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君
國家興衰的關(guān)鍵從來不在于山川險固,也不在于堅船利炮核武器,而在于“治道”,即政治是否清明革新。
吳起是戰(zhàn)國著名的軍事家,“用兵司馬穰苴不能過也”。他的《吳子兵法》,有很高的世譽。但比起他的軍事才能,吳起的政治見識更閃爍古今,引人深省。
《戰(zhàn)國策·魏策》記載:一次魏武侯和大臣們在西河上坐船游覽,魏武侯看到山川壯麗,一時豪情,稱耀說:“山川如此險峻,國家難道不是很堅固嗎!”一旁的大臣王錯應(yīng)聲附和:“這就是晉國能夠強大的原因。若好好治理,稱霸天下是沒問題的?!?/p>
吳起對王錯說:“吾君之言,危國之道也;而子又附之,是重危也?!敝赋鐾蹂e的趨炎附和,更是一種危險。當時魏武侯聽了,很生氣,對吳起說:“你這話有什么說道嗎?”
吳起說山川之險是不足為憑的。一個國家的霸業(yè),不會因山河險峻而產(chǎn)生。他例舉了地理險固但國家不治而亡的例子:如三苗治下的地方,左有彭蠡湖,右有洞庭湖,北有岐山,南據(jù)衡山,天險獨具,但“為政不善,而禹放逐之”。夏桀的國家,左面是天門山北麓,右邊是天溪山南邊,伊水、洛水流經(jīng)南面,依仗如此天險,但“為政不善,而湯伐之”。而殷紂的國家,左有孟門山,右有漳水和滏水,前據(jù)黃河,后靠大山。地勢險要,但“為政不善,而武王伐之”。
吳起一口氣說了三個先例,強調(diào)善政才是國家立于不敗之地、圖存霸業(yè)的根本所在。決不可自恃險固,忘乎所以,玩自娛自樂的游戲。
吳起進一步對魏武侯說:我們攻陷占領(lǐng)的那些城邑,城墻不謂不高,民眾不是不多,可照樣城破國亡。緣由何在?“政惡故也”。由此地形險峻、地大物博之類,哪里能作為興國謀霸的憑藉呢?魏武侯聽了豁然開朗,稱聞“圣人之言”,并把西河地方的政務(wù)全盤托付給吳起。
《戰(zhàn)國策》記載的這一幕,非常值得品悟。地緣形勝對于國家是重要的,《孫臏兵法·奇正》中說:“形勝之變,與天地相敝而不窮”,20世紀初葉地緣政治學的興起,也表明了這一點。地緣政治學把地理因素視為影響國家政治的重要條件,依據(jù)地緣形勝和政治格局分析戰(zhàn)略形勢,對國家安全作統(tǒng)籌規(guī)劃。但當時吳起的觀點,打破了對于山川險固的迷信,強調(diào)修明政事、推行良治才是治道之本。自恃險固,頤指氣使,那是取敗之道。
古往今來,國家興衰的關(guān)鍵從來不在于山川險固,也不在于堅船利炮核武器,而在于“治道”,即政治是否清明革新。“治道”是中國傳統(tǒng)的思想范疇,先秦時已形成,只是秦漢后沒能孕育出更多的民主因素。當今世界,許多國家之間自然形貌差異不大,但興衰強弱各有不同,是“治道”形塑了一個國家的風貌和命運,“治道的形勝”一定甚于“山川的形勝”,這是一種文明的法則。
吳起是名軍事家,但他的眼光超越了“單純的”軍事觀點而有深遠開闊的境界,懂得“天下之治道,不可不務(wù)為也”。西河船上一席言,直擊國家興衰成敗的底蘊,比起那些只知武力、只好“陶然自醉”的古今憤青們不知高明多少。而“王錯式”的短視和阿諛,則很容易對國民精神形成誤導,在吳起看來,更是一種“重?!?,尤當警策。
“中原形勝關(guān)河在,列圣憂勤德澤深。”惟有內(nèi)修善政、外修信睦,才是國家興盛強健之本。一句話,良治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