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琴
父親再婚
◎江琴
母親從美國去中國見父親后,我有兩個多星期沒有她的消息。一天,電話鈴聲終于響了。我馬上接起電話:“媽,你見到他了嗎?他怎么樣?”
長久的沉默之后,母親開口了:“他老了?!彼穆曇艉芪⑷?,幾乎聽不到,但是我可以感覺到她的痛苦和失望。
那個周末我到石溪去看母親。母親到門口接我時,她頭發(fā)蓬亂,一臉憔悴,眼中充滿絕望。
她帶我進(jìn)了廚房,桌上有兩個用紙包好的盒子?!斑@是你父親給你的禮物?!蔽掖蜷_那個大一點的盒子,里面是給我和妹妹的兩個軍綠色背包,小的盒子里是一些毛主席像章,我對這兩個禮物都不感興趣。不過,一疊老照片和信件卻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些是什么?”我問道。
“這是你父親這些年來一直帶在身邊的照片。”母親聲音顫抖著回答。
照片已經(jīng)磨損,顏色泛黃,大部分是我和妹妹小時候的照片。信則是父親在不同時期寫的,只是從未寄出過。我想父親一定是通過這種方式寄托他的思念。
“你知道嗎?這些年來,我把自己的感情裝進(jìn)瓶里,封了起來,放入了冰庫?!蹦赣H輕聲說,聲音里滿含著悲痛,“現(xiàn)在我終于見到了你父親,就像一大塊冰被拿了出來,放在柜臺上,然后看著它慢慢融化。”我懂母親的意思,那融化掉的不是水,而是她浸透了無限悲傷和遺憾的血與淚。
這么多年來,父親一直是母親生活的動力,她每天都盼望有一天能再與父親團(tuán)聚。但北京的相見卻讓母親的希望破滅了,父親已經(jīng)和他人結(jié)了婚。
“他等了我們17年,”母親傷感地苦笑,“然后,我想他就像所有男人一樣,再婚了?!?/p>
然而我知道,即使父親沒有再婚,他們兩個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當(dāng)時,母親已是一位廣受尊敬的教授,一個說著一口流利英語、環(huán)游過世界的作家,父親還能配得上母親嗎?
母親離開中國的時候,父親留在她心中的形象是完美的:年輕、活力四射、充滿激情。而四分之一個世紀(jì)之后,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輕人只剩下個枯萎的影子,成了一個被時代無情摧殘之后困頓的人。
我知道母親一定非常難過,也試著讓母親打開心扉,但她已不愿多說了。
后來父親告訴我說,在北京短暫的相聚后,母親還給他寄了些東西:兩本母親寫的書、一個睡袋和一個針線包。盡管他們彼此清楚已不可能再生活在一起了,但還繼續(xù)保持通信往來。
2007年,父親給了母親寫給他的所有信件??赐赀@些信后,我無法入眠。盡管我知道母親極度痛苦,但之前并不知道母親心里受傷有多深。從她寫的每一個字里,我都能感到她的孤獨和對上天不公的抱怨。我后悔自己當(dāng)時沒有更敏感些,沒有更關(guān)注她情感上的需求。
(摘自《我的母親胡希明》福建教育出版社 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