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廓

摘 要：孔子自述對前賢著述的態(tài)度是“述而不作”，但孔子的“述”實則是敘述、闡述、論述、評述，是將自己的思想和觀點以“述”的形式，融貫于對經(jīng)典的“詮釋”之中——寓作于述，或以述為作。這種“述”體現(xiàn)在刪詩書、定禮樂、修春秋、序易傳的過程之中?？鬃訉η百t著述的“刪”“定”“修”“序”，固然有其思想標(biāo)準(zhǔn)和藝術(shù)標(biāo)準(zhǔn)，但其倫理取向則是最為鮮明的，凸顯了儒家“天下歸仁”的政治理想和價值目標(biāo)。

關(guān)鍵詞： 孔子； 經(jīng)典詮釋； 倫理取向

中圖分類號：B222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17）01-0107-05

孔子作為儒家學(xué)派的創(chuàng)始人，私立教育的奠基人，在對夏商周三代文獻整理的過程中，力圖以“仁”為核心，以“六藝”（漢代稱之為“六經(jīng)”）為體系，構(gòu)建中華民族的道統(tǒng)和學(xué)統(tǒng)?？鬃幼允鰧η百t著述的態(tài)度是“述而不作”（《論語·述而》），但孔子的“述”實則是敘述、闡述、論述、評述，是將自己的思想和觀點以“述”的形式，融貫于對經(jīng)典的“詮釋”之中——寓作于述，或以述為作。對此，朱熹在《四書集注》中做出了如下詮釋：“述，傳舊而已。作，則創(chuàng)始也。故作非圣人不能…… 然當(dāng)是時作者略備，夫子蓋集群圣之大成而折衷之，其事雖述，而功則倍于作矣。此又不可不知也?！盵1]120孔子的“述”體現(xiàn)在刪詩書、定禮樂、修春秋、序易傳的過程之中?？鬃訉η百t著述的“刪”“定”“修”“序”，固然有其思想標(biāo)準(zhǔn)和藝術(shù)標(biāo)準(zhǔn)，但其倫理取向則是最為鮮明的。正如潘德榮所言：“自孔子以降，我們的詮釋活動正是圍繞著‘教化—倫理目的而展開的?？鬃颖磉_了這種詮釋理念的原則，其解經(jīng)意在求其‘德”[2] 。

一、孔子“刪”《詩》《書》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

《詩》即《詩經(jīng)》，是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書》即《尚書》，其中大部分內(nèi)容都是遠古到西周初期的公文?？鬃映鲇谛摭R治平的需要，對《詩》《書》進行了刪勘。這種刪勘，蘊含著孔子對《詩》《書》的獨特詮釋，體現(xiàn)了孔子所遵循的經(jīng)典詮釋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

（一）“刪”《詩》

孔子對《詩》進行了刪邪、選正。刪《詩》之說，見于《史記·孔子世家》：“古者《詩》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禮義，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故曰《關(guān)雎》之亂以為風(fēng)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睂τ诳鬃觿h《詩》之說，雖然自唐代孔穎達質(zhì)疑以來，眾說紛紜。但絕大多數(shù)學(xué)者對于孔子有刪勘《詩》篇的認識則是大體一致的。

孔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薄叭硕粸椤吨苣稀贰墩倌稀罚洫q面墻而立也”（《論語·陽貨》）?？梢姡对姟吩诖呵飼r期已在社會上廣為流傳?？鬃邮肿⒅卦娊蹋Ｒ浴对姟方淌诒姷茏影ㄗ约旱膬鹤樱骸安粚W(xué)詩，無以言”（《論語·季氏》）。

孔子將《詩》勘定、篩選為三百篇（三百零五篇）的標(biāo)準(zhǔn)首先是道德標(biāo)準(zhǔn)：“《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語·為政》）；“《關(guān)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論語·八佾》）；“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論語·泰伯》）。并認為學(xué)《詩》的目的，在于能夠經(jīng)世致用：“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為”（《論語·子路》）。經(jīng)孔子刪勘后的《詩》，具有“溫柔敦厚，詩教也”（《禮記·經(jīng)解》）的特點，意即《詩》作為倫理教化的工具，使人讀后有澄清心靈、修身涵德的教化功能。

