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陽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 河南 信陽 464000)
駁秦川教授
匡永亮
(信陽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河南信陽464000)
秦川教授對魯迅原話的理解存在兩個層次的錯誤。一是證據(jù)不足,分析有誤,判斷不準(zhǔn)確;二是對魯迅原話含義的理解存在根本性誤讀。
《太平廣記》;《夷堅志》;小說;魯迅;歧義;語義分析;輪回
秦川教授《<太平廣記>與<夷堅志>比較研究》一書《前言》認(rèn)為,魯迅《破<唐人說薈>》對《太平廣記》的評價“存在著兩處明顯矛盾和不合邏輯之處”。其說法及“糾正”存在明顯硬傷,有兩個層次的錯誤:一是“存在歧義”的證據(jù)不足,分析有誤,判斷不準(zhǔn)確;二是對魯迅原話含義的理解存在根本性誤讀。現(xiàn)移抄原文,標(biāo)的駁正于下。
本書不避名人之諱,對相關(guān)問題提出商榷或直接指出問題之所在。如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巨匠、第一個為中國古代小說寫史的魯迅先生,對《太平廣記》的評述也明顯存在著歧義的地方。如說:“我以為《太平廣記》的好處有二,一是從六朝到宋初的小說幾乎全收在內(nèi),倘若大略的研究,即可以不必別買許多書。二是精怪,鬼神,和尚,道士,一類一類的分得很清楚,聚得很多,可以使我們看到厭而又厭,對于現(xiàn)在談狐鬼的《太平廣記》的子孫,再沒有拜讀的勇氣?!雹亵斞傅倪@段評價對《太平廣記》本身價值的認(rèn)定以及該書在后世傳播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是明確的。所以學(xué)者們談及《太平廣記》的文獻價值,總喜歡引用這段話。然而這段話卻存在著兩處明顯矛盾和不合邏輯之處,數(shù)十年來一引再引竟然未被發(fā)現(xiàn),是疏忽還是故意避名人之諱?不得而知。
我們認(rèn)為,其矛盾和不合邏輯的地方在于:其一,魯迅是談《廣記》的“好處”,而第二點卻總體上是在談缺點。其二,就缺點而言,其表述實在令人費解。②我們來分析一下第二點的后半句的層次:“……可以使我們看到厭而又厭,對于現(xiàn)在談狐鬼的《太平廣記》的子孫,再沒有拜讀的勇氣。”這部分的中心詞應(yīng)該是動詞“看到”,看到的主語是“我們”;“看到”的“賓詞”應(yīng)該是“子孫再沒有拜讀的勇氣”這個短語,其余皆為這個短語的修飾詞.“厭而又厭”不是“我們”發(fā)出的,邏輯上應(yīng)該是由“子孫”發(fā)出的。③按照這樣的思路分析,這“看到”的情況可以理解為:“現(xiàn)在的子孫,對于談狐鬼的《太平廣記》厭而叉厭,再沒有拜讀的勇氣。”而原句的問題,關(guān)鍵在于修飾詞位置不當(dāng)而造成的歧義,令人費解。后半部分表面看來是在批評《廣記》輯錄神仙鬼怪太多,使得“現(xiàn)在的子孫”非常討厭,以致“沒有拜讀的勇氣”;實際上仍然是在肯定《廣記》的文學(xué)文獻價值,并有暗諷“現(xiàn)在的子孫”竟身處寶山不識寶的意味。④這樣理解,魯迅所概括的兩個“好處”就自然統(tǒng)一起來了。否則后一個“好處”何由得之?于此將魯迅的話與筆者揣測的部分合起來,即為:
我以為《太平廣記》的好處有二,一是從六朝到宋初的小說幾乎全收在內(nèi),倘若大略的研究,即可以不必別買許多書。二是精怪,鬼神,和尚,道士,一類一類的分得很清楚,聚得很多,可以使我們看到現(xiàn)在的子孫對于談狐鬼的《太平廣記》厭而又厭,再沒有拜讀的勇氣。⑤
也許這樣,才符合魯迅原意,正由于魯迅先生的名氣大、影響大,因而學(xué)界反復(fù)引用而無人質(zhì)疑。而筆者本著求真求實的探索精神,不揣罅漏,辨疑訂誤,以還原本意。若有不妥之處,還望讀者及學(xué)界同仁不吝賜教。[1]
通讀其文可知,核心論題在于對①處的理解。秦教授對①處第二句有不同看法,認(rèn)定該評述“明顯存在著歧義的地方”,證據(jù)是③處的語義分析。然而這一段語義分析卻是完全錯誤的。
