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慶慶
許淵沖:飛虎隊走出的翻譯大家
文|趙慶慶
時年96歲的許淵沖,是國寶,是集淵才和沖勁兒于一身的名士。
許淵沖老兩口在北京大學暢春園70多平米的房子里,住了30多年。許淵沖每天要翻譯十多個小時,經(jīng)常工作到凌晨兩三點,他將詩詞曲賦翻譯成英語和法語,迄今已出版了160種譯著。他的法文版《唐宋詞選一百首》《中國古詩詞三百首》,英文版《詩經(jīng)》《新編千家詩》《唐詩三百首》《西廂記》等佳作,在西方傳播頗廣,多首譯詩被選入國外的大學教材。
93歲時,許淵沖獲得國際翻譯界的最高獎項“北極光獎”,成為自1999年設立該獎以來首位獲此殊榮的亞洲翻譯家;94歲時,他被文化部推選為2015年“中華之光——傳播中華文化年度人物”;95歲時,他著手翻譯幾千萬字的莎士比亞全集。雖然此前已有梁實秋、朱生豪、卞之琳、方平等人的優(yōu)秀中譯本,可他熱情依舊,他給自己規(guī)定了工作量,每天翻譯1000字。夫人照君女士每次喊“吃飯了!”他都頭也不抬地回答:“還沒翻完吶,吃什么吃!”許淵沖在西南聯(lián)大的老同學楊振寧就曾說過:“他像從前一樣沖勁十足,如果不是更足的話?!?/p>
許淵沖翻譯詩詞,以“三美”和“三之”而聞名?!叭馈奔础耙饷?、音美、形美”。他把杜甫的“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翻譯成“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s 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 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waves hour after hour”;把柳宗元的《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譯成“Fishing in Snow From hill to hill no bird in flight; From path to path no man in sight. A lonely fisherman afloat Is fishing snow in lonely boat”;把毛澤東的詩《為女民兵題照》中“不愛紅裝愛武裝”一句翻譯成“To face the powder and not to powder the face”等等,皆是廣為傳誦的許氏神譯,渾然天成,手法老道,音韻和諧,給人以莫大的精神享受。
許淵沖崇尚的“三之”,即孔子的“知之不如好之,好之不如樂之”在翻譯效果上的體現(xiàn)。好的譯文不僅要讓讀者了解原文的意思,還要讓他們喜歡上譯文,從閱讀中得到快樂;而譯者本身也獲知于譯,以譯為樂。“三美”是“三之”的前提,“三之”是“三美”的效果。
為了達到“三美”和“三之”的翻譯效果,許淵沖差不多天天趴在一張舊的小書桌上用功,或?qū)χ娔X輸入密密麻麻的譯文,用他夫人的話說是“一生如一日,從來沒有節(jié)假日”。別人看他這位老先生似苦行僧,可他心里卻美著呢。他說:“我就是喜歡翻譯,翻譯對于我就像水和空氣。我每天都和古今中外的精英對話,享受著創(chuàng)造的快樂,感到特別陶醉。”
對此,楊振寧不禁嘆道:“我多年才有一個靈感,而他一天有多個?!?/p>
許淵沖、照君伉儷(1959年)
許淵沖對自己的翻譯頗為自信,名片上曾經(jīng)印有“書銷中外六十本,詩譯英法惟一人”“遺歐贈美千首詩,不是院士勝院士”這樣的詩句。如今,他的譯著累計已達160種,不知他會不會更新自我推介?有人批評他“王婆賣瓜”,他笑著說:“那也要看賣的瓜甜不甜!”