《左傳·襄公二十七年》載文子告叔向曰：“詩以言志”；《莊子·天下》與《荀子·儒效》也都分別肯定“詩以道志、詩言是其志也”。這里所說的“志”，即是指與人的德性、德行密切相關(guān)的志向、理想和抱負。也就是說，人們作《詩》、吟《詩》、學(xué)《詩》的目的，就在于堅守崇高志向、抒發(fā)宏偉理想、展示遠大抱負。正由于此，孔子對《詩》的刪勘，必然將道德標(biāo)準(zhǔn)作為首要標(biāo)準(zhǔn)。

（二）“勘”《書》

《書》是我國最古老的歷史文獻?？鬃涌保▌h）《書》之說，亦見之于《史記·孔子世家》：“追跡三代之禮，序《書》傳。”《隋書·經(jīng)籍志》史部目錄類序云：“古者史官既司典籍，蓋有目錄以為綱紀(jì)，體制湮滅，不可復(fù)知?？鬃觿h書，別為之序?！薄稌颉纺恕稌分夸?，古代史官一般都是通過目錄來管理典籍。目錄既包括一書之目錄，也包括群書之目錄?！妒酚洝泛汀端鍟方哉J為《書序》作為《書》的目錄，是孔子所作，是《書序》確定了對《書》的篇章內(nèi)容的取舍勘（刪）定。

孔子勘《書》，亦有其鮮明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鬃釉x取史官所藏上古重要典誥，上起《堯典》，下訖《秦誓》，加以刪定編撰。相傳《書》原本共有百篇。秦焚書后，存留二十九篇，用當(dāng)時通用的隸書抄寫，稱之為《今文尚書》。一般學(xué)者認為，這是經(jīng)過孔子整理過的傳本。漢武帝時又從孔子舊宅壁中發(fā)現(xiàn)數(shù)十篇，是用籀文抄寫的，稱之為《古文尚書》?！稌吩跐h代被列為儒家經(jīng)典，故稱《書經(jīng)》。關(guān)于孔子與《書經(jīng)》的關(guān)系，清代經(jīng)學(xué)家皮錫瑞認為：“孔子不得位，無功業(yè)表見，晚訂六經(jīng)以教萬世，尊之者以為萬世師表。自天子以至于士庶，莫不讀孔子之書，奉孔子之教。天子得之以治天下，士庶得之以治一身，有舍此而無以自立者。此孔子所以賢于堯舜，為生民所未有，其功皆在刪定六經(jīng)……漢初諸儒深識此義，以六經(jīng)為孔子所作，且謂孔子為漢定道。太史公謂：言六藝者折衷于孔子，可謂至圣。董仲舒奏武帝表章六經(jīng)，抑黜百家，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教者，勿使并進”（《經(jīng)學(xué)通論·自序》）。周予同、匡亞明也認為，《論語》《禮記》都記載孔子曾以“六經(jīng)”為教。以“六經(jīng)”為教的孔子，肯定要對“六經(jīng)”進行篩選、整理、編定，而經(jīng)過刪勘的《書》，則成為當(dāng)時最好的倫理及政治教科書。

《史記·滑稽列傳》中專門論及孔子有“六藝之教”：“六藝于治一也?！抖Y》以節(jié)人，《樂》以發(fā)和，《書》以遂事，《詩》以達意，《易》以神化，《春秋》以義?！边@里的《書》，顯然指的是《尚書》，《論語·述而》曰：“子以四教，文、行、忠、信?！笨鬃拥摹拔摹敝傅氖恰对姟贰稌贰抖Y》《樂》的知識與理論，用以指導(dǎo)行動，從而“隨心所欲不逾矩”，以培育忠信的德性和德行。

經(jīng)過孔子刪定的《書》，也就自然成為孔子杏壇設(shè)教的教科書。對此，《論語》曾多次提及?！墩撜Z·述而》：“子所雅言，《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薄墩撜Z·為政》：“或問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論語·憲問》：“《書》云：‘高宗諒陰，三年不言，何謂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總己以聽于冢宰三年?！笨鬃又鲝堃浴稌分械臍v史文獻為鑒，以期在現(xiàn)實中培育弟子們?nèi)柿x、忠孝、悌賢的道德品格。

二、孔子“定”《禮》《樂》的道德準(zhǔn)則

西周時期，中國的圣哲們已逐漸發(fā)現(xiàn)了人類社會的某些法則，于是，周公便將其制定成規(guī)矩——“禮”，又編排成歌舞——“樂”，后又將禮樂結(jié)合起來教化世道人心。但是到了孔子時代，禮樂的教化功能開始式微，并逐漸形成“禮崩樂壞”的局面。對此，《論語》以及其他典籍對當(dāng)時社會諸多違反禮樂的事例都有記載?？鬃影l(fā)愿以周公為本師（“吾從周”），力圖恢復(fù)禮樂的倫理教化功能。

