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記者 譚暢 南方周末實習生 張安彤 楊夢晴

符昊是一家新風系統(tǒng)生產企業(yè)在山西臨汾的經銷商，他發(fā)現，“我們是贈送，送都難送出去，購買怎么進行下去呢？”

濟南市一所學校，有家長聯系企業(yè)給一個年級6間教室捐贈了新風系統(tǒng)。安裝完后，學校拒絕媒體采訪，閉口不提此事，擔心學生覺得呼吸好空氣要“拼爹”。

南方周末記者 譚暢

南方周末實習生 張安彤 楊夢晴

臨近開學季。濟南市中區(qū)8所學校中的8間教室，在寒假時安上了不同樣式的新風系統(tǒng)。3300萬元財政資金已備下，市中區(qū)1650間教室將在2017年秋冬霧霾季到來前配備空氣凈化設備，8間教室作為先行試點。

全國范圍內，大部分孩子并沒有這樣的“好運氣”。霧霾天，希望在教室學習時呼吸上好于室外的空氣，他們還需要再等一等。

在上學期末一輪輪重污染天氣的壓力下，多地家長呼吁給學校教室統(tǒng)一安裝新風系統(tǒng)——它將凈化后的新鮮空氣吹進室內，置換污濁空氣，在降低室內PM2.5的同時能解決門窗密閉造成的CO2升高問題。家長們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回應，如北京市教委在1月5日深夜回應，已部署中小學、幼兒園安裝空氣凈化設備試點工作，由市級財政給予補貼。

新風系統(tǒng)不便宜，這是一切困難的根源?！霸O備加安裝，大概兩三萬一間教室，這是大部分廠家能夠接受的一個價格?！敝袊諝鈨艋袠I(yè)聯盟秘書長鄧高峰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電費、耗材更換、設備維保等開支沒有計算在內。

“沒有統(tǒng)一的意見”

新風進校園，大部分地方還在觀望。

據公開信息統(tǒng)計，河南鄭州是繼北京后第二個計劃在所有中小學、幼兒園安裝新風系統(tǒng)的城市。1月15日，鄭州市教育局正式公布試點安裝新風系統(tǒng)詳細時間表，預計在2017年暑期，分期分批在該市所有學校進行新風系統(tǒng)設備安裝和調試。

除此之外，目前總體處于論證及試點階段的北方省市包括天津、陜西、山東濟南、河北石家莊及保定。

在上述濟南市中區(qū)的兩會上，政府工作報告寫明：“所有區(qū)屬中小學及幼兒園空氣凈化設備及新風系統(tǒng)100%全配備”。槐蔭區(qū)則在年前的黨代會提到：“關愛兒童身心健康，在全區(qū)義務教育階段學校教室安裝空氣凈化設施”。

在這些開展論證與試點的北方省市中，河北保定市經由企業(yè)捐助，已經在全市安裝了校園新風系統(tǒng)5292臺，190所公辦學校受益。

再往南，上海、江蘇徐州等地新風進校園也在推進中。徐州市泉山區(qū)開展了試點，首批4所學校150余間教室安裝的306臺系統(tǒng)已投入使用。上海部分中小學已陸續(xù)安裝了新風系統(tǒng)。

目前沒有消息的地方，除非國家統(tǒng)一政策安排或企業(yè)個別捐贈，否則2017年內或難有大動作。比如濟南市共10個區(qū)縣，除市中區(qū)、槐蔭區(qū)以外，其他區(qū)縣還沒有動靜?！艾F在財政撥款都是專項資金專項使用，需要提前一年報財政，財政撥下來才能在今年使用。這兩個區(qū)不是財力最雄厚的，但是提前一年做預算了。其他區(qū)去年年底做財政預算的時候沒有把這一塊的錢做進去，那今年就沒法開展了?！碑數匾晃唤咏逃到y(tǒng)人士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國家層面對于新風系統(tǒng)是否應成為教室標配，“現在存在分歧，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意見。”2月13日，教育部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常務副主任、中國教育裝備行業(yè)協(xié)會會長王富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北京市原定所有公辦學校統(tǒng)一裝新風系統(tǒng)，年前被有關部門叫停：“你是有條件搞，那廣大的鄉(xiāng)鎮(zhèn)、落后地區(qū)怎么弄呢？全國義務教育均衡化，要在國家層面有統(tǒng)籌的安排和考慮?！?/p>

