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郝志舟

彈幕鬼畜空耳……你們究竟是幾個意思？

文－郝志舟

“彈幕就相當于班里的同學，

你在看視頻時，

讓你有一種好多人在陪你看的感覺?！?/p>

一個做動漫視頻的網(wǎng)站異軍突起，短短幾年之內(nèi)就在以燒錢著稱的互聯(lián)網(wǎng)視頻行業(yè)占據(jù)一席之地，不僅成為一個標桿，還成為一種文化的聚集地，實在是讓“行家”大跌眼鏡。存在就有其合理性，做動漫的視頻網(wǎng)站多如牛毛，為啥AcFun和bilibili就能成？回過頭去分析，理由有千萬條都不止。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恐怕離不開彈幕的功勞。

一般的解釋是，“彈幕”最早出現(xiàn)在軍事領域，指的是使用密集火力對某一區(qū)域進行攻擊。2007年1月，日本視頻網(wǎng)站“NicoNico”上線了這個新功能，用戶的評論會在延遲三秒后從視頻畫面上方以懸浮的姿態(tài)飛過。之后，國內(nèi)的AcFun和bilibili網(wǎng)站也采用了這個方式，把彈幕功能引入中國的互聯(lián)網(wǎng)視頻。2013年之后，其他主流的視頻網(wǎng)站也逐漸開始在其視頻上增加彈幕功能?？匆曨l的時候，隨時有話要說，一邊吐槽，一邊樂不可支地觀賞，漸成這一代年輕人的習慣。2014年7月，獵豹瀏覽器甚至搞了一次帶彈幕的世界杯直播。一個月之后，《小時代》電影上映時，觀眾居然可以一邊看電影一邊吐槽，評論的內(nèi)容在大屏幕上現(xiàn)場直播，讓電影也“彈幕化”了。

彈幕的喜愛者，還挖出了中國彈幕的“黑歷史”。董其昌于1597年所作的《婉孌草堂圖》，因為有大量留白的布局，反而成了乾隆皇帝題跋的好地方：除了董其昌自己的落款之外，剩下的那些空間幾乎都被乾隆的題字占滿了。網(wǎng)友翻出這幅畫作，將其揶揄為“中國最早的彈幕，彈幕活躍貢獻者是愛新覺羅·弘歷”。而觀者亦不無“淚目”，稱其“載體在變，卻千古與同”，評判今天的技術“彈幕姿勢不高，會擋到內(nèi)容”。雖是笑談，但字里行間那種喜感呼之欲出。

不過，時至今日仍然有許多人搞不清楚彈幕中的“彈”字讀Tan還是讀Dan。最被廣泛接受的解釋是，因為這些彈幕評論系統(tǒng)使評論從屏幕飄過時，“效果看上去像是飛行射擊的子彈”，所以，應當讀作“蛋木”無疑。

為什么需要彈幕？

僅僅是評論能夠“飛行”，恐怕不足以說明彈幕在他們心里的重要性。

有位用戶在回答為什么喜歡彈幕文化時曾經(jīng)這樣列舉了發(fā)出彈幕者的常見角色：“野生字幕君”“萬能科普帝”“空耳君”“資源帝”“神彈幕”“打碼君”“真·高能君”“激燃刷屏團”……既能觀看視頻，還能用評論互動獲得共鳴，更重要的是，這些彈幕對于用戶來說，是一種必不可少的“助攻”。

比如，看恐怖片時會有“高能預警君”提前警示，讓你在面對即將到來的恐怖鏡頭時不至于嚇一跟頭?？纯破疹愐曨l的時候，有學霸般的“科普君”會跳出來解釋具體情境背后的因果，便于你理解劇情?？聪矂「阈ζ瑒t會迎來一大波“吐槽君”，“看彈幕的時間比視頻多，很多時候亮點在彈幕里?！睆椖槐纫曨l本身還要精彩，成為這類動漫網(wǎng)站的一個獨特現(xiàn)象。

而B站中居然還有“護眼小分隊”這樣奇怪的角色存在：“此組織成員常常與‘真·高能君’聯(lián)動?！妗じ吣芫撠燁A警、提醒，護眼小分隊則是直接參與作戰(zhàn)，在各類恐怖、驚悚、重口、可能引起不適的畫面中迅速搶占有利地形，及時用彈幕覆蓋負面元素?！笨芍^相當貼心。

“彈幕就相當于班里的同學，你在看視頻時，彈幕會在不知不覺中營造超級強大的氛圍，讓你有一種好多人在陪你看的感覺?！薄侗幌訔壍乃勺拥囊簧分兄魅斯勺訂紊愍毦樱斔勺釉俅我粋€人回到空蕩蕩的家里，輕聲說道“我回來了”時，“歡迎回家”的彈幕忽然鋪滿整個屏幕，感同身受的觀眾伸出了溫暖的手，讓人“淚目”：“差不多從這里就開始哭，一直哭到（影片）結(jié)束”。