許淵沖家窗前掛著一幅紅底黑字的對聯(lián),寫著“自信使人進步,自卑使人落后”,是家中雅聯(lián)中最大的一幅,反映了主人率真而砥礪不休的個性。許淵沖講話也是中氣十足,咬字清楚,眼睛注視著你,像指揮家一樣比劃出一個個華彩有力的手勢——這哪里像96歲高齡的耄耋長者?在西南聯(lián)大時,他就有“許大炮”的綽號,如今倏忽七十多載,他的“大炮”依舊噴射著熱情的火焰和智慧的光芒。
“我喜歡體育運動,在英國的一次乒乓球賽,我還得過冠軍。不然活不了那么久。要全面,才能長壽?,F(xiàn)在,我每天騎車個把鐘頭。還能游泳,但游泳館的人怕出事,不讓我進。”老人像孩子似的笑著告訴我們。
許淵沖還講道:“過去折磨我,我也不在乎。說我歪曲毛澤東思想,現(xiàn)在還不是都用我的譯法?我翻譯不是翻字,而是翻譯意?!粣奂t裝愛武裝’,‘紅裝’我譯成‘往臉上涂脂抹粉’(powder the face),‘武裝’譯成‘面對硝煙’(face the powder),powder 既表示‘脂粉’,也表示‘火藥’,和‘紅裝’‘武裝’正好對應。毛主席詩中,‘愛’和‘裝’用了兩次,我用powder和face,也剛好用了兩次……”
不料,因為被認為“歪曲毛澤東思想,逃避階級斗爭”,這次妙譯給許淵沖招來了“一百鞭子”,造反派用樹枝整整打了他一百下,打得他坐都坐不下來。夫人只好找來一只救生圈,吹足氣,給他當?shù)首?。當晚,他又把挨批時琢磨出的毛詩新譯,第一時間記錄下來。
“中西文化要平等。外國漢學家,像耶魯大學的宇文所安(Stephen Owen)和英國的葛瑞漢(Angus Graham),認為中國人不能翻譯自己的文學作品。這是沒有道理的。如果我錯了,我改,如果你錯了,你改,這樣文化才能進步。我現(xiàn)在在翻譯莎士比亞,發(fā)現(xiàn)他也有問題。沒有人是百分之百正確的。一代新人勝舊人,長江后浪推前浪,這是必然規(guī)律。所以說空前可以,但說絕后不行。文化必須要有后來人。我們都是站在巨人和前人的肩膀上,前人再高,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不然不可能創(chuàng)造未來?!痹S淵沖繼續(xù)為我們講道。
采訪過程中,老先生為給我們找老照片,執(zhí)意要搬動一個個書箱,還用手為我們撐住門。那股發(fā)自骨子里的倔勁兒和老派的紳士氣度,著實令人感佩!
許淵沖的高中畢業(yè)照
美國援華志愿隊(飛虎隊)的部分飛行員合影 (美國飛虎協(xié)會提供)
許淵沖出生于江西南昌的一個書香門第,母親擅畫,表叔熊式一是翻譯家,曾將劇目《王寶釧》譯成英文,在英國上演時引起轟動,得到英國大戲劇家蕭伯納的接見。許淵沖讀中學時覺得英文不及中文高妙,對之不甚努力,1938年要考大學前,強記了30篇英文經(jīng)典,居然以第7名的優(yōu)異成績考入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
抗戰(zhàn)時的西南聯(lián)大堪稱中國最著名的高等學府,由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等校西遷昆明,聯(lián)合而成。陳寅恪、錢鍾書、聞一多、朱自清、沈從文、朱光潛、梁思成、金岳霖、陳省身、王力、馮友蘭、費孝通、華羅庚、林徽因、吳宓等各個領域的知名教授皆曾在此任教,西南聯(lián)大可謂大師云集,俊彥汪洋。杰出學生更是不勝枚舉,如獲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楊振寧、李政道,兩彈一星的功臣鄧稼先、朱光亞,著名作家汪曾祺等。
許淵沖在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師從錢鍾書、朱光潛、吳宓、葉公超等名家,勤勉好學,意氣風發(fā)。讀大一時,就把建筑系才女教授林徽因的詩《別丟掉》譯成英文,發(fā)表在《文學翻譯報》上,從此在翻譯界聲譽鵲起。
