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園園 周遠富

（南通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通 226000）

南通竹枝詞概述

陳園園 周遠富

（南通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通 226000）

在源遠流長的中國古典詩歌中，竹枝詞作為一種特別的詩體，語言通俗，風格清新，雅俗兼濟，是文人詩與民歌的結合。南通在清代出現(xiàn)了不少竹枝詞，題材廣泛，內容豐富，真實地展示了當時南通地區(qū)的社會生活和風土人情，為南通地方史保存了大量有價值的第一手資料。本文通過對南通竹枝詞的相關解讀，進一步挖掘清代南通地區(qū)竹枝詞的參考價值和研究意義。

南通 竹枝詞 參考價值 研究意義

一、竹枝詞的起源與發(fā)展

竹枝詞，又名“竹枝”、“竹枝歌”、“竹枝曲”、“巴渝曲”等，原是古代流行于巴渝（今四川東部）的一種民歌?！稑犯娂酚性疲骸啊吨裰Α繁境鲇诎陀??！雹俳涍^歷代文人的介入和發(fā)展后，在唐代逐漸發(fā)展為一種新的詩體。其中，中唐詩人劉禹錫對其做出了巨大貢獻，影響最大，但他并非最早創(chuàng)作竹枝詞的文人。在這之前，杜甫曾作《夔州歌》，其中有兩首非常接近劉禹錫的竹枝詞。又如顧況的《竹枝詞》：“帝子蒼梧不復歸，洞庭葉下荊云飛。巴人夜唱竹枝后，腸斷曉猿聲漸稀?！贝藭r，雖已為文人注意，但只是偶一為之，未形成風氣。直到劉禹錫在夔州據(jù)此重翻新詞，寫下了十多首膾炙人口的《竹枝詞》，真正使竹枝詞步入詩壇，并大放異彩。

竹枝詞在漫長的發(fā)展過程中，已經從當初單純的民歌逐漸發(fā)展成為一種文學現(xiàn)象，它多角度地反映了所處社會的文化觀念、社會思想等。竹枝詞的表現(xiàn)形式往往文辭平易、內容質樸，可以生動地記述民眾的真實心態(tài)和各地的風土人情。在內容上，竹枝詞專注于記錄所處的社會形態(tài)，以平民大眾的生活作為記錄對象，津津樂道其日常細碎，以濃郁的鄉(xiāng)土風情構成對正統(tǒng)歷史記錄的補充，它將各類社會活動細化，便于研究者管中窺豹，從細節(jié)著手，了解當時社會的各個細枝末節(jié)，以便分析整個社會層面的思想史和文化史。隨著近年來地域文化熱的升溫，竹枝詞愈加受到世人的關注，各類竹枝詞資料集陸續(xù)編纂出版，其中既有按年代匯輯的，又有分地域編纂的。按年代匯輯當以王利器先生的《歷代竹枝詞》為代表，該書輯錄了從唐代到清末歷代詩人所作的竹枝詞二萬五千余首，全書共八編，以朝代為序，這是迄今為止中國國內收錄竹枝詞最多的一部資料集，其中有一些屬首次披露的竹枝詞，為歷史學、民俗學、文學等領域的研究提供了相當珍貴的史料，從中我們可以相當清晰地把握從唐宋元明迄至清末竹枝詞的發(fā)展脈絡。按地域編撰的竹枝詞著作當以《中華竹枝詞》②為代表。作者按年代先后分省編排，詩作繁多者又分區(qū)排列，所輯自中唐以迄民初一千二百六十多位作者，兩萬一千六百多首竹枝詞作品，廣搜博采，或錄自善本，或出之私藏，考訂甄選，取精用宏。

二、南通竹枝詞的研究價值

多年來，在竹枝詞這條研究路上，雖然國外學者的相關論著極為少見，而國內的研究學者日益增多，并取得一些成果。就數(shù)量而言，迄今為止，對于竹枝詞的研究文章不算太多，總共僅100篇左右；就研究內容而言，主要有三方面，一是論劉禹錫《竹枝詞》約占研究總數(shù)的18%。二是考辨竹枝詞的源流，約占研究總數(shù)的10%。三是地方性竹枝詞研究，占了研究總數(shù)的半數(shù)多③。從西湖竹枝詞到安徽竹枝詞，從蘇州竹枝詞到梅州竹枝詞，從上海竹枝詞到香港竹枝詞等，地方研究頗受學者歡迎?？杉幢闳绱?，研究南通地區(qū)竹枝詞的文章和著作卻是少之又少，對南通竹枝詞的整體性研究仍為空白。

