心為懸”[6]（卷十五《趙北口行宮三疊舊作韻》）、“素心在崇樸，踵事戒增妍”[6]卷十九《趙北口行宮四疊舊作韻》、“淳樸為佳矣，華紛奚事諸”[6]（卷十九《郯子園再疊舊作韻》）。然而，地方大吏迎鑾備辦奉行奢靡華麗之風(fēng)有增無減，皇帝呵責(zé)之余也常自我反思，它們反饋在詩歌中即“慚”、“愧”等字眼頻繁呈現(xiàn)?！俺純扇穗y重問，未先諭祗自懷慚?！盵6]（卷十五《趙北口行宮作》）“何來館舍于傍建，不說事成深慚吾?！盵6]（卷十五《注經(jīng)臺行館六韻》）“即事亦豈賞景光，摛辭率以志吾愧?！盵6]（卷十六《龍泉莊行館即事》）“按頓都看有行館，摛詞用以志吾慚。”[6]（卷十六《題融春齋（在桂家莊行館內(nèi)）》）這種為行宮與沿途景勝增飾過于靡費而倍感慚愧驚心的情緒，前四次南巡詩極少出現(xiàn)。

頗值一提的是，對于物力民生的憐惜之情一定程度上刺激著皇帝反思巡幸本身。最后一次南巡結(jié)束時，乾隆在《南巡回蹕至御園之作》一詩中就直接告誡后來的君主未可輕舉南巡，“六度南巡于邁勤，一心惟是為民殷”，“載咨兒輩其聰聽，毋易言游視記文?！鼻熬浔砻髯约侯l繁巡幸是為民勤政，后句直接勸誡隨行諸位皇子切勿輕舉巡游，并囑咐他們閱讀己作《南巡記》。詩注補充說明道，此巡攜諸皇子侍行目的正在俾使他們親睹皇帝本人之克己無欲，“扈從之奉法，官吏之奉公，民人之親近”，并再次強調(diào)“有不如此，未可言南巡”[6]（卷二十三《南巡回蹕至御園之作》）！通過此詩及御制《南巡記》一文可知，乾隆在最后一次南巡結(jié)束前，已對南巡本身有所反思與警醒。

綜上所述，乾隆南巡詩具有鮮明的特點，首先和詩疊韻規(guī)?？涨褒嫶?，這源于作者的審美旨趣、詩才夸示與對企慕對象影響力的焦慮；其次，闡釋議論風(fēng)格突出，這是作者“詩言志”創(chuàng)作宗旨的體現(xiàn)，是他刻意以詩歌為巡幸目的與功績作自我詮釋——塑造皇帝英明決策、勤政無逸、博學(xué)多聞的形象——的必然結(jié)果。最后，以第五巡為臨界點，南巡詩在情感色彩由明快轉(zhuǎn)向黯淡，后兩巡詩更多地展現(xiàn)了帝王對江南風(fēng)景的惜別之情、對民生更積極的關(guān)注與懷母之思、時光飛逝之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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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史禮心．“十全老人”“十全”詩——清高宗乾隆的詩歌創(chuàng)作[J]．民族文學(xué)研究，2005（4）：29．

[6]（清）高晉，薩載，阿桂．欽定南巡盛典[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7]（清）圣祖．圣祖仁皇帝御制文集[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清）高宗．清高宗御制詩文全集[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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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崔巖．乾隆帝御制詩史學(xué)價值探微[J]．求是學(xué)刊，2008（5）．

［責(zé)任編校：陽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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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3240（2017）05－0134－06

2017-02-07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江南地域文化的歷史演進》（10＆ZD069）、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圖像與文學(xué)視野下的乾隆南巡書寫研究》（16CZW033）、江蘇省博士后科研資助計劃項目（1402012C）的階段性成果

劉歡萍（1983－），女，安徽池州人，南京大學(xué)文學(xué)博士、駐站博士后，江蘇第二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清代文學(xué)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