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金星
我的網(wǎng)絡(luò)收藏夾里,存了一堆網(wǎng)頁,都是長久以來邀游網(wǎng)絡(luò)世界沙里淘金而保存下來,準備過后好好學習。然而,大部分最終也就這么存在了收藏夾里,一條一條摞起來,落滿了電子世界的塵埃。
最初那點兒“過后好好學習”的念頭,在五光十色的刷屏瀏覽里不斷稀釋,偶爾重凝,形成了這樣一個讓人覺得充實,又讓人覺得心虛的收藏夾?;蛟S,它最后會在某次系統(tǒng)還原里被滌蕩一空。
據(jù)我所見,這樣的“收藏夾”并不止我有。有時候靜下心來想想,當初把它們存起來,心理大致是類似的:讀到時覺得有可拍案、擊節(jié)之處,但要想真有長進,有真收獲,又得重讀幾遍,仔細琢磨。只不過,“重讀”最后往往變成了“我以為我會去重讀”。
這大概算是個新版的“掰玉米”故事:饑餓的熊闖進了浩如煙海的網(wǎng)絡(luò)資訊世界這片“玉米地”。掰一個,扔在筐里,掰一個,扔在筐里。它倒并不一定是好高騖遠,等著找到那個最大最鮮美的“玉米”,只是這塊“玉米地”太廣闊了,它又總想著等摘到頭了,再坐下來細細品嘗。于是,走啊走,掰啊掰,漸漸地就忘了,這時候最應該做的。也是當初想做的,就是拿“玉米”填飽肚子。
落灰的“收藏夾”,或許只能算是人生“迷失”里微不足道的一種。而用更宏闊的眼光打量人生,“迷失”的風險,始終是存在的。從初出人生的茅廬開始,我們就得意識到這樣的風險。
多少人站在從校門到社會的門檻上時,胸懷壯志,心有標尺,走著走著,就刻度模糊,準星不明了。年深日久,可能會只顧犁地、忘了抬頭看路,導致行差踏錯——這種危險,大家相互提醒得比較多,還比較警覺。但貪戀前路五光十色,盯著一山還有一山高,等著摘一個個鮮嫩的“玉米”,而不記得回身照照來路上的鏡子,拂拂心頭堆積的塵垢,讓它不至于累積成災——這種風險,少有警覺,容易被人忽視。
這就是“失”,這就是“忘”。2000多年前曾子講“吾日三省吾身”,不斷追問內(nèi)省,或許就是為了給后人留下對抗這種“失”與“忘”的藜杖。
其實在我們的傳統(tǒng)甚至本能里,是有對“失”與“忘”的抗拒,有對“最初”的追溯愿望與反省沖動的。近2000年前,東漢文字學家許慎編著成《說文解字》,試圖以形、音、義相結(jié)合,證古字的來歷、本意,以澄清時人對文字的曲解。時至今日,“說文解字”、追溯原形本義的風格依然沒有失去生命力,在我們的文章里、在我們的精神活動里,始終有一席之地。
對于現(xiàn)實的人生而言,拂去“收藏夾”的塵埃,追溯源流,問詢本義,其實不過是找到那個站在人生起始處的人,翻出他最初在行囊里為自己準備的那些給養(yǎng):一份好學之意,一份向善之意,一份堅持真理之意,一份堅忍不拔之意,一份忍耐磨礪、堅持初心之意……“不畏浮云遮望眼”,在高處遠觀而產(chǎn)生的這份信心之源,不僅是對未來路途的成竹在胸,同樣也包括回望來路,明了初心。重新生發(fā)出的銳氣與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