在北京市教委公開回應后，王富在北京參加了一個討論會，有國家發(fā)改委、質檢總局官員出席。背景板上原本印著“新風進校園”，臨時接到通知后給蓋上了?！艾F在是各市自己動作，也不會阻止。我個人意見是既然要統(tǒng)籌考慮，那應該出一個意見，不然下面不好操作?！?/p>

據媒體報道，目前北京已有學校自己安裝了新風系統(tǒng)，相關試點工作也仍在開展。

“送都難送出去”

保定市河北小學的所有教室已經裝上了新風系統(tǒng)，這些新風系統(tǒng)來自企業(yè)捐贈。

“（我們）應該是第一批次，去年一開始有霧霾就裝上了，比較早。”該校一位教師感覺新風系統(tǒng)效果不錯?！懊刻靵砹酥?，各班班主任就開開（機器），（霧霾）厲害的時候，學生基本一天都在室內活動，也不到外面去?！?/p>

據生產企業(yè)浙江星月電器有限公司（產品品牌造夢者）工作人員介紹，這一捐贈活動是和中華少年兒童慈善救助基金會聯合開展的公益項目，總共向保定市公立學校捐贈23000臺新風設備，涉及2.5億資金。目前已經在190所公辦學校安裝了五千余臺，并已投入使用。

鄧高峰認為，在財政相對薄弱的地區(qū)，企業(yè)捐贈不失為推進“新風進校園”、解決教育資源分配不公的好方法?！熬栀浶袨槭呛芏嗥髽I(yè)希望做的。給保定捐，相當于花錢打廣告，而且可以帶動一個市場。家長看孩子在教室的空氣質量改善了，也會考慮自己家里要不要裝?！?/p>

即使以這種公益形式，新風系統(tǒng)依然難進校園。企業(yè)有時承諾給學校捐贈幾臺新風機，不能覆蓋所有教室，期望使用效果好的學校再回購。“我遇到有的校長說，我不要，我要了之后裝誰那里？有的教室裝，有的不裝，不裝的會抗議，校長怎么辦？”鄧高峰說。

濟南市一所學校，有家長聯系企業(yè)給一個年級6間教室捐贈了新風系統(tǒng)。安裝完后，學校拒絕媒體采訪，閉口不提此事，擔心學生覺得呼吸好空氣要“拼爹”。

另一所學校，有企業(yè)隨機選了兩間教室安裝新風系統(tǒng)。教師手中沒有檢測設備，也不知道裝上后有沒有效果，只是看見指示燈由紅轉藍，有點心理安慰?！熬蛢砷g教室，好多學生輪不到，太重視了怕家長不樂意?！鄙鲜鼋咏逃到y(tǒng)人士說。

符昊是造夢者在山西臨汾的經銷商，他想把臨汾做成第二個保定。結果發(fā)現，“我們是贈送，送都難送出去，購買怎么進行下去呢？”

2015年左右，公司找各地經銷商開會，提出銷售新風系統(tǒng)，就要從學校入手?！皬S家考慮，與其把錢用到廣告上，不如把每個地區(qū)的品牌形象樹立起來。每個地區(qū)的經銷商都可以做贈送活動，保定不是做得最早的，但是做得最大的?！?/p>

捐贈活動原則上捐贈公立學校，不涵蓋私立學校。因為每一個私立學校都是一個獨立團體，溝通成本高。但在臨汾公立學校碰壁后，符昊還是聯系當地一間老牌私立學校，贈送了兩臺新風量400立方米/小時的新風設備，采購價格約13900元。同時，他在隔壁無新風系統(tǒng)的教室也安裝了檢測儀器，希望當地能直觀地看到對比數據。