（一）“定”《禮》

《儀禮》原名《禮》，系記載古代禮制的著作，今本通行十七篇。漢人以其所講為士所必習(xí)的禮節(jié)，稱為《士禮》；相對《禮記》而言，又叫《禮經(jīng)》，主要記載的是具體的禮節(jié)形式，故稱之為《儀禮》?！秲x禮》與《禮記》《周禮》合稱“三禮”。歷朝禮典的制定，大多以《儀禮》為重要依據(jù)，對后世社會影響至深。

據(jù)《四庫全書總目》記載：“儀禮，漢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出殘闕之余，漢代所傳，凡有三本，一曰戴德本，一曰戴圣本，一曰劉向別錄本。其經(jīng)亦有二本：高堂生所傳者，課之今文；魯恭王壞孔子宅，得亡《儀禮》五十六篇，其字皆以篆書之，謂之古文。”四庫全書編者碩儒眾多，考校周備，其言可做參考?！度纸?jīng)》中亦有“大小戴，注《禮記》，述圣言，禮樂備”之說。

《史記·儒林列傳》曰：“禮，固自孔子時，而其經(jīng)不具。及至秦焚書，散亡益多，于今獨有《士禮》，高堂生能言之?！边@里說《儀禮》《士禮》傳自孔子。清崔述在《豐鎬考信錄》中認為《儀禮》非周公之作。邵懿臣、皮錫瑞等認為是孔子之作。也就是說，在學(xué)者們看來，孔子對《儀禮》確實進行過修定。

孔子對《儀禮》的修定，堅守著固有的道德準(zhǔn)則?！秲x禮》開篇即是《士冠禮》，一個人成年了，就意味著他應(yīng)該有擔(dān)當(dāng)，能夠開始獨立地承擔(dān)起各種責(zé)任，參與社會的各項事務(wù)。儀禮的各種儀式是有內(nèi)涵的形式，每一個細節(jié)都承載著不同的功能，在看似繁瑣的各項程序中，表達了對神明、對親人、對社會、對生活的敬畏、感恩、尊重與熱愛。據(jù)《史記》記載：“孔子為兒嬉戲，常陳俎豆，設(shè)禮容。”圣人兒時的游戲都與制禮作樂相關(guān)，可見禮在孔子心目中的地位之高?？鬃舆€教育自己的兒子孔鯉：“不學(xué)禮，無以立。”（《論語·季氏》）禮儀是一個人必備的素養(yǎng)，是安身立命的支撐。

經(jīng)孔子修定過的《儀禮》，主要記載的是古代貴族（包括國君、諸侯、卿、大夫、士）從成人、結(jié)婚到喪葬的各種禮節(jié)，以及其交往、燕饗、朝聘、鄉(xiāng)射、大射等各種政治和社會活動中的禮儀規(guī)范。在孔子看來，人類之初，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人和人之間不可避免地會發(fā)生爭斗。于是圣人制定出禮來規(guī)范社會秩序，教人節(jié)制平和、追念本源、感懷恩德，互敬互愛。這分別是制度之禮，宗教之禮，風(fēng)俗之禮，仁愛之禮?？梢?，經(jīng)過孔子修定后的“禮”，已成為社會文明和進步的標(biāo)志、中華民族優(yōu)良品德的集中體現(xiàn)。

（二）“正”《樂》

《樂》雖然久已失傳，無法考察，但現(xiàn)存的一些典籍，特別是《儀禮》《禮記》《周禮》，既講禮，也涉及樂。

《論語》中有孔子“正樂”之說：“吾自衛(wèi)返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保ā墩撜Z·子罕》）孔子談及音樂問題的語錄還有：“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論語·泰伯）意即《詩》《禮》《樂》是相輔為用的；“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矣”（《論語·八佾》）?！白釉邶R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保ā墩撜Z·述而》）“子曰：師摯之始，《關(guān)睢》之亂，洋洋乎其盈耳哉”。（《論語·泰伯》）這無疑是對音樂的藝術(shù)感染力及道德感召力的贊美；“子語魯大師樂曰：始作，翕如也；從之，純?nèi)缫玻秽蝗缫?；繹如也，以成”（《論語·八佾》）。這既說明孔子對樂理有獨到的見解和深刻的認識，也表明其對《樂》有過深入研究，并作過整理工作。