更讓其名不脛而走的,是在歡迎陳納德和飛虎隊的招待會上??箲?zhàn)期間,中國曾一度喪失制空權,日軍飛機狂轟濫炸,對此,陳納德組織了美國飛行員、地勤人員、機械師等近300人,來華抗日,短短一年內(nèi)就摧毀日軍飛機約600架,有時一天就能擊落20多架。而西南聯(lián)大所在的昆明,正是飛虎隊的大本營。
在那次飛虎隊的歡迎會上,“三民主義”(民族、民權、民生)令翻譯人員卡了殼,會議主持人、國民黨高級將領、軍委會戰(zhàn)地服務團主任黃仁霖親自出馬,將該詞勉強譯為“nationality, people’s sovereignty,people’s livelihood”,還是讓老外摸不著頭腦。當時,許淵沖和其他外文系男生都坐在下面,只見他高高舉起了手,朗聲翻譯道:“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他用林肯總統(tǒng)演講中的名言詮釋了孫中山的話,令來賓恍然大悟。許淵沖后來揭秘說,他為考大學而強記的30篇英文經(jīng)典中,剛好就有林肯的這篇演講;他在中學時集郵,有一張美國郵票,左邊印著林肯,右邊印著孫中山,上面也有林肯的這句名言。
1942年,許淵沖在美國援華志愿隊(飛虎隊)做翻譯時所照
許淵沖為本文作者介紹自己在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時的師生合照
談到自己是怎么給飛虎隊做翻譯的,以及如何獲得飛虎勛章,老先生依然十分激動,指著老照片,口若懸河,仿佛又回到了當年抗日救亡“十萬學生十萬軍”的熱血歲月。他回憶道:
我在西南聯(lián)大四年級的時候,飛虎隊來了。那時不叫飛虎隊,叫美國志愿航空隊(American Volunteer Group,簡稱AVG)。1941年7月4日,陳納德帶AVG來,幫助中國打日本。陳納德在美國是上尉退役,他到中國來,提升到上校,有81架飛機,在昆明組成了一個大隊,他是大隊長。但是沒有翻譯,就公開招考,只招了30多個,不夠。81架飛機,每架一個翻譯都不夠。
許淵沖組織在京聯(lián)大同窗聚會,左起:朱光亞、許淵沖、楊振寧、王傳綸、王希季
2015年,云南師范大學為許淵沖夫婦制作的《許淵沖》生平圖冊
……
我們班是1941年10月參加的,當時都是四年級。全國各大學,如中央大學、復旦大學等,一共出了70多人,聯(lián)大占了一半。不能都給飛虎隊,陸軍也要。飛虎隊分兩組,一組跟軍隊,一組到招待所。我在1941年11月和12月受訓,第一關要搞清飛機的種類和情況,比如美國的P40、英國的水牛、日本的零式……第二關要記住中國、日本、越南、緬甸等國的地名。后來我被分到機要秘書室的情報科,設在昆明巫家壩機場。大隊有四個組,G1管人事,G2管情報,G3管作戰(zhàn),G4管后勤。當時,機要秘書是林文奎少校。
陳納德的辦公室在中間,情報科在北邊,和陳納德的辦公室相對。G1人事科和G2情報科每天8小時,G3作戰(zhàn)室(operation room)24小時有人,至少有兩個人輪流翻譯。陳納德有兩個情報來源:中國情報,由云南省政府主席、國民黨滇軍將領龍云提供;美國情報,有的來自美國,陳納德也派人到越南、緬甸搞情報,由專人翻譯。
機要秘書室有四個翻譯。一個是我的聯(lián)大同學杜運燮,12月跟隨陸軍去了緬甸前線。1月由我接替他。我的工作有兩項:一是把中國方面的情報翻譯成英文,交給陳納德,交情報也不要喊“報告”,敲敲門就進去了。陳納德不怎么說話,軍事機密也不能談。二是把陳納德給中國的匯報翻譯成中文,然后直接送給蔣介石和宋美齡。這些內(nèi)容我在日記里都不能寫,要保密。
1942年7月4日,美國援華志愿隊(飛虎隊)解散,重組為美國空軍中國特遣隊(China Air Force Task,簡稱CAFT)。許淵沖結束了在飛虎隊做翻譯的戎馬生活,順利畢業(yè)。后到法國巴黎大學學習法語,練就了中、英、法互譯的絕活。因為工作勤勉,翻譯得又快又準確,他榮獲了一枚銀質(zhì)飛虎勛章。