事實上，南通在清代曾出現(xiàn)了不少竹枝詞，較為著名的有李琪的《崇川竹枝詞》④一百首、姜長卿的《崇川竹枝詞》⑤一百首、周應雷、曾葆淳、姜靈煦、馮大本、黃金魁五位文人的《漁灣竹枝詞》⑥一百二十八首等，現(xiàn)可見于1985年匯編本《崇川竹枝詞》。在此基礎上，我們通過對清代南通竹枝詞進行相關解讀，對其中的民俗詞語、風俗習慣、地理名詞等進行提取、分析、探究，以期對南通地方竹枝詞的研究提供一定的參考價值和開拓意義。

三、南通竹枝詞的特點

歷代竹枝詞的語言具有較強的口語特點，南通地區(qū)的竹枝詞也是如此。這為探討南通方言的歷史演變提供可資利用的資料，對研究清代南通的地區(qū)傳統(tǒng)文化，具有極為重要的語料價值?！俺酥?，地方志中的輿地志、風俗志或地理志等收入了竹枝詞，起到了以詩補志的作用”⑦。李琪、姜長卿等人所著竹枝詞共三百多首，可分為詠史、紀事、風物、言情四大類，涉及南通的風土民情、山川形勝、社會百業(yè)、時尚風俗、歷史變遷諸多領域?？梢哉J為，南通竹枝詞所反映的清時南通的社會生活層面，無論從廣度和深度來說，都是其他文獻資料所不能比擬的，為南通地方史保存了大量有價值的第一手資料。如李琪曾作：“淮南江北海西頭，中有一泓扶海洲；扶海州邊是儂住，越謳不善善吳謳?！边@首竹枝詞中提到的扶海洲是漢代南通地區(qū)江口最早出現(xiàn)的一塊卵形沙洲，它形成于兩三千年前的西周，唐朝時才和大陸相連。漢時東西長約80里，南北寬約40里，位于今如東地區(qū)一帶。儂，吳語經典特征字。謳，歌曲、民歌。為什么住在江北的如東人當時喜歡唱吳歌呢？原來，如東古屬吳地，但如東人大多是移民，土生土長的很少。移民中又以同屬吳地的江南人為多。千百年后，許多如東人已不再會說江南話，但悠揚輕快的江南吳歌仍然可從今日如東民歌中尋覓到它的裊裊余韻。又如姜長卿的“沙田新籍寄崇人，秋雨秋風賽社神”；當時海門因處長江入海口，長江泥沙年入海量4.5億噸以上。入海處的江面寬闊，呈喇叭狀，江水流速降低，大量泥沙沉積，形成沙洲。宋元以來，海門舊縣是一個“置里百有二十四”的“壯縣”。公元十四、五世紀，地球氣候一度發(fā)生變化，海面上升，而長江主流也曾移向北泓，海門舊縣首當其沖，縣境土地大片坍沒，人民流離失所。自元至正中（1350年左右）到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的三百多年間，縣冶曾遷移三次。最后除呂四一角之地外全部坍沒入江，終于廢縣為鄉(xiāng)，并入通州。1720年左右，長江主流漸向南移動，通州沿江一帶又開始新的漲積。不到五十年，漲出四十余沙洲，綿亙百余里，通州、崇明兩地人民，墾沙爭地，“沙案”頻出。這首詞如實記述了南通地理位置的變遷。