《毛詩序》曰：“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發(fā)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庇捎凇对姟放c《樂》的關(guān)系如此密切、影響又如此巨大，所以，子曰：“鄭聲淫，佞人殆?！保ā墩撜Z·衛(wèi)靈公》）“惡紫之奪珠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復(fù)邦家者?！保ā墩撜Z·陽貨》）可見，孔子對“鄭聲”的淫蕩，是十分憎惡的。所以孔子必須使“樂正”，使“《雅》《頌》各得其所”，從而使《樂》發(fā)揮其“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的政治價值和道德功能，以避免“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的弊端。

三、孔子“修”《春秋》的道德意向

《春秋》原是西周、春秋時期之史書的通稱，如《周春秋》《燕春秋》《宋春秋》《齊春秋》《魯春秋》等。孔子自言“述而不作”，其與“春秋”的關(guān)系，后世大致有四種看法：一曰修春秋；二曰成春秋；三曰作春秋；四曰為春秋。 “作”與“為”可以理解為輯集素材，思理有序，舉筆成章，拓荒成書。“修”與“成”似應(yīng)理解為：在既有的史料基礎(chǔ)上，加以修整而后定稿。孟子兼“成”與“作”說，左丘明主“修”說。無論是修、成，還是作、為，《春秋》一書的成稿無疑都與孔子有關(guān)。對此，皮錫瑞認為：“孟子稱孔子作《春秋》，比禹與周公，為天下一治，其證明矣?！保ā督?jīng)學(xué)通論·自序》）

據(jù)《史記·十二諸侯年表》記載：“孔子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于魯而次《春秋》?！笨鬃右姰?dāng)時人事天道之窮，懼禍亂之起、群倫之亡，本其仁者悲天愍人之懷，蘄撥亂而反之正?；诖?，孔子以《魯春秋》為基礎(chǔ)，參考了西周時各諸侯國的《春秋》，約其辭文，去其繁重，重新編訂了一部尊奉周王朝的《春秋》?？鬃印靶蕖薄洞呵铩返哪康?，就在于正名分，以期撥亂反正，體現(xiàn)了崇尚仁義禮智信的道德意向。

孔子“修”《春秋》，寓褒貶于字里行間，對此，孟子曰：“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保ā睹献印る墓隆罚洞呵铩贩Q殺無罪者曰殺，殺有罪者曰誅，下殺上曰弒。同樣殺人，《春秋》以殺、誅、弒的區(qū)別來表明其愛憎。這種屬辭比事一字定褒貶的做法，后世稱之為“春秋筆法”，亦為后代歷史學(xué)家所效法。孔子對所修《春秋》極為重視，并教授弟子研習(xí)《春秋》。據(jù)《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乃因史記作春秋，上至隱公，下訖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據(jù)魯，親周，故殷，運之三代。約其文辭而指博……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笨梢?，孔子對其修定的《春秋》十分重視，并將其視為后世對自己評價的主要依據(jù)。

朱熹對此做出的詮釋是：“胡氏曰：仲尼作《春秋》以寓王法。厚典、庸禮、命德、討罪，其大要皆天子之事也。知孔子者，謂此書之作，遏人欲于橫流，存天理于既滅，為后世慮，至深遠也。罪孔子者，以謂無其位而托二百四十二年南面之權(quán)，使亂臣賊子，禁其欲而不得肆，則戚矣。愚謂孔子作《春秋》以討亂賊，則致治之法，垂于萬世，是亦一治也?！盵1]340朱熹此處提及的“胡氏”，乃指南宋學(xué)者胡安國，其《胡氏春秋傳》是用義理注釋、解說、詮釋《春秋》的名著，其中蘊涵著豐富的倫理思想和道德旨趣。基于此，朱熹謂“胡氏《春秋傳》，有牽強處，然議論有開合精神”[3] 。此論被《四庫全書總目》稱作“千古之定評”。

四、孔子“序”《易傳》的價值導(dǎo)向

《易傳》是現(xiàn)存對《易經(jīng)》最早的注釋，包括《彖傳》上下、《象傳》上下、《系辭傳》上下、《文言》《說卦》《序卦》及《雜卦》，共十篇，合稱《十翼》?？鬃印靶颉薄兑讉鳌分f，亦見于《史記·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shù)年，若是，我于《易》則彬彬矣?！薄稘h書·藝文志》以及其他一些著述，也將《十翼》視為孔子所作。

