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帆

摘 要：近代劇烈的社會動蕩，使社會思潮跌宕起伏、交融分化。在紛至沓來的西方文化中，進化論脫穎而出。先進知識分子根據(jù)時代政治變革的需要對其進行改造，使西方進化論日益中國化，并以不同形態(tài)在近代社會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以譚嗣同、蔡和森為代表的有志之士以進化論為思想武器對中國社會發(fā)展道路進行了一系列探索，提出了各具特色的社會進化思想。二者進化思想既具有一定的相承性，又在理論淵源、人類社會演化歷程、進化發(fā)展方式等方面存在差異性。

關鍵詞：譚嗣同；蔡和森；仁學；唯物史觀

中圖分類號：C912.6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6）12-0033-02

19世紀末，甲午戰(zhàn)爭的慘敗，國人的心靈再遭重創(chuàng)。恩格斯說：“沒有哪一次巨大的歷史災難不是以歷史的進步為補償?shù)??！痹诰S新變法大潮中，譚嗣同以“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的吶喊與流血犧牲，試圖敲響自強保種、救亡圖存的警鐘，并逐漸認識到傳統(tǒng)的歷史循環(huán)論及道器之辯已不能承擔起近代救亡圖存的歷史使命，取而代之的是以“競爭、進步”為核心的西方進化論思想。

一、相同的湖湘文化背景下理論淵源之比較

任何一種新思想之花必然萌芽于其已有文化土壤之中。在湖湘文化的熏陶下，近代中國涌現(xiàn)出了不少探索救國救民真理的有識之士。譚嗣同與蔡和森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二者的社會進化思想均產(chǎn)生于以“心憂天下、敢為人先、經(jīng)世致用”為特質的湖湘文化土壤之中，突出表現(xiàn)在湖湘文化所確立的學以致用、知行合一的學風以及其“沖破封建網(wǎng)羅”，崇尚自由、敢為人先的豪邁氣概。然而由于所處時代背景的不同，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認識不同，對西方近代思想的了解程度以及取舍不同，使得二人社會進化思想理論淵源存在很大差異。

（一）哲學依據(jù)之不同

甲午戰(zhàn)后，正當中國近代知識分子“挽救民族危機，要求政治變革”的強烈呼聲受到傳統(tǒng)“天不變道亦不變”觀念的阻礙之際，西方的自然科學進化觀引起了維新派思想家的關注。譚嗣同順應時代潮流，將西方生物進化論與古代變易哲學思想相結合，提出變化日新的自然進化觀，并將其作為社會進化思想的哲學依據(jù)。他說：“有有之生也，其惟異同攻取乎。其成也，惟參伍錯綜乎？天地萬物之始，一泡焉耳......微植微生，螺蛤蛇龜，漸是禽形，禽至猩猿，得人七八，人之聰秀，后亦勝前?！弊T嗣同認為宇宙萬物處在一個普遍的、不斷變化、生長和成熟的過程，稱為“日新”，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宇宙與人類進化觀的唯物主義傾向。其哲學思想是通過“仁”與“通”將宇宙萬物矛盾各方有機結合，進而來解釋宇宙萬物的“日新”發(fā)展進化觀。正是“仁”所包含的這種驅動與生成的力量，一定意義上體現(xiàn)了樸素辯證法的成分。與譚嗣同不同，蔡和森成長于20世紀初。五四運動之后，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為已有的進化思想注入了新鮮血液。蔡和森在赴法儉學與革命活動中，研讀了大量馬克思主義文獻以及相關的社會進化學說。他高度肯定了美國著名民族學家摩爾根對唯物史觀發(fā)展與運用所作的貢獻，對其關于人類社會從蒙昧到野蠻再到文明時代歷史演進觀深表贊同。此外，對蔡和森社會進化思想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是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一書，蔡和森創(chuàng)造性地將書中的馬克思唯物史觀、階級斗爭、無產(chǎn)階級專政思想運用于其社會進化思想，成為其《社會進化史》一書的藍本。因此，蔡和森的社會進化思想以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為哲學依據(jù)，主要從經(jīng)濟生活與階級社會兩個基本動因出發(fā)，闡釋了人類社會進化發(fā)展的演變過程：通過激烈的階級斗爭，超越資本主義進入共產(chǎn)主義成為以后社會進化發(fā)展的主要方向，突破了以往的資產(chǎn)階級進化史觀的局限。這也說明了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后，社會進化思想并沒有徹底退出歷史舞臺，而是成為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重要補充，并在中國社會的前進中發(fā)揮作用。

