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學(xué)校門口新開了一家粉店，名叫邱姐卷粉。一到周末，那里便擠滿了買粉的學(xué)生，生意很是火爆。

卷粉是榕江人最喜歡的小吃之一，名聲在外，可以說是榕江的特色食品。在外省上學(xué)的堂姐每次打電話回來，總不忘說十分想念家里的腌魚和榕江卷粉。

在榕江，街頭巷尾總能看到大大小小的卷粉攤。每天清晨，霧還沒有散去，便有人推著小攤車來賣粉了。賣粉的一般是中年婦女，也有些老奶奶。有人經(jīng)過，賣粉的大嬸們一邊吆喝：“卷粉，卷粉咧，要不要卷粉？”一邊飛快地包著卷粉。將一張白嫩的粉皮在桌板上鋪開，用一只鐵勺子“嘩嘩”幾下劃成三角形，然后在上面放上臊子，把粉皮一卷，一個卷粉就成形啦！包好的卷粉一排排緊挨著，熟睡在蒸鍋里，像一個個小枕頭，秀氣極了。若有人來買，大嬸便打開鍋蓋，熱汽氤氳中臊子的香味飄出來，更加誘人，總讓人忍不住要多買幾個。

邱姐家的卷粉在學(xué)生中口碑是很不錯的，用同學(xué)的話說就是：“卷粉個兒大，臊子多，味足，吃著挺香，老板人好又熱情?！碑斎唬@些都只是道聽途說。我真正和邱姐接觸是在一個星期日的早上。

對于高三的學(xué)生來說，是沒有周末可言的。那天，像往常一樣，我起了個早，打算到食堂買早餐，然后回教室等待上課?？墒程玫拈T竟還沒開，我只好臨時改變主意，到校外去買。清晨的行人很少，涼風(fēng)拂面而來，讓人感覺清爽了不少。

一出校門，就看見公路對面邱姐家的大招牌了。果真是十分熱情的人，遠遠看見我，就開始打招呼了。這樣的熱情，真讓人無法說出拒絕的話來。我走過去，邱姐便麻利地打開銀白色的大鍋蓋，用粉鉗夾了5個卷粉放進紙碗里。她放調(diào)料的當兒，我們說起了話。

邱姐告訴我，她賣粉的時間其實并不是很長，才兩年多。兩年多，應(yīng)該是從我剛上高一那會兒開始的吧。她每天在學(xué)校門口擺攤賣粉，我竟毫無印象。大概那時，我太執(zhí)著于老車站旁邊老街里的卷粉了。

“那時候一個人推著小車，冬天里風(fēng)大很，吹得人的眼睛都開不來，真冷啊?！鼻窠阌行└袊@地說。

“您現(xiàn)在苦盡甘來啦，有了自己的門面，生意還這樣好?！蔽倚χ厮?。

“是咧，現(xiàn)在好多嘍，多虧了你來照顧的咧?！彼中α诵?，四十多歲的眉眼里流露著一種深深的幸福。

也許是受了她的影響。我心中也流淌著一種感激的心情。雙手接過包好了的粉盒，給邱姐大大的一個笑容后，轉(zhuǎn)身往學(xué)校走去。學(xué)習(xí)的壓力，也像這清晨的霧，在晨光中漸漸消散。抬頭看見，綠草地上的三角梅，迎著陽光正笑得燦爛。

吃著邱姐家的卷粉，我心里不禁又開始想念老車站旁邊那方小小的卷粉攤了。我有多久沒有去那兒了呢，賣粉的老伯媽都不記得我了吧？想想自己獨自看著大橋的夕陽走過去的日子，竟也隔了那么長、那么遠了。

2

上高一時，周六還不用上晚自習(xí)，周日更是有一整天的自由。有時間，我總喜歡到商貿(mào)城去轉(zhuǎn)轉(zhuǎn)。這其中的緣由有些奇妙。一次，我無意中走進商貿(mào)城，驚喜地發(fā)現(xiàn)：原來是這里！我心里一直念著的那條擺滿了五顏六色小玩意的窄窄的街道，原來是這里！我曾被父親用肩膀托著擠過去的街，原來是這里??！我驚喜得快要喊出來了。