“私立看老板，公立看政府。公立是個牽一發(fā)動全身的過程。你裝了一個學校，別的學校就去告狀。除非是市一級、區(qū)一級統(tǒng)一規(guī)劃，誰也不敢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狈徽f。

“這個行業(yè)比較亂”

“安裝哪一種型號在論證階段中?！?月10日，濟南市中區(qū)教育局相關負責人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每個教室兩萬元是他們了解的中位價，他們要通過8間教室的試點，最終形成數套不同方案，每個學?？筛鶕嶋H情況，比如教學樓新舊程度、密封情況、學生數量、學校用電負荷等，選擇合適方案。

8間教室的數據至關重要?！耙驗楝F在沒有別的人來告訴我哪個是最好的，哪個是適合的?！?/p>

價格不菲、產品陌生，又須動用財政資金——在公立學校安裝新風系統(tǒng)的先行者顯得尤為慎重。

“這個行業(yè)還是比較亂。”據鄧高峰介紹，1990年代末，第一批新風系統(tǒng)企業(yè)進入中國市場，到2010年以前都沒有太大發(fā)展。由于發(fā)達國家當時室外空氣良好，引進的新風設備就相當于一個通風機，交換室內外空氣，不考慮空氣凈化。

2011年，人們逐漸意識到霧霾危害健康后，空氣凈化行業(yè)迅速發(fā)展?？諝鈨艋鱾戎厥覂瓤諝鈨妊h(huán)，但因在密閉空間使用，容易造成CO2升高，尤其在教室等人群密集的場所。加入濾網等凈化裝置的“中國專用”新風設備隨即受到青睞，大量企業(yè)進入這一行業(yè)進行研發(fā)和生產?，F在的新風設備價格偏高，還包含了一定的研發(fā)成本。

2015年9月，中國教育裝備協(xié)會與中國建筑科學研究院組織成立了校園空氣質量課題組，北京市10所學校成為第一批試點單位，10家新風凈化企業(yè)對口安裝。2017年2月10日，鄧高峰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第一批試點有的效果不錯，有的并不理想。

除了產品本身質量問題，設計風量、實測風量、出風口位置等都會影響效果?！皢渭內タ磸S家宣傳冊，似乎室內PM2.5都能控制到35微克/立方米以下，甚至出風口為零、個位數的也很常見。但從我們實測來看，即使出風口為零，在新風量不夠、氣流組織不好的情況下，教室PM2.5的濃度也有可能降不下去。”

而標準亦未有統(tǒng)一。根據1998年制定的《中小學校教室換氣衛(wèi)生標準》，小學、初中、高中生每人每小時換氣量不宜低于11、14、17立方米，最新標準規(guī)定為19立方米。根據2002年的《室內空氣質量標準》，每人每小時新風量標準為30立方米。兩個標準相較差了一倍，企業(yè)在產品設計時不知該依照哪個標準。

加大新風量能降低CO2濃度，但又會帶來能耗問題。一臺新風量為100立方米/小時的新風機，相當于在墻上鉆了洞，每小時往室內灌100立方米的冷風。室內溫度降低，暖氣、空調就要加大供熱量?！帮L量越大，空氣質量越好，同時損失的是溫度和濕度。我們算過，北方供暖季的時候，一間教室按照每小時每人30立方米新風量進行換氣的話，如果不加熱回收裝置，室內溫度有可能會損失10度左右?！?/p>