首先,該處意欲分析“第二點的后半句的層次”,卻忽略了句子的主語。其次,“這部分的中心詞”不是動詞“看到”,而是使役動詞“使”,其后為賓語從句而非單詞。再次,“看到”并非動詞“看見”,而是由動詞“看”和程度副詞“到”組成的狀中短語,意為“看得達到(某程度)”,因而不可能帶賓語,更不可能套賓語從句;其余部分也并非“‘子孫再沒有拜讀的勇氣’這個短語”的“修飾詞”,而是與“厭而又厭”并列且存在程度遞進關(guān)系的補語成分,共同說明短語“看到”的程度。最后,“厭而又厭”充當(dāng)?shù)氖浅潭雀痹~的功能,屬于修辭層面的重復(fù)表強調(diào),并非動詞,因而既非“我們”發(fā)出,更不可能由“子孫”發(fā)出;“子孫”并非獨立的中心語,僅僅是短語“談狐鬼的《太平廣記》的子孫”中的一個詞,此短語充當(dāng)介詞“對于”的賓語,這個介詞賓語從句的中心語是“《太平廣記》的子孫”;“子孫”為喻體,意指“《太平廣記》類圖書”,其本義在從句中被消解,故“子孫”一詞盡管處于語序上的“中心語的中心語”這一位置,實際上并不具備獨立作中心語的語義功能。秦教授將“子孫”理解成字面義,無疑是錯誤的;將“現(xiàn)在談狐鬼的《太平廣記》的子孫”偷換成“(我們)現(xiàn)在的子孫”,更是文義不通;而“并有暗諷‘現(xiàn)在的子孫’竟身處寶山不識寶的意味”一句,完全是無中生有、加罪古人。所謂的“原句的問題,關(guān)鍵在于修飾詞位置不當(dāng)而造成的歧義,令人費解”,實際上正是秦教授截割字句所造成的。建立在錯上加錯的語義“重組”之上,⑤處和④處生吞活剝,甚為無稽。因此,③處的“語義分析”是完全錯誤的。秦教授在此基礎(chǔ)上又?jǐn)嘌浴捌涿芎筒缓线壿嫷牡胤皆谟冢浩湟?,魯迅是談《廣記》的‘好處’,而第二點卻總體上是在談缺點。其二,就缺點而言,其表述實在令人費解”。這又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誤判。據(jù)上文辯駁可以確知,秦教授所謂“缺點”并不存在,所謂“魯迅談好處時卻談缺點”亦不攻自破。
既然“歧義”不存在,那么魯迅先生的原意是什么呢?從原文看,有兩層意思:《廣記》收輯范圍廣,時間跨度大,搜羅內(nèi)容全,倘若只做大略研究,憑此足夠;《廣記》以類相從,分類清晰,足以令人看到厭煩而喪失對其后同類書籍的閱讀興趣。僅就《破<唐人說薈>》上下文看,秦教授在引用時也未準(zhǔn)確把握原文的精神,所以才犯下主觀臆斷的錯誤。該文開宗明義:《唐人說薈》“倘若單以消閑,自然不成問題,假如用作歷史的研究的材料,可就誤人很不淺。我也被這書瞞過了許多年,現(xiàn)在覺察了,所以要趁這機會來揭破他?!盵2](P131)秦教授所引句子,原非單純“談《廣記》的好處”,而是告訴讀者尤其是小說研究者應(yīng)該看什么書,所謂“為避免《說薈》之禍起見,我想出一部書來,就是《太平廣記》。這書的不佳的小板本,不過五元而有六十多本,南邊或者更便宜?!盵2](P132-133)所謂“好評”,乃是以物美價廉的經(jīng)濟眼光做出的購買建議,并非確鑿的學(xué)術(shù)價值評估。若不顧語境而斷章取義,強行引為定論,則不免失之武斷了。
誠然,魯迅用語也應(yīng)予注意。受民國時期書面語歐化風(fēng)潮的影響,其文修飾詞冗長且夾雜比喻,如《孔教與皇帝》“這位至圣先師的嫡孫”[2](P106)一語,乍看似有“歧義”,實則不然;魯迅行文又喜生造詞,如“新‘堂·吉呵德’們”、“鬼道主義”[2](P99-101)等?!啊短綇V記》的子孫”原不足為奇,稍加留意便可明了,“歧義”是可以排除的。
另外,該書代序稱“《太平廣記》和《夷堅志》中大量因果報應(yīng)故事,實屬佛教影響所致。”[3]僅“從佛教的哲理講”而忽略道教的巨大影響,顯然過于狹隘,且與《前言》“儒釋道三家合力勸誡世人去惡存善、行善積德”[1](P22)自相矛盾。為學(xué)立論,可不慎歟?
[1]秦川,王子成著.《太平廣記》與《夷堅志》比較研究[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6.
[2]魯迅.魯迅全集第8卷[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
[3]秦川.《太平廣記》與《夷堅志》比較研究述略[J].九江學(xué)院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5(4):27-32.
匡永亮(1990-),男,河南信陽人,文學(xué)碩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