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星云
在電腦游戲、主機端游戲的時代過去后,手機游戲精準地嵌入人們碎片化的生活。玩家們付出時間和金錢,進入這場虛擬與現(xiàn)實無限循環(huán)的游戲。
李喬28歲,是名資深玩家,從電腦游戲《魔獸世界》,到《巫師》系列,再到主機平臺的《神秘海域》《光環(huán)》《古墓麗影》和《莎木》系列,他自認為見識過電子游戲最好的年代。
他覺得現(xiàn)在流行的手機游戲,在游戲性上比電腦游戲和主機游戲差得太多,以前豐富的游戲情節(jié)和玩法,現(xiàn)在變得越來越單調(diào)重復(fù)?!拔矣X得到了手機游戲時代,這些評判標準都不存在了,沒人會再評價一款游戲的設(shè)計好壞?!?/p>
他是標準意義的卡片收集手游迷,喜歡日本漫畫,會為喜歡的漫畫玩相關(guān)主題的手機游戲,也會為了滿足自己的收集癖,獲得自己心儀的游戲卡片而花錢。在玩一款當紅游戲的這5個月里,他花了2萬多塊錢,平均每個月花4000多元。
他清楚2萬塊錢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可以買一個頂尖的游戲主機,加上一臺最好的電視機,再加一大堆外部設(shè)備,再買30套不同的正版游戲。但這2萬塊錢,他全都花在了這一款手游里。李喬試圖用10年前的游戲體驗來比喻現(xiàn)在的手游:“你知道這種感覺嗎?就好像有一臺游戲機擺在你身邊,它永遠不會關(guān)機,你想玩就玩,想消費就直接花錢。”
李喬還記得,那時候游戲帶來的快感是緩緩的。小時候,無論買書、DVD電影還是電腦游戲光盤,都需要去實體店買,買完回家,滿懷期待,打開包裝盒,放入DVD機或者電腦光驅(qū),消費娛樂的快感來得緩慢。
而今,用自己的手機下載一個600多兆大小的手游,用3秒就可以完成支付。“如果我手里有2000多塊錢現(xiàn)金,肯定不可能幾分鐘就把它們花光?!笔謾C移動支付的便捷更加幫助了李喬縱身跳入坑里,“摁一下就花了”。
他覺得,在手游時代,玩法和自己的心境都不一樣了。
李喬還記得他上中學的時候,玩電腦單機游戲,只需要在購買游戲的時候花一次錢,之后就與錢無關(guān)了。一款單機游戲,累積少則十幾小時,多則幾十小時,就肯定能把游戲“通關(guān)”,看到游戲制作者為玩家們制作的結(jié)局。而今,他手中的手游并沒有結(jié)局,獲得游戲不用再花錢,可以免費下載游戲,但在游戲過程中,李喬會不斷地被提醒需要花錢購買游戲中的裝備或者人物,甚至游戲人物在進行游戲所需的“體力”,也可以用人民幣來換取。
在手游中花錢購買禮包,可以抽取卡牌或裝備,帶來的快感是瞬間的?!拔掖蚬謺纫郧叭菀?,讓我現(xiàn)實中一整天工作都很精神?!崩顔毯芘Φ胤治鲎约?,“然后快感會很快萎縮,可能半天就會減少很多,我會盡量花時間去玩這個游戲,將快感萎縮的時間拉長。”
李喬認為,與以前的單機游戲或者電腦游戲比起來,現(xiàn)在的手游在劇情上要簡單很多,大家的游戲方式也更加直接。而在這種需要花錢購買道具或物品的手機游戲中,其實是存在“最低消費”的?!叭绻阆氚堰@個游戲玩到90%的程度,是需要花一定數(shù)額錢的,這樣,也會自動淘汰掉一批不花錢的玩家。”
為了參加最高級的戰(zhàn)斗,需要加入強大的公會,而只有玩家角色自身達到一定等級和水平的時候,強大的公會才會同意玩家入伙。于是,玩家角色需要在初期就很厲害。而讓自己迅速厲害起來的方式,就是花錢獲得好的人物或者裝備道具。這是游戲設(shè)計者抓住的玩家心理鏈條。
李喬打開正在玩的一款游戲,游戲商店里最貴的禮包是價值648元人民幣的“新年符咒包叁”。他曾經(jīng)在兩天里花了4000多塊錢,買了很多道具,那是他短時間花錢最多的一次。“以前,我花200元買一款單機游戲都嫌貴,現(xiàn)在,我花了4000元,只是為了得到一款游戲中的一個裝備或者一個人物?!彼猿暗?。他認為這是通過金錢成本換取時間成本的一種方式,拿金錢,在更短的游戲時間里獲得更多的快樂。
他知道自己是一個自制力很差的人,所以在他第一次在游戲里花4000多元的時候,他猶豫、掙扎過,因為他知道,“只要花了這第一次4000元,就會花第二次、第三次”。當他第二次、第三次花4000元的時候,就“順理成章”了,掙扎沒有了。他也同樣清楚,這些真金白銀的投入并不會保值,兩年之后,也許這游戲都不存在了,就一分都不值了。
所以他不會去想保值的問題,而是去關(guān)注游戲里的榜單。在這款游戲中,他覺得并沒有明確的游戲最終目標,“因為成了排行榜第一就會沒得干了”。李喬進入了循環(huán)。他會不時地關(guān)注榜單,每天都要提升自己的積分。有時,他會花大價錢購買禮包,再進行游戲,他的積分瞬間提升了不少,排名在他身后的那位玩家,會在公告中對他說:“本來積分都要趕上你了,你一下又比我多了好多?!边@時,李喬會很滿足。
