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定

對楊紀琬教授會計學術思想的回顧和感悟

王世定

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與中國會計學會聯(lián)合舉辦的楊紀琬教授誕辰一百周年紀念活動分為兩部分。2017年11月9日上午舉辦了座談會，大家一起回顧了與楊老的深情交往以及治學與為人，下午又安排了楊老會計學術思想的專題研討。在對楊老的會計學術思想進行回顧之前，我首先隆重推介為這次活動專門出版的《德立天地學貫中西：楊紀琬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文集》和《楊紀琬教授會計學術思想研究》兩本書。盡管這兩本書對楊老道德、文章以及在我國會計制度建設和會計學術思想方面的突出成就進行了較為系統(tǒng)的回顧和初步總結，但是真正要對楊老的會計學術思想進行全面總結和深入研究還需進一步努力。楊老學術思想博大精深，是我學一輩子、實踐一輩子也難以企及的。

十分幸運的是，從1979年成為楊老的弟子到畢業(yè)分配在財科所，一直是在楊老的指導下工作的，始終是在他的言傳身教之下慢慢成長起來的。所謂師恩難忘難以表達我對楊老的崇敬和感激之情。下面就我多年跟隨楊老學習與研究中的感受、感悟，對楊老的學術思想進行一些回顧。

大家都說楊老的會計思想博大精深，不僅僅是因為楊老一生在會計基礎理論、會計法律、會計制度設計、注冊會計師管理、審計以及成本管理等諸多方面論文和著作頗多，還在于他思考問題的深度和廣度往往超出一般人。楊老有時說的一句話，就需要我們很長時間思考才能有所領悟。他的教學方法很獨特，就是常常會逼得你去思考。一些問題你若沒有進行準備和研究就去問他，他不會輕易告訴你，而是引導你去思考。在一次學術會上，他說:“會計什么都管什么都不管”。我聽了就很費解，也不敢問他。因為你一問，他就會說：“這還不知道”。他還多次講過，會計是“非理非文，亦理亦文”，這些話你不深入研究還真理解不了。但是楊老卻能把他的學術思想用很精煉簡潔的話總結出來。

楊老創(chuàng)立的會計管理活動論得到了我國會計界同行的認可和支持，尤其是得到了企業(yè)會計工作者的贊同，也引起了國外會計界的關注。可能會計學術界更多認為，楊老的會計學術成就主要在于會計管理活動論的創(chuàng)立和研究，其實楊老還對我國會計法律、會計管理制度、會計管理活動、會計改革、會計國際化等有深入的研究且作出了較大的學術貢獻。不僅如此，在我國宏觀經(jīng)濟發(fā)展和經(jīng)濟體制改革方面楊老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但他從來不會就此公開寫文章來表達自己的這些觀點。問他為什么，他總是簡單地回答，有所為有所不為。

我們不僅要繼承發(fā)揚楊老的會計學術思想，更要學習他謙虛謹慎的工作作風。我認為，楊老學貫中西成為公認的大家，與他這種長期保持的謙虛謹慎作風是密不可分的。

說到謙虛我體會特別深。1996年臺灣政治大學邀請中國會計學博士導師到臺灣交流。當時兩岸還沒有三通，需經(jīng)香港轉機，還要辦理各種手續(xù)，費時費力。當時楊老已經(jīng)得了癌癥，我怕他旅途勞頓吃不消，就委婉地提醒他身體要緊。他說如果要是旅游我絕對不去，你要知道這是第一次海峽兩岸會計學者進行交流，具有開創(chuàng)性；不僅如此，對將來的國家統(tǒng)一都會有好處的。他考慮問題是這樣的深邃，將普通的學術交流和祖國統(tǒng)一大業(yè)聯(lián)系起來，想的這樣長遠，確實令人肅然起敬。就這樣促成了兩岸第一次會計學術交流，開通了兩岸會計交流的渠道。

