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培
江湖派成員眾多,詩人的社會身份也比較復(fù)雜。諸多詩人在詩歌中反復(fù)吟詠著其對社會、人生的感慨,主要表現(xiàn)為:江湖之嘆、貧窮之悲、孤獨之感,構(gòu)建了江湖派的獨特詩風。
作為南宋詩歌史上人數(shù)最多的詩歌流派,他們或居于一地、隱身山林,或漫游江湖、投贈干謁,抑或做著微小的官、掙扎于仕途,詩人在詩歌中吟詠著其對社會、人生的感慨,構(gòu)建出江湖詩派獨特的詩風。
一、江湖派詩人概況
南宋時期,士人的地位已不如北宋。北宋時朝廷對待士人的優(yōu)厚待遇和相對寬容的政治處境都是南宋士人不可比擬的。南宋初期,國破家亡的遭際對士人觸動非常大,“到南宋中后期,士人階層的分化加劇,大量游士、幕士、儒商、塾師、術(shù)士、相士、隱士所組成的江湖士人群體紛紛涌現(xiàn),構(gòu)成舉足輕重的社會力量?!薄斑@群‘江湖之士以詩馳譽者并世而居,但互不相交或交往不密,依靠陳起有組織的刻印詩集而匯聚成一個特殊的集合體?!苯扛爬私娕纱蟛糠殖蓡T的社會身份。
江湖派詩人即便做官,也只是做著無足輕重的小官,走著不太順利的仕宦之路,而更多的詩人則漫游江湖,過著清貧的生活。文人的骨氣使得他們位卑而敏感,但生活的窘迫又逼著他們不得不放下尊嚴依靠投贈、干謁為生,生活的苦悶只能借助詩歌得以表達,詩歌成了他們直抒胸臆、賴以生活的工具。詩人的行藏、交游、投贈、干謁,在詩作中都有所表現(xiàn)。
二、江湖派詩歌的江湖主題
江湖之嘆是詩人在宦游、干謁中普遍擁有的情懷。比起一地一隅,江湖是一個寬泛的地域概念,“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同時江湖又是一個社會概念。不同與以往文人學而優(yōu)則仕的人生路徑,南宋的社會現(xiàn)實限制了文人入仕的途徑。江湖派的得名緣起陳起刊刻的《江湖集》系列,包含兩層含義:漫游江湖,在野文人。因此,江湖派詩人的詩中就多了對這兩方面的感嘆,一是江湖漂泊之苦,二是社會地位之卑微。但無論是哪一層面的慨嘆,都深深地觸動著江湖派詩人的內(nèi)心。
作為地理名詞的江湖,少不了顛簸和風浪。江湖派詩人四處漫游,離開故鄉(xiāng),行路坐船是其漫游的主要交通途徑?!敖L浪惡,飄泊此依依”,一個“惡”字,便道出了江湖派詩人漫游江湖的深切感受,江湖浪大險惡,干謁之路亦是如此。同時“惡”字又隱含著詩人對這種生活的厭倦,孤苦無依,四處漂泊,故鄉(xiāng)、家人、朋友都時常分離,不得相見。所以,江湖派詩人的漂泊感比南宋其他時期的士人都更悲切。如若能順利地得到公卿的賞識,得到他們贈予的錢財和物資,生活就會過得較為輕松,如若不能,詩人的生活則難以為繼。
作為社會層面的江湖也并非風平浪靜?!敖ɡ藧海资掠魍?。政治的黑暗,邊疆的戰(zhàn)爭都觸動著詩人內(nèi)心,但又無力改變現(xiàn)實只能無奈地哀嘆。因干謁而漫游江湖的詩人們也早已厭倦這種生活方式,但又迫于生存的壓力別無選擇。正如方岳所言,“江湖吾倦矣,茅屋幾時成”,他曾先后在多地做官,走的是傳統(tǒng)的封建文人道路,于宦海沉浮多年,但他卻對朋友汪少卿表達了厭倦江湖,結(jié)屋而住的愿望。有此愿望的詩人并非少數(shù),“江湖路遠總風波,欲向山中制芰荷。黃葉落來秋色晚,亂鴉歸處夕陽多。慣經(jīng)世態(tài)知時異,拙為身謀惜歲過。有屋一區(qū)田二頃,分無清夢到鳴珂。”詩人陳必復(fù)就表達了厭倦干謁江湖的生涯,想在山中建造藥房(陳曾在嘉定年間(1208-1224)居封禺山中,結(jié)屋為藥房吟所)的愿望。黃葉落下,亂鴉歸處,用秋景來渲染歸家的迫切心情,詩人漫游江湖看慣了世態(tài)炎涼、時代之惡,決定謀一個安定的住所來度過余生;鳴珂,以玉為顯貴者所乘的馬作飾,行則作響,“分無清夢到鳴珂”是說既然詩人能過上安定的生活,也就無需再去權(quán)貴之家干謁賣詩了。漫游之苦,生活之貧賤可見一斑。