（二）理論來源之不同

譚嗣同在吸收西方自然科學進化觀的基礎上，通過改造中國古代傳統(tǒng)變易思想、公羊三世說以及康有為的三世進化、大同思想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兩三世說”進化思想，打破了長期以來治亂循環(huán)的進化史觀，建立了不斷進步的進化觀。在《仁學》一書中，譚嗣同運用西方近代自然科學知識對宇宙萬物的進化進行了唯物主義的解釋。在社會歷史領域，譚嗣同引用《易》中的“初九，潛龍勿用”、“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并將其進行發(fā)揮與改造。同時與康有為“三世進化”與大同思想相糅合，提出了“內三世”與“外三世”的兩三世進化史觀，更加清晰地描繪了各世所處的歷史階段，將康有為的“漸進改革”思想向前推進了一步，帶有強烈的激進主義傾向。由于所處時代背景與社會經(jīng)歷的不同，蔡和森的社會進化思想受到資產(chǎn)階級革命進化論的影響。他在認真研讀達爾文的《物種起源》、嚴復的《天演論》以及孫中山的“突架說”、章太炎的“俱分進化”以及陳獨秀的革命進化思想之后，對其加以改造，使其繼續(xù)為中國社會服務。與此同時，他還積極領導參加了許多革命活動，實地考察了中國社會的經(jīng)濟、政治狀況。通過革命實踐，蔡和森認識到，無論是西方的生物進化論、維新派的樸素辯證進化歷史觀或是資產(chǎn)階級革命進化論，都無法解決中國革命的實踐問題。于是，他在汲取生物進化論與資產(chǎn)階級進化思想精華的基礎上，結合中國具體革命實踐，在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指導下對先前的資產(chǎn)階級進化思想進行了重新改造與提升，提出了“綜合革命說與進化說”，最終形成了指導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的新的社會進化思想。

我們可以看出，就其哲學依據(jù)或是理論來源而言，譚嗣同的“兩三世”說社會進化思想還沒有完全擺脫古代的舊有形式，多來源于中國古代的傳統(tǒng)思想，仍借用古老的“公羊三世說”來闡釋自己的歷史觀，受西方進化思想影響不大。而蔡和森社會進化思想的理論來源則具有一定的復雜性，既受到西方自然進化思想、資產(chǎn)階級革命進化論的影響，又將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貫穿于其社會進化思想的始終，是多種進化思想精華的結晶，也是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不斷革命實踐、認真總結的成果。

二、同樣的愛國熱腸下社會進化思想內容之比較

在民族危機的煎逼下，近代知識分子以滿腔愛國熱情開始了對救國救民真理的探索。譚嗣同與蔡和森雖所處時代不同，但二者都是為了挽救民族危亡，實現(xiàn)民族獨立。譚嗣同提出的“器既變，道安得不變”的進化論思想及其反映在政治實踐中的“唯變法可以救民于倒懸”的政治主張與蔡和森“為挽救中華民族危亡、試圖找到一種足以用來喚醒國人認清時勢的思想武器來論證階級斗爭和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必然性與合理性”的進化論初衷具有一致性。對于研究社會進化的最終目的，二者都是為了應對中國近代的民族危機，救民于水火，為社會變革服務。但在社會進化發(fā)展的最后歸宿與社會形態(tài)上還存在差異。譚嗣同認為遍地民主的“太平世”（民主共和）是社會進化發(fā)展的最終發(fā)展趨向。而蔡和森則認為社會最終進化發(fā)展趨勢是沒有階級壓迫、人人向往的共產(chǎn)主義社會。由此看來，蔡和森在社會進化的最終形態(tài)上比譚嗣同前進了一大步。