在學術交流中，楊老不顧年事已高，拖著病體先后在臺灣政治大學、逢甲大學和中山大學作學術報告。楊老熱情地介紹了大陸改革開放的偉大成就，重點闡述了經(jīng)濟體制改革與會計改革的內(nèi)在關系。他深邃的思維邏輯和生動的語言表達，得到了與會專家學者的高度贊揚。臺灣報紙以“大陸國寶級會計專家來臺講演”為題，作了報道。當我拿著報紙給他看時，他笑了笑說：“什么國寶，大熊貓才是國寶呢”?？雌饋恚@只是一句玩笑話，實際上卻體現(xiàn)了楊老謙虛謹慎的一貫作風。

“學然后知不足”是楊老對我們的諄諄教導，也是他老人家身體力行的行為準則。一次楊老來我辦公室問道：“有件事我一直沒想明白，你是否知道？”原來他正在為企業(yè)的破產(chǎn)標準而踟躕?！盀槭裁磭馄髽I(yè)流動資產(chǎn)不能償還到期債務就要破產(chǎn)，我們的標準卻是總資產(chǎn)不能抵償總負債？”我根本沒考慮過這一問題，只能回答不知道。幾天后他高興得像孩子一樣對我說：“我搞懂了，如果流動資產(chǎn)不能償還到期負債，企業(yè)就要變賣固定資產(chǎn)，這就傷筋動骨了。”還說，我們的破產(chǎn)標準規(guī)定的寬松，是因為國有企業(yè)體量太大，照搬國外的標準會涉及社會安定，此外還要考慮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進程和資本市場的現(xiàn)狀等一系列具體問題，看來法律也要考慮國情不能照搬照抄。幾句話不僅令我茅塞頓開，更讓我學到了楊老的這種不恥下問的謙虛品格。記得在楊老從事會計工作60周年紀念會上，他在致答詞時不僅婉拒了大家公認的“會計泰斗”“理財國手”等贊譽，還自封為“會計戰(zhàn)線上的老兵”和“會計迷”。他說：“從事會計工作60年，感觸最深的就是‘知不足’‘知困’‘知難’。擁有書本知識的人，回到實踐工作中去，就會感到世界太大，自己太小，不謙虛也得謙虛?！?/p>

謙虛之所以成為一種美德，在于它會促使人們在求知過程中永不滿足，不斷學習吸收新的知識來充實自己。我認為，楊老學貫中西成為公認的大家，與他這種虛懷若谷的品格是密不可分的。一首詠竹詩其中的兩句是“未曾出土先有節(jié)，身處凌云也虛心”，大家想一想這兩句詩放在楊老身上是不是恰如其分，是不是應該作為我們身體力行的準則？

楊老之所以能夠取得如此突出的成就，成為大家公認的“會計泰斗”，還與楊老強烈的事業(yè)心和忘我的勤奮工作分不開。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癌細胞已多處轉移，特別是骨轉移，其痛苦程度非常人所能想象。為減輕痛苦，醫(yī)生征得家屬同意準備注射麻醉劑，但他堅決不同意。1999年1月末，我出差前專程到醫(yī)院去探視并勸他遵醫(yī)囑。他還是不同意。他說：“我現(xiàn)在頭腦還很清楚，注射杜冷丁就糊涂了，萬一部里找我有事怎么辦？”聽了這番話，我強忍著淚水問他疼怎么辦，他說，背古詩。說著從枕下拿出一疊默寫古詩的紙來?？粗敲苊苈槁榈淖煮w，我根本無心讀那些詩句，眼淚止不住淌了出來，我趕緊轉過臉拭去眼淚。因馬上要趕飛機，不得不匆匆告別。沒想到這是我見楊老的最后一面。2月6號回京，接我的司機告訴我楊老已報病危，汽車從機場到醫(yī)院一路飛奔，當我趕到病房時，楊老剛剛停止了呼吸，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可敬的恩師就這樣離開了我們。一個80多歲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為保持頭腦清醒，拒絕麻醉劑強忍著劇烈的疼痛，想到的是“萬一部里找我有事怎么辦”，為了這個“萬一”，楊老早已超越了“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境界，他是在以命相搏呀！

作為晚輩和學生，我想，繼承和發(fā)展楊老的治學理念，學習和踐行楊老的為人之道應該是對楊老的最好紀念。

*本文由趙治綱研究員根據(jù)王世定老師在“中國會計改革與發(fā)展2017學術論壇暨楊紀琬學術思想研討會”上的發(fā)言整理而成。

邢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