這三百多首竹枝詞有不少記載的是南通地方民俗風情，包含了一些當?shù)靥赜械拿袼自~語?！懊袼自~語蘊含著民族事象，跟民俗語言學也有一定聯(lián)系，民俗語言學即以民俗語言和民俗語言現(xiàn)象為研究對象的科學，也可謂之民俗語言文化學”⑧。這些民俗詞語對探究南通地區(qū)民俗文化起了很重要的補充作用。如南通民間有“放燒火”的風俗，起源于遠古人們對火和火神的崇拜。南通舊俗元夕登狼山觀燒火，此俗迄50年代猶存。每逢元宵節(jié)下午，農村家家動手用蘆葦、茅草、芝麻秸扎成碗口粗、數(shù)尺長的草把，于黃昏時點燒，捧著火把，在自家田里揮舞奔跑。放燒火又叫照毛蟲，不但用煙熏火燒的方法消滅藏在田里的害蟲，而且使燒下的草灰成為鉀肥，有利于農業(yè)的豐收。每年正月半傍晚就放燒火至月亮升時結束。放燒火的風俗演變?yōu)楹髞淼念A祝農業(yè)豐收的活動?！吧酱搴檬峭盹L初，燒火連天錦不如，但祝麻蟲能照盡，歸來沽酒膾池魚”。詩后原注：“元夕放燒火，謂之照麻蟲?！庇秩纾骸坝浫≈仃柧埔槐?，棗糕上插小旗回。”詩后原注：“陳司寇、顧尚書于九日構書舍，有雙鴉銜小旗置梁上?？と艘蛴谑侨震棾嗵歉獠逍∑?，以為故事。陳司寇即陳堯，顧尚書即顧養(yǎng)謙，二人均為通州先賢?！薄冻绱ㄥ肼勪洝の锂a錄》曰：“（九月）九日饤赤糖粉棗糕，上插小彩旗，為秋社時食，相傳陳、顧二前輩就天寧寺筑會文一室于是日，上梁忽有雙鴉各銜旗插梁上，后皆登第。遂為旗糕佳話?！?/p>

竹枝詞是由民歌蛻化出來的，民間的口語、俚語皆可入詩，且極少用典，讀起來朗朗上口，雅俗共賞。清記錄王世禎《師友詩傳錄》中有一段話：“竹枝稍以文語緣諸俚俗，若太加文藻，則非本色矣?！闭怯捎谠谥裰υ~里用了大量口語、俚語和地方鄉(xiāng)音，讀起來具有濃厚的鄉(xiāng)土風味和生活氣息。這也是南通竹枝詞的一大特色。如：“青布裙衩雙髻丫，柴門半掩日初斜；漢王祠里才祈雨，徐王廟前又種瓜。”《乾隆通州志》曰：“東平獻王廟在（泰興）縣北馬店。宋天圣四年建，邑人陳琦記。按《后治書》：王乃光武之子，建武十七年（41）進爵為王，肇封東平。顯宗即位，拜驃騎將軍。翊贊王室。王之廟食當在魯?shù)?，而肖像于茲，漫不可考。舊志云：元至正九年（1272），邑久旱，知縣馮賁禱雨，雨如注，歲大稔。遂延祀至今?！边@首詞語言質樸、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生動地表述了當時民眾的生活場景和心態(tài)。語言質樸，非藝術化的虛構。

南通竹枝詞大多文辭清雅平和，然而也有關于社會動蕩場景的記述，以及對歷史的反思，吊古懷今，這些詩句語調樸實又沉重，紀實性較強，包含一些哲理性的語句。如“斷碑三尺周臣墓，香火一星曹頂祠”。明郡人周推官臣一忤珰被廷杖死烈日中。曹將軍名頂，應募為鄉(xiāng)兵，大敗倭奴，嘗以一死自許，卒如其志。里人以義勇謚之。曹頂，南通余西人。鹽民出身，幼年家貧，給富戶曹大賓家做傭工。因頭頂有三個發(fā)穴，被人稱為曹頂。曹頂為人勇敢機警，膂力過人。明嘉靖年間，倭寇入侵，曹頂應募從軍，屢立戰(zhàn)功。嘉靖三十六年（1577）倭寇從掘港入侵，進犯通州。曹頂驅馬揚刀，追殺敵酋，至城西北單家店（今平潮），因陰雨道路泥濘，坐騎跌倒而遇害。時年44歲。后人在曹頂遇難處建亭紀念，并在南通城南倭子墳南為他筑墓塑像建祠，稱為“曹公祠”。這類竹枝詞擔負起如實記錄南通地區(qū)的社會變遷、時局變化場景的任務，其中不少篇章就像一面面鏡子，反映出南通地區(qū)的社會生活風貌，直接又清晰。