貧窮也是江湖派詩歌的重要主題。貧和窮是一對近義詞,但貧多指生活上困窘,缺衣少食,而窮則包含著多重含義?!斑_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是文人最理想的生活狀態(tài)。但對江湖派詩人而言,江湖游士的身份決定了他們在政治上無法實現(xiàn)飛黃騰達的美夢,那么窮則獨善其身也就成了江湖派詩人的無奈選擇。對大部分江湖派成員來說,生活的貧窮時時困擾著他們,在其詩中就出現(xiàn)了大量包含“窮”“貧”的詩句,甚至還有對貧窮生活的自嘲。但江湖詩派詩人往往偏執(zhí)地把貧窮與作詩聯(lián)系在一起,似乎貧窮是因太專注于作詩,甚至生病也是作詩造成的,“病為思詩苦,貧緣立行真”。作詩成了江湖派詩人畢生追求的事業(yè),因太在意詩藝,“苦吟”也就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詩句中,“咫尺不相見,閉門唯苦吟。身外一貧在,燈前百慮深?!?/p>
“只有君與我,惟添病與貧”,由貧而致病,抑或是長期的仕宦、干謁生涯而使身心老去等主題,都體現(xiàn)在其相關(guān)的詩作中。以往的詩人對人生、衰老的感喟很多,如漢代文人五言詩《古詩十九首》中:“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彼ダ现畱B(tài)往往和疾病聯(lián)系在一起。江湖詩派領(lǐng)軍人物劉克莊活了83歲,是江湖派詩人中的長壽者,但隨著衰老的來臨,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其就有多篇描寫記顏、目眇,耳疾、疥癬等內(nèi)容的詩作,他有感于老病并寫了十首六言詩呈送好友林希逸,《老病六言十首呈竹溪》,林看后作和詩,劉又作《竹溪再和余亦再作》呈林,每組詩有十首,除去首尾兩首其余八首均從發(fā)、耳、目、口、鼻、腰、手、足等方面分別敘寫自己衰老年邁之狀。
此外,一些其他詩人的詩作如《武兄惠藥》(陳起)、《次枯崖問病韻》(胡仲弓)、《簡陳叔方問病》(戴復(fù)古)等,則在字里行間流露出友人對詩人的關(guān)懷、詩人對友人的感激及對珍貴友誼的珍重。
三、江湖派詩人的江湖情懷
江湖派詩人還有結(jié)社的活動。胡仲弓《與社友定花朝之約》:“花朝曾有約,來此定詩盟?!冶M吟樽樂,徂徠不用賡?!北憩F(xiàn)與社友定在花朝日做詩盟,飲酒歡樂的氣氛,朋友間既切磋了詩藝,又交流了感情。當然,詩人與社友的活動并不僅局限在作詩,胡仲弓還有一詩《和社友游清源洞韻》,展現(xiàn)社友共游風景名勝的情形,或分韻或分題,是競賽,也是相互切磋。
不過江湖詩人與朋友的歡樂是短暫的,生計迫使他們不得不面對分離,所以江湖派詩人的漫游之路就變得長遠而孤獨。利登說“舉目皆我友,我心知者誰。知心而久離,此情悲不悲?!彪m然朋友遍地,但真正知曉我心的能有幾個?知心朋友長久的分別,此情怎能不讓人悲傷。王同祖也說:“千金難買是心知,誰遣相親又語違?!痹诠陋毜穆贸讨猩缬训膯栐冿@得異常珍貴,但友人到了一地久無音訊,又會引起詩人的惆悵與掛念。如陳造《丁簿到蕪湖書不至》“幾日到蕪湖,交情未合疏。相望百里地,不寄一行書。特此寬相憶,何人念索居。朔風吹雁斷,徒倚正愁予?!庇讶巳チ耸徍?,時詩人在繁昌,相距不過百里,思念跨越了地域的限制。人生有聚有別,在江湖派詩歌中有許多寄友人的詩作,離別傷悲是起始情懷,在傷悲過后,詩人們便感受到深深的孤獨。
(陜西中醫(yī)藥大學人文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