當我們請求一看時,許淵沖擺擺手說:“看不到啦,‘運動’時都沒收了。”
我們把歷時十余年往返中美艱辛攝制的大型紀錄片《飛虎奇緣:一個中國記者和他的美國朋友們》的光盤贈給許老,并告知他中央電視臺和近30個地方電視臺以及美國的中文電視臺已經(jīng)播出此片,現(xiàn)正在抓緊拍攝續(xù)集。許老聞訊甚喜,勉勵我們,應該把這段珍貴的歷史記錄下來,這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工作。
2006年,許淵沖、照君伉儷在美國
許淵沖是一個真性情的人,無論是對師長,還是對學生,甚至是對他的論敵,他都心無城府,坦誠相待。
《山西文學》主編、作家韓石山在報上發(fā)文《許淵沖的自負》來批評他,他寫了一篇《是自負還是自信》加以反駁,投到同家報紙,但對方不發(fā)。情急之下,他找到韓石山,說:“要不發(fā)在您的《山西文學》上吧?”韓石山居然同意了。兩人遂成莫逆。許淵沖珍藏的墨寶——“春江萬里水云曠,秋草一溪文字香”,就是這位不打不相識的忘年交所贈。
許淵沖的隨筆集《追憶似水年華》及其續(xù)集,回憶了在西南聯(lián)大的生活,紀實生動,妙語連珠。新書出版后,他馬上寄贈給健在的師友和已故師友的子女們,并寫上量身定做的題詞。如,給楊振寧的題詞是:“科學是多中見一,藝術是一中見多?!苯o汪曾祺的題詞是:“同是聯(lián)大人,各折月宮桂?!苯o歷史學家、清華大學教授何兆武的題詞是:“當年春城夢蝴蝶,今日清華聽杜鵑?!苯o畫家吳冠中的題詞是:“詩是抽象的畫,畫是具體的詩?!苯o“兩彈一星”元老王希季的題詞是:“衛(wèi)星是天上的詩詞,詩詞是人間的明星。”
許淵沖還送書給老同學、翻譯家趙瑞蕻。二人翻譯原則迥異,許淵沖求“美”,趙瑞蕻求“真”。20世紀90年代中期,在全國翻譯家和讀者參與的《紅與黑》大論戰(zhàn)中,二人各執(zhí)一詞,大動肝火。過后,許淵沖又坦然地題贈“五十年來《紅與黑》,誰紅誰黑誰明白”,令獲贈者又好氣又好笑。有幾次論戰(zhàn)太火爆,就連一向好脾氣的外語界元老王佐良都動了氣,堅決表示退出。但是,許淵沖在會上再見到這位大家時,照樣拿出新書請他賜教。王佐良無奈地笑道:“你以后少炮轟我行不行?”
許淵沖對錢鍾書先生尤其尊敬,特別服膺后者的翻譯“化境”說——即譯文要看不出翻譯的痕跡,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錢鍾書對許淵沖勤譯詩詞也頗予鼓勵,他評價許淵沖的英譯《李白詩選》說:“太白‘與君茍并世,必莫逆于心耳’?!庇衷u價他的專著《翻譯的藝術》和英譯《唐詩三百首》說:“二書如羽翼之相輔,星月之交輝,足徵非知者不能行,非行者不能知?!痹S淵沖夫婦至今仍珍藏著錢鍾書的16封來函。
“錢先生和夫人楊絳住在三里河,以前我們每年都去探望。后來我們也老了,跑不動了?!闭站刻拐\道。如今,錢鍾書夫婦都已駕鶴西去,讓人不勝唏噓。
許淵沖(左)向筆者講述西南聯(lián)大老照片(2016年8月,莊志霞攝)
許老多年前的一個學生,成了北美英語脫口秀笑星、網(wǎng)紅,讓我們一定代為問候許老。他叫崔寶印,綽號“北美崔哥”,曾受郎平之邀做過女排的隨團翻譯,也曾為比爾?蓋茨、艾倫?莫利等做過同聲傳譯,創(chuàng)造了一小時1000美金的翻譯天價。他于20世紀80年代初就讀于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聽過許淵沖的英語課。崔寶印回憶說,許老上課總帶著一大摞書,有半人多高;大嗓門,說英語時抑揚頓挫,老是強調(diào):“The art of Chinese translation is different from that of European.”大意是“中文翻譯的藝術不同于歐洲文字的翻譯藝術”。崔寶印用手打著節(jié)拍,模仿許淵沖,鏗鏘有力、拿腔拿調(diào)地說出了這句英語。