南通竹枝詞還用很大的篇幅臨摹了當?shù)氐氖缿B(tài)民情，記載了絢麗多彩的民間生活風貌，洋溢著鮮活的文化個性和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安菥G長堤海角東，雙蝴蝶戲牧牛童”。南通地區(qū)臨江濱海，地勢平坦，尤春季多風，風力大，風速穩(wěn)，是放飛風箏的理想地區(qū)。這一帶的城鄉(xiāng)百姓多有扎放風箏的傳統(tǒng)愛好，故被譽為我國的四大風箏產地之一。風箏有大如風帆者，其制有雙蝴蝶、單蝴蝶之名，其聲徹云如胡笳然。惟近堤處最多。長堤春草為海門八景之一。又如：“三白人家釀凍春，開壇便道隔年陳?！比?，酒的一種。宋時有顧氏三白酒。明謝肇淛《五雜俎·物部三》：“江南之三白，不徑而走半九州矣，然吳興造者，勝于金昌。”清梁紹壬《兩般秋雨庵隨筆》：“其中矯矯獨出者，則有松江之三白，色微黃極清，香沁肌骨，惟稍烈耳。”

這些竹枝詞充分表現(xiàn)了這一時期南通地區(qū)竹枝詞的特點，在表現(xiàn)風土人情及悠閑生活的作品中充滿了一股清新之氣，語氣詼諧、用詞流暢，內容與南通地區(qū)風物完美融合，貼近生活和群眾。在面對外族入侵、明清易代、戰(zhàn)亂連連的社會環(huán)境，尤其是海邊鹽丁的困苦和焦灼的生活現(xiàn)狀時，南通竹枝詞諷喻時政、吊古懷今、針砭時弊的作品增加，承擔起表現(xiàn)國變時艱、興亡之感的功能，作品的紀實性增強，是清代南通地區(qū)地域風貌的真實展現(xiàn)，也是社會風貌和城鎮(zhèn)百姓農耕、漁獵生活的生動寫照。其內容豐富，涉及面廣，語言簡樸，通俗明了，史料價值極高。

竹枝詞走過一千多年流傳演變的歷程，從狹小的三峽流域巴蜀文化發(fā)源地流向各地，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吐故納新，從最初的口口相傳到文人的加工，使之書面化、藝術化，再回歸到最后的口語化。竹枝詞經歷了一個漫長而復雜的過程，南通竹枝詞也經歷了一個蛻變，留下了厚重的文化積淀，它們宛如一幅幅絢麗多姿的風俗畫，真實地展現(xiàn)了當時南通地區(qū)的社會生活和風土人情，是南通地方志和民俗志的有效補充，為研究南通的歷史和民俗提供了可貴的資料，成為南通地方文化寶庫中不可多得的瑰寶，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給研究南通的學者們留下了翔實的歷史資料。

注釋：

①郭茂倩，編.樂府詩集·近代曲辭三［M］.北京：中華書局，1998：1140.

②雷夢水，等編.中華竹枝詞［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7，12.

③吳艷榮.近三十年竹枝詞研究評述［J］.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05）.

④李琪，清代通州人，字東美，一字元朗，號少山，善詩文，著有《少山詩文鈔》。該“竹枝詞百首”創(chuàng)作于清道光初，載《少山詩鈔》卷六，實數(shù)九十九首。

⑤姜長卿，號吉亭，號鐵生，清代通州人，居余中壩橋。少嘗從李琪學，“性伉爽好友，狂而直，以豪俠自負，于時宜未合，幾為鄉(xiāng)里所屏逐”。該“竹枝詞百首”為和其師李琪所作，邗于清道光十年。李琪親作序云：“其于山川人物記載較詳于余，幾有出藍之喻。”

⑥《漁灣竹枝詞》，今存一百二十八首，即周應雷二十四首、曾葆淳十六首、姜靈煦三十首、馮大本十六首、黃金魁四十二首。乃清道光四年（1824）石港及通州，如皋等地的數(shù)位文人聚會時的即興之作。這三百多首竹枝詞題材廣泛，內容涉及歷史文化、地理變遷、民俗風情、山水名勝、名人軼事、神話傳說等，無所不包。

⑦嚴奇巖.淺談竹枝詞的地方志價值［J］.蘭臺世界，2011（28）.

⑧曲彥斌.中國民俗語言學［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2：8.

［1］雷夢水，潘超，孫忠銓，鐘山.中華竹枝詞［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7.

［2］楊振蘭.民俗詞語與民俗色彩［J］.民俗研究，2003（2）.

［3］馮青青.蘇北方言語音研究［D］.北京：北京大學，2013.

［4］梁沙沙.民間竹枝詞考［J］.中央民族大學學報，2007（3）.

［5］丘良任.略論竹枝詞的特點及其研究價值［J］.廣東社會科學，1985（6）.

［6］周遠富.中國語言學史論集［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