如果沒有相關產品標準以及安裝后的效果驗收檢測，這個行業(yè)的發(fā)展將會無序。在這種情況下，中國質量檢驗協(xié)會制定了《新風凈化機》《中小學教室空氣質量規(guī)范》等一系列協(xié)會團體標準。2017年1月出臺的《中小學教室空氣質量規(guī)范》將室內空氣質量分為兩級，其中兩個主要關鍵指標，要求一級的PM2.5濃度應低于35微克/立方米，CO2濃度低于1000ppm；二級PM2.5低于75微克/立方米，CO2低于1500ppm。并且標準中還規(guī)定了臭氧、甲醛、氨、TVOC等幾個典型室內污染物的限值，要求一級空氣質量必須所有的典型污染物濃度都應該低于限值，有任何一項濃度偏高都會劃入二級，只有所有指標都合格，才是符合標準要求的室內空氣質量。

中科睿賽（北京）環(huán)境科技有限公司參與了上述北京市試點，總經理吳光雨表示，據該公司測算，一間30人左右的教室要達到一級標準，新風量須達到每小時1500立方米，達到二級標準須1000立方米。

他們在試點中設計的方案是安裝1000立方米新風量的吊頂式新風機，價格在兩萬至三萬元之間。機組放置在走廊里，可以減少噪聲干擾，室內天花板上布管道和風口?！拔覀冏鲞^實驗，新風量低于800，教室里的CO2降不下來?！?/p>

“幼兒園更迫切”

新風進校園，不是把設備裝上就萬事大吉。安裝之后的維護管理必須跟得上，否則花出去的錢可能打水漂。

1月的重污染天氣里，國內最早安裝新風系統(tǒng)的北京市中芯學校執(zhí)行校董周憲明寫了一篇文章，分享他40個月的抗霾經驗。

2015年，北京市中芯學校買了第一批106臺新風機，花費約120萬元。2016年有一天發(fā)布重污染紅色預警，大興區(qū)一百多所中小學一共有七百五十多個孩子去上學，其中中芯學校700個。

但也是那一天，周憲明有一項新發(fā)現?！笆彝釧QI（空氣質量指數）400的時候，我們還OK。但是AQI到450的時候，我們的防護能力就好像破功了，也升到快200?！彼嬖V南方周末記者。

后來發(fā)現，問題出在滲漏，走廊的臟空氣會通過門縫滲進教室。學校決策后又花了60萬元，在走廊里安裝了新風機。2017年1月4日大興區(qū)AQI達到570，裝了新風機的走廊保持在250以下，教室內保持在五六十。

原先教室內經過40分鐘的凈化效果，容易在學生下課進出教室的1-2分鐘內完全破壞。這一情況，在走廊安裝新風機后也得到改善。

“我（寫文章的）目的是，各個學校不要盲目裝新風。投了錢然后發(fā)現很挫折，有一段時間我和負責學?？倓盏睦蠋熞还擦邆€，在那兒開會，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這個仗要怎么打。我們現在比較成熟，敢把這個經驗與大家分享。政府要和學校把管理方面弄清楚，不然浪費錢?！?/p>

周憲明還提醒，不可忽略使用成本。他算了筆賬，130間教室裝新風機，一年下來要多花約20萬元。其中電費8萬由學校承擔，耗材12萬，該校做法是請家長分擔。

成都高新區(qū)橄欖樹幼兒園也在2015年安裝了新風系統(tǒng)。該校負責人在查閱資料過程中發(fā)現，對于年齡越小的孩子，PM2.5所造成的危害也越大。

“其實幼兒園（裝新風）更迫切一些。”中科睿賽在幼兒園做過試點，吳光雨發(fā)現，因為幼兒園不在義務教育階段內，財政干預不夠，所以社會對其關注不如中小學。

符昊也跑過一家臨汾的幼兒園，在年前當地空氣SO2超標最嚴重的時候。因為幼兒園教室少，廠家捐贈流程復雜，他沒法申請贈送，就和園長討論是否愿意低價購進新風系統(tǒng)。

“兩到五歲期間的幼兒呼吸道短，免疫力弱，最需要新風。幼兒園收費高，也不缺錢。但學校說我不愁招生，不需要靠這個吸引生源。已經安裝了紫外線燈能殺菌了，新風又不是強制性要求，我為什么要裝呢。這就沒法再辯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