從人類社會演進歷程來看，譚嗣同認為社會的發(fā)展是沿著從“內卦之逆三世”到“外卦之順三世”的順序曲折前進的。“逆三世”主要描繪了在古代封建社會以前，人類社會經(jīng)歷了洪荒太古時期的太平時代、三皇五帝時期的升平時代以及夏商周君統(tǒng)時期的亂世，說明在我國奴隸社會之前就有由社會平和穩(wěn)定到動蕩的表面“倒退”發(fā)展傾向。所謂“順三世”是指“九四，據(jù)亂世也，于是自孔子之時代至于譚氏生活之時代；九五，升平世也，于是為全球群教、群國統(tǒng)一的大一統(tǒng)時代；上九，太平世也，于是為教主、君主都被廢除的遍地民主時代。此外卦之順三世。”即人類社會經(jīng)歷“逆三世”之后，開始了由君主專制統(tǒng)治的封建時代至君主立憲的資本主義時代再到民主共和時代這樣一個由“據(jù)亂世——升平世——太平世”的發(fā)展進化歷程。從譚嗣同的“兩三世說”來看，人類歷史的發(fā)展是一個由“逆”而返“順”，曲折前進的發(fā)展過程，折射出了一定的辯證法意蘊。但由于受所處時代與階級的局限，其對人類社會發(fā)展演變過程的探究并沒有沖破當時資產(chǎn)階級統(tǒng)治世界的藩籬，缺乏歷史前瞻性。蔡和森與譚嗣同的觀點有一些相似性，他同樣認為人類社會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一個動態(tài)的演變發(fā)展過程。

在社會進化的動力與方式上，譚嗣同在論述“逆三世”的發(fā)展趨勢中看到了寧靜祥和的洪荒太古時代（“太平世”）的落后性。他認為生產(chǎn)力發(fā)展、私有制產(chǎn)生、階級出現(xiàn)以及各部族之間的經(jīng)濟、政治紛爭才推動社會由幼年走向成熟，從而間接得出不斷的矛盾與社會紛爭才能促進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因此譚嗣同在社會進化方式的選擇上隱含了用暴力手段推翻舊制度促進社會進化的元素，他逐漸已經(jīng)認識到只有通過流血斗爭才能建立新的適合社會發(fā)展的制度。雖然譚嗣同沒有明確提出運用斗爭手段促進社會進化發(fā)展，但從當時的社會背景出發(fā)，其思想在一定意義上沖破了維新派的庸俗進化論，帶有鮮明的革命傾向。

三、類似憂患意識下社會進化思想影響之比較

作為中國近代史上的先進知識分子，成長于不同時代背景之下的譚嗣同與蔡和森有著同樣的社會憂患意識。為挽救民族危機，他們都以進化思想為思想武器進行社會發(fā)展道路探索。從其社會進化思想的理論淵源、社會演變過程、社會進化的最終目的以及進化方式等各方面來看，蔡和森的社會進化思想是對譚嗣同進化思想的一種繼承與超越，并將帶有一定樸素辯證法因素的社會進化思想改造成歷史唯物主義的社會進化論，對中國近現(xiàn)代思想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盡管譚嗣同與蔡和森的社會進化思想仍然存在某些不合理性與局限性，但他們在中國近代社會中所發(fā)揮的作用值得我們深刻的探討與反思。與康有為、梁啟超不同，在民族矛盾與階級矛盾不斷深化的19世紀末，譚嗣同的社會進化思想融入了“各國變法無不流血”的反封建激進主義成分，激進變革的社會進化思想促進了維新派“漸進改良”向革命進化的邁進。20世紀20年代，西方資產(chǎn)階級進化論在中國漸趨沉寂，取而代之的是以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為基礎的社會進化思想。時至今日，我國的社會發(fā)展更需要切合實際、符合人性、順應時代發(fā)展潮流的進化觀。因此，我們在思考譚嗣同、蔡和森社會進化思想的同時，更應該考慮中國的發(fā)展進化問題。

參考文獻：

〔1〕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149.

〔2〕譚嗣同.譚嗣同全集[M].蔡尚思，方行編.北京：中華書局，1981.370.

〔3〕譚嗣同.譚嗣同全集.仁學（增訂本）[M].北京：中華書局，1981.320.

〔4〕蔡和森.蔡和森文集（下）[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78.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