《左傳》《國語》記載，春秋時期人們引《易》占卜論事的就有二十余條。通《易》者有周、魯、衛(wèi)、鄭、晉、齊、秦等國人，不僅卜官、史官談《易》，就是一般貴族甚至貴夫人如魯國穆姜也大談《易》?？鬃由钤诖呵锖笃?，以他的閱歷與博學(xué)，不可能不學(xué)《易》，不可能不闡發(fā)、詮釋《易》的思想。《論語》中就有孔子學(xué)《易》的記載，子曰：“假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xué)《易》，可以無大過矣?！保ā墩撜Z·述而》）《史記》還記載：孔子傳《易》給魯人商瞿，再一代代傳至漢初。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周易》殘卷附錄，也記載了孔子與其弟子子貢等人研討《易》理的問答。這說明孔子不僅在晚年喜《易》，而且亦認真研究過《易》、傳授過《易》。

近代以前，雖有宋末歐陽修作《易童子問》提出質(zhì)疑，認為《十翼》皆非圣人之作、亦非一人之言，但孔子作十翼的觀點仍占居統(tǒng)治地位?，F(xiàn)今學(xué)者郭沫若、李鏡池、高亨等人則基本上否認孔子曾作《易傳》，并將《易傳》視為解《易》的經(jīng)典，且各篇成書時間的時代不一，約在戰(zhàn)國至漢陸續(xù)問世。雖說十翼未必都是孔子所作，有關(guān)《易經(jīng)》與《易傳》的寫作時代與作者問題，也聚訟時久，但孔子對《易》的研究、信奉和傳授，則是不爭的事實。

在《論語》中，孔子曾引用過《易》之言，譬如：“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論語·子路》）。這句話見于《易》之恒卦九三爻?？鬃訛榱嗽忈屵@句話，繼而說道：“不占而己矣！” “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薄吧迫?，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廣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恒矣?！保ā墩撜Z·述而》）在此，孔子重點在于“詮釋”《易》所論“恒”字的內(nèi)涵及其重要性。

《史記》載孔子讀《易》以至于“韋編三絕”；之前作為道家的莊子，對于孔子與《易》的關(guān)系亦有精到之見：“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jīng)”（《莊子·天運》）， 并將六經(jīng)的大義概括為：“《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莊子·天下》）”。這也說明贊周易、序易傳是孔子晚年的主要工作。

由于“六經(jīng)”的某些文本是在漢代才最終確立的，所以有些學(xué)者懷疑其純粹性。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上古書籍的成書方式與后世書籍的成書方式不盡一致。漢代以后，從官方到民間都整理古籍，并且編輯成冊。從此以后，古籍就有了各種版本：某種確立的文本。以致于后世的學(xué)者往往習(xí)慣性地認為，凡書籍，都應(yīng)該一面世就會有確立的文本，實際上并非如此。以佛經(jīng)為例，最初的佛經(jīng)都是口耳相傳，佛經(jīng)被記錄為文字已經(jīng)是很晚的事情了。

由上可見，盡管“六經(jīng)”文本的確立不是由孔子完成的，但孔子完成了確立六經(jīng)文本的前期最重要的準(zhǔn)備工作，則是毋庸置疑的，亦即孔子在以儒家的倫理取向?qū)α?jīng)做出了自己的詮釋（“述”）的基礎(chǔ)上，通過刪詩書、定禮樂、修春秋、序易傳的浩瀚工程，既為“六經(jīng)”得以在漢代確立奠定了“文本”基礎(chǔ)，也為后世將“六經(jīng)”作為修齊治平的理論依據(jù)奠定了道德基石，并使得“六經(jīng)”在思想內(nèi)容上大大發(fā)展了古代圣王們的觀點，從而構(gòu)建了一個以“仁”為核心、“禮”為形式、“中庸”為方法論的仁學(xué)體系。

參考文獻：

[1]朱熹. 四書集注[M]. 長沙：岳麓書社，1985：120.

[2]潘德榮. 德行詮釋學(xué)[N]. 中國社會科學(xué)報，2016-04-26.

[3]黎靖德. 朱子語類：八十三卷[M]. 北京：中華書局，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