小時候，街道好窄好窄，趕場天人好擠噢。可是人與人的摩肩接踵間，卻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碰在一起的人不會怒目相視，反而滿含歉意地相互笑笑。我坐在父親的肩頭，兩手牽著一只飛氣球細細的線，從來都不擔(dān)心會從上面掉下來。哥哥大些，可以自己走。他拉著母親的衣角跟在后面，東張西望地，不小心就拉錯了人，跟著走了好遠才發(fā)現(xiàn)。人群中矮矮的他，抬頭看見了那只飛得高高的氣球，找到了我們。

走在老街，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驚慌失措的小男孩，那個高高在上一無所知的小女孩。

商貿(mào)城有很多粉攤，我卻唯獨鐘情于十字拐角的那家。粉攤的老板是一個十分慈祥的老婦人，大概五十多歲吧。摻雜著幾絲花白的頭發(fā)整齊地在腦后梳成一個圓髻。那天我走累了，肚子開始咕咕叫喚時恰好走到她的攤位前?！靶∶茫跃矸勰?？還是……”她笑著問我。攤位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瓶罐，分別裝著青椒炒的西紅柿、油辣子、花生、大蒜水、糟辣、折耳根等好多調(diào)料，桌上還有一盆萵筍臊子，包了一半的卷粉和米豆腐。

目光落在正冒著蒸汽的大白鍋，咽了咽口水，我大聲說：“伯媽，我要吃卷粉，5塊錢的?！痹谶@樣小小的攤子里買東西，特別是買卷粉，我不大喜歡像別人一樣喊“老板”，總覺得那樣太生疏，稱呼為伯媽或大嬸更為親切些。

她拿了一根小板凳讓我先坐下，為我倒了一杯熱水后，又從她的板凳下取出火缽給我。“好姑娘，冷壞了吧，來向火，熱和一點?！闭f著轉(zhuǎn)身為我拌卷粉。我卻因為這句話快要落下淚來。那時已是深冬，很冷，我的心里卻浮起一層暖暖的感動。紅紅的炭火把熱量傳過來，像老伯媽暖暖的心。等我的手暖和些了，老伯媽便端來一碗拌好了的卷粉放在我面前的小圓桌上。碗里冒著白氣，好香呀！我夾起來吃了一口，淚水就涌出來了。這味道多像以前的那個味道??！我曾以為，它也一起遠去了。在淚光朦朧中，老伯媽的形象逐漸模糊起來，另一些童年舊事又重上心頭……

小時候，趕場天總是最令人期待的日子。因為趕場回來，大人們總會從街上買來一些好吃的東西。有時候是小小的豆沙包，有時又是月亮糖、包谷糖……我最開心的是父親清晨挑著滿滿兩簍木炭到街上去賣，晚上回家時，會從炭簍里的蛇皮口袋里魔術(shù)般拿出一個白色的餐盒，那一定就是香噴噴的卷粉了。有家人去趕場的孩子，總會相邀到半山腰的歇腳板凳去等大人回來。我和桃園不愿意和他們一起走那么遠，每次就在學(xué)校旁那棵開滿小白花的大樹下，一邊用米草把掉落下來的花朵穿成長長的花環(huán)，一邊等著父親回來。每個孩子都知道，小路的那一頭，家人正挑著東西朝我們走來，走回家來。

后來，小路被新開的大路取代了。小路旁的那棵大樹實在太老了，被修路的挖機一嚇，就沒再開過花，我再也沒有機會在小路上拾著花等著父親回來了。我的那只飛氣球，也被頑皮的哥哥咬斷了線，飛過了別人家的屋頂，飄向那極高極藍的天上，消失在我的視線盡頭。那是我童年里唯一的一只飛氣球，看著它逐漸遠去時那種悲傷又無奈的心情，至今都還可以感受得到。一同遠去的還有我可愛的童年時光，它們再也找不回來了。