許老得知了這位高足的問候,十分驚喜,前傾著身體,連聲問他住在美國哪里,生活得怎么樣……照君女士立刻拿來通訊本做記錄。聽說可以通過微信留言,許老便對著手機大聲講道:“寶印啊,好久不見了。今天知道你的消息,非常高興,聽說你在美國搞脫口秀,很好啊。中英語言最大的差別是:中文是意大于言,英文是意等于言;中文內(nèi)容大于形式,英文內(nèi)容等于形式。你利用這個關系,好好搞脫口秀。我們將來慢慢聯(lián)系吧?!闭f完,他又把留言仔細聽了一遍,滿意地點點頭。
許老知道我們需要一些老照片,事先便準備好了云南師范大學(建于西南聯(lián)大舊址)制作的《許淵沖》生平圖冊,里面有軍裝照、游泳照、聯(lián)大班級照、獲獎照、結婚照等,有上百張之多。他不僅為我們逐頁講解,還大方地說:“這些照片你們都可以用?!?/p>
不一會兒,許老又找來了一張合影——2006年,他和夫人站在美國自由女神像前,戴著墨鏡,既酷又靚。
“這也可以公開?”我們問。
“當然,拿來就是讓你們用的?!痹S老慷慨允道。照君女士也笑瞇瞇地默許。
照君女士看我們帶來了許老的譯著,善解人意地問道:“是要先生簽名嗎?”我們靦腆地點點頭。她忙敦促夫君:“別光顧講話,趕緊簽名?!?/p>
許老便把書平放在腿上,穩(wěn)穩(wěn)地書寫著,一筆一畫,工整俊秀。然后,左手費力地繞過沙發(fā)背,要拉開小書桌的抽屜?!八€要蓋上印?!闭站拷忉尩?。
我們連忙幫他取來。老人家又穩(wěn)穩(wěn)地蓋上印章,印文飽滿而鮮紅,仿佛一顆跳動著的火熱的心。
這簽名、這雙蓋印不抖的手,這健談的大嗓門,以及全無機心的處世、多年不渝的愛情的滋潤讓我們感覺到,許老在身體上雖已步入黃昏,但精神上卻仍是一位如日方暾的勃勃少年,他足以譯完莎士比亞全集,并能譯得盡善盡美,石破天驚。
許淵沖夫婦與中國青年出版社編審莊志霞合影(2016年8月)
不知不覺,訪談已經(jīng)進行兩個多小時了。許老每天都要午睡,醒來后,獨自騎自行車溜達一圈。晚上至凌晨,才是他的黃金工作時間。他的單人床就在小書桌旁,床頭有一把頂端脫落的竹篾扇。
“他像孩子一樣,睡下就睡得特別香,醒來眼睛一睜,就起來了。這種人純真,一睡就著?!闭站啃Φ馈?/p>
環(huán)視他們簡陋的房間,滿眼除了書還是書,層層疊疊,擠放于書架上、陽臺上、沙發(fā)后、床下,還有一只只紙箱內(nèi)……許老十多平米的電腦房,也堆滿了放書的紙箱,挨挨擠擠。在屋里不僅轉身有些困難,連走路都容易磕著、絆倒。照君女士說,這里住的都是北大的老教授,教了一輩子書,像他們一樣,一住就是30年。此景此言,不禁令我們想起了“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劉禹錫的《陋室銘》中所寫,豈不就在眼前嗎?
我們依依告別出來后,在暢春園附近的一家“老丁燒烤”吃午飯。味道頗可口,我們不禁點了幾樣菜,給兩位老人送過去。怕驚擾他們午睡,便將飯菜留在門衛(wèi)那里。我們還在留言條上附了一首打油詩:
興至
暢春園向北,“老丁燒烤”美。
閑來可品嘗,伉儷情如水。
“大炮”善夜戰(zhàn),雄心破壁壘。
中外交口傳,譯壇綻奇蕊。
晚上打電話探問,依舊是照君女士接的電話。許老全心在翻譯上,她便包攬了一切家事,兼當24小時秘書。她對我們說:“門衛(wèi)打電話給我們,說有人給你們送外賣。我們沒有訂外賣呀。以為是詐騙??吹搅魲l,才明白怎么回事。嚇死奶奶了!我告訴爺爺,是你們送的,沒有毒,可以吃……”我們聽了不禁大笑起來,但又頗為傷感,乃至心痛。
許老生活簡樸,于翻譯外別無他求,一生孜孜矻矻,把中華民族悠久璀璨的文學和文化瑰寶推廣到了國外,也讓更多的國人認識并了解到了其他國家的文化經(jīng)典。為了這一文化偉業(yè),他仍在奮斗的道路上不斷探索前行。
實習編輯/崔金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