他上學的時候玩電腦網(wǎng)絡(luò)游戲《魔力寶貝》,6年充值花了幾千塊錢,那時他花的是父母的錢,他覺得“很罪惡”。如今,在公司當活動策劃,每月5位數(shù)收入,單身,住在父母家沒有房租壓力的他,覺得花2萬多塊錢玩游戲,“并不算過分”。
而這款游戲中,他同公會的成員,有些已經(jīng)有了妻子兒女,背著家人花上幾萬元去玩游戲。李喬并不理解他們。他也同樣不能理解為這個游戲花了十幾萬、幾十萬人民幣的玩家。圈里將這類花費大量人民幣的玩家稱為“氪金”玩家。
“氪金”興起于網(wǎng)絡(luò)游戲發(fā)展時期的日本和韓國。當時的網(wǎng)絡(luò)游戲主要有兩種收費模式,一種是按時長計費,玩家常說的點卡就是這種類型;另一種是按道具計費,在這種模式下,無須購買游戲本體,通過免費渠道獲取游戲之后,可在游戲內(nèi)置的商城購買道具或服務(wù)。按道具計費的模式在東亞地區(qū)最為常見,興起于韓國,后來又在日本和中國廣泛傳播。日本游戲協(xié)會將這種計費方式稱為“アイテム課金”,如今中國玩家使用的“氪金”一詞就是從日語的“課金”演變而來。
尹亮約我在他家樓下的一家電烤串店見面,此時是晚上10點半,烤串店里除了我們沒有別的客人,四名店員分散坐著,每人捧著一部手機。只聽他們說了兩句,尹亮就確定他們玩的是另一款手游。那款游戲他之前也玩過,“但每每遇到人民幣土豪玩家,就被虐得很慘,玩得生氣,所以不玩了”。此時,他手機的后臺正運行著一款最近很火的游戲,只要連按兩下他蘋果手機的主開關(guān),游戲畫面就從后臺調(diào)回手機屏幕。
這是一款沒有結(jié)束的游戲,一款無限游戲?!皢螜C游戲時代,游戲最終總會有一個結(jié)束。游戲設(shè)計者會設(shè)計,在玩家玩了多少小時之后,就會獲得最終結(jié)尾的獎勵。而網(wǎng)絡(luò)手機游戲的邏輯完全不一樣,沒有必要擁有結(jié)尾,因為這種游戲是一個不斷更新的產(chǎn)品,所以沒有最終目標,最多只存在一名玩家這段時期的目標。”一位游戲行內(nèi)人士也向本刊記者解釋過受歡迎手游的設(shè)計出發(fā)點,“我們認為時間的價值大于金錢,如果玩家投入很多時間在一個產(chǎn)品里,就會建立起情感鏈接,玩家是很難離開的。玩家花錢獲得的快感雖然直接,但也無法留下玩家。因此我們不會讓玩家花錢一下就能擁有所有,這款游戲的樂趣就在于此。”
玩家也認這個。尹亮在此之前也玩過其他手游,他覺得,很多游戲只要花錢就可以直接購買到最好的裝備和最好的人物,而有意思的手游,其最好裝備無法直接用人民幣購買。他覺得這種設(shè)定很“公平”。
他很自豪于自己的理性,至今沒有為這款游戲花過一分錢。但他也始終受到為游戲花錢充值的誘惑。打開游戲,在首頁上會有一個白色小人跑向你,頭頂一封信。點開對話框,上面寫著花費328元人民幣即可購買“周末特惠禮”,可以買到勾玉和抽卡使用的符咒。當你想取消這則廣告的時候,屏幕上還會再跳出一個小對話框:“關(guān)閉后今日將無法再次購買,是否確定關(guān)閉?!彼枰冱c擊一次“確定”,才可以讓那個白色小人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尹亮每次點擊那個“確定”按鍵的時候,心里都特別癢癢,但他都忍住了。
尹亮不認為自己沉迷于游戲,因為他并沒有花錢,“頂多算玩物喪志”,但同時,為了玩這個游戲,他花了大量時間。玩家們把拼命玩游戲這一詞組叫作“肝”。
尹亮在一家外企做財務(wù)稅務(wù)方面的工作,只要把自己手頭的工作做完就可以了。他每天的生活非常規(guī)律,就在工作和游戲之間交替。早上6點起床,8點到單位,進了辦公室就把游戲打開,先做“每日任務(wù)”,然后練級,玩到9點半開始工作。吃完午飯,游戲中的特殊活動“斗技”在中午12點準時開始,尹亮會在線上與其他玩家展開一個小時的決斗,但1點開始的午覺時間絕不受影響。下午插空玩一到兩個小時,坐班車回家路上也玩。到了家一般晚上7點,他會和妻子準時參加游戲里的另一個特殊活動“狩獵戰(zhàn)”,與妻子組隊去狩獵打怪。狩獵戰(zhàn)之后,兩人吃晚飯、遛狗。晚上9點,躺在沙發(fā)上或者床上,一人一部手機繼續(xù)玩游戲,玩到晚上12點,睡覺。
在這個碎片化的年代,尹亮覺得自己最“肝”的時候就是“用碎片時間在工作”。像他這樣的玩家,不在少數(shù)。
(文章中游戲玩家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