那天，人們看到一個女孩坐在街邊的小攤旁，流著淚一口口吃著卷粉，淚珠來不及擦，就滾進了碗里。

3

自從吃過老伯媽的卷粉后，這顆心就一發(fā)不可收了。每個周六放晚學(xué)后，我總會一個人背著書包，穿過綠樹成蔭的校園，踏上寬寬的新城街道，走完長長的大橋，到老車站旁老伯媽的卷粉攤前，只為吃上一碗熱乎乎的卷粉。那會榕江還沒有公交車，我總是走著去的。老伯媽五點半就賣完收攤了。有時候走得太慢，就趕不上。而我又總是被天邊的云霞牽絆。那時風(fēng)很輕，夕陽很美。

后來去的次數(shù)多了，跟老伯媽熟悉之后，話也多了起來。

“為什么叫它臊子？”我指著桌子上那盆混摻著香菇、豆腐粒和豇豆的東西問她。已經(jīng)是夏天了，萵筍換成了豇豆。

“見過小豬吃的潲吧？把很多東西混在一起煮就是豬潲，我們吃的臊子不就像這樣？”她半開玩笑地說。

我一聽像豬潲，就哈哈大笑起來?？杉毤氁幌?，還真像這么回事呢。“那就是把所有食材拌在一起就成臊子嘍，我也可以自己包卷粉賣啦?！蔽议_心地說道。

“哪有這么簡單喲。不是亂弄就好吃的。卷粉要趕早趟，臊子要早早備好。天沒亮就得起床張羅，天麻麻亮就要出門了。這做臊子要先把香菇、豇豆切好，在鐵鍋里用熱油把生姜米和豬肉末焙出香味，再倒香菇進去炒一番，最后才把豇豆加去，又撒些鹽，炒均勻了。各家的做法各又不同，門道多咧。卷粉好不好吃，一是看桌上這些瓶瓶罐罐，二就是臊子。臊子香，卷粉的味道就出來嘍?！崩喜畫岊H為得意地說。

“那您做的卷粉最香啦！”我笑著對她說。

老伯媽笑彎了眉。

沒想到，這小小的臊子做起來還挺不容易。我卻更喜歡這模樣樸素卻不簡單的卷粉了。

到了高二以后，整日忙于功課，去老伯媽那里的次數(shù)漸漸少了，心中對那兒的感情似乎也這樣淡了下去。直到吃了邱姐家的卷粉后，那顆思念的種子呀，又在心里生了根，發(fā)了芽，并且枝繁葉茂了。

4

現(xiàn)在，我坐在前往老城區(qū)的公交車上。窗外的風(fēng)景還是那么美。傍在遠山上的夕陽落下柔和的余暉，灑在晚風(fēng)親吻的江面上，波光粼粼。橋上的行人來來往往，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在車上寫下這篇文章的最后一個字時，我的心里突然感到一絲緊張：

那個安安靜靜地擺在老車站旁的小小的粉攤，還會飄散出讓我深深眷戀的卷粉香嗎？

指導(dǎo)老師：尹金祥

評語：

很喜歡潘雙雙同學(xué)的文章，無論敘述還是描寫，總那樣的從容不迫，飽含深情。《卷粉香》也是這樣。文章從學(xué)校門口的邱姐卷粉寫起，很自然地回憶到商貿(mào)城旁邊的小街，小時候牽著氣球騎在父親肩上在擁擠的人流里趕場的情景，以及剛上高一時那情有獨鐘的商貿(mào)城旁邊十字街拐角的卷粉攤。作者寫卷粉，除了生動地描寫了榕江卷粉的配料、制作等情況，還寫出了賣粉女人的樂觀與熱情。此外，文章的細節(jié)描寫也很生動。小時候趕場，“哥哥大些，可以自己走。他拉著母親的衣角跟在后面，東張西望地，不小心就拉錯了人，跟著走了好遠才發(fā)現(xiàn)。在人群中矮矮的他，抬頭看到那只飛得高高的氣球找到了我們?！边@樣的情景描寫，作者從生活中隨手拈來，卻寫出了小鎮(zhèn)趕場非常擁擠的真實情況，讀后既為哥哥的拉錯人擔(dān)憂，又為他的聰明露出會心的一笑。與作者交談時她曾說，寫作時她經(jīng)常眼含熱淚，也不知道是為什么。由此可知，描寫自己熟悉的生活，是中學(xué)生寫好文章的一個方向。（楊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