當然，彈幕的內(nèi)容也不全是“正能量”，也會夾雜著大量爭吵、辱罵和粗口，無聊的刷屏、人身攻擊、謾罵撕逼、情感宣泄，這些互聯(lián)網(wǎng)上常見的污垢在這里也一樣存在，令人煩惡。而這也是A、B站遭人詬病的一大原因。但是好在彈幕這種東西屬于“一過性”的產(chǎn)物，負能量一閃而過，不會發(fā)酵到局面難以收拾的地步。

一位知乎用戶的點評也許更能說明彈幕這種東西對于年輕人到底意味著什么：“這些用戶年輕，不經(jīng)世故，社會經(jīng)驗不足，行為或幼稚或愚蠢，但是同時，他們真的是處于一個最純真的年齡啊，處于無限向往美好的年齡，能全心表達自己感情的年齡，對社會或許仍充滿期待之心的年齡，仍能被小小的溫暖感動的年齡……假如這視頻中的彈幕，能溫暖此后人生中任何一個時刻的我，是不是能代表我，依舊有一顆熾熱的心呢？”

鬼畜，空耳，娛樂至上

第一次聽到有人在視頻里說“阿婆主”這三個字時，一種“老干媽”的即視感讓人眼前一花。實際上，在B站上傳視頻的用戶就被稱為“阿婆主”，即“UP主”，UP是“upload”的簡稱，意思是上傳，諧音為“阿婆主”。

B站有四位UP主一度很有名，“吃素的獅子、A路人、伊麗莎白鼠、癢局長”，他們被稱為四大欠王——“欠”在口語里不免有些“癡呆”“耍賤”的含義，在這里則是明貶實褒，因為這幾位同學制作的“鬼畜”視頻，實在是太受歡迎，播放量往往以百萬計，甚至被贊為“鎮(zhèn)站之寶”。

“鬼畜”這個奇怪的詞來自日本，本義是“音MAD”，顧名思義，即指一段瘋狂的音律。

2008年1月，在日本的NicoNico網(wǎng)站上出現(xiàn)了一段視頻，其素材來自兩個毫不相干的內(nèi)容，作者將兩段素材通過精致的剪輯，組合成了一段全新的“具有詭異洗腦風格”的視頻，節(jié)奏高昂明快，再配以彈幕效果，“給人的視聽感官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沖擊”。由于其標題帶有“鬼畜”二字，這類視頻就逐漸被國內(nèi)的用戶統(tǒng)稱作“鬼畜”，實際上大多是“用頻率極高的重復畫面（或聲音）組合而成的，一段節(jié)奏配合音畫同步率極高的視頻”。而這種視頻方式搭載了中國用戶的惡搞本領之后，非常適合于網(wǎng)絡的傳播：音頻+視頻，簡單而高頻次重復，不需要費腦子思考，跟著節(jié)奏一起搖擺就行，成了廣受歡迎的內(nèi)容。最主要的是，這種有些瘋魔的方式既適合青春期力比多的釋放，又不乏歡樂情節(jié)，很快就獲得了很高的點擊和大量的彈幕支持——只要我高興，有什么不可以？

“空耳”也來源于日語，指的是“幻聽”的意思，但不是指容易讓人產(chǎn)生幻聽的錯覺，而是用“相似的讀音，造出與原話發(fā)音相似的另一句話”。“空耳”常用在歌詞和鬼畜中，是一種在文字領域進行惡搞的娛樂方式，簡單地說，就是用文字與原曲對口型，而這些文字往往詼諧搞笑，令人捧腹：“在原歌詞的基礎上，故意將原語言標注為另一種發(fā)音，寫出與原本歌詞意思不同，甚至毫無關聯(lián)的新歌詞?！睈焊慊螂p關是其目的，比如把韓劇《大長今》的韓語主題曲演繹成漢語諧音“武大郎挨豬打”，高反差引發(fā)了強烈的喜劇效果。

在AcFun和bilibili上，講述希特勒人生中最后12天的德國電影《帝國的毀滅》“慘遭”多位UP主的惡搞，出現(xiàn)一堆中文“空耳”。這本來是一部很出色的歷史影片，但是不知從何時起，希特勒的德語發(fā)音被人發(fā)現(xiàn)可以用中文諧音來惡搞，于是出現(xiàn)了“我到河北省來”“妨礙咱的都渣渣”“反了他”等中文字幕，在A、B站中已成為“鬼畜”和“空耳”視頻的經(jīng)典橋段，“讓很多網(wǎng)民覺得元首的中文一天比一天好”。不要小看這個動作，如今在互聯(lián)網(wǎng)中，“元首”的中文視頻簡直已成為一種惡搞的標志性符號。

《Tunak Tunak Tun》是印度歌手達雷爾·馬哈迪演唱的一首旁遮普語歌曲，與中國東北毫無關系，但因為歌詞諧音而被B站用戶“玩壞了”：他們將其改寫成了《我在東北玩泥巴》，被配上了“好冷啊，我在東北玩泥巴”“雖然東北不大，我在大連沒有家”“大連冷啊”這樣的字幕，而且居然毫無“違和感”，一時風靡網(wǎng)絡。再比如香港樂隊Beyond的歌曲 《海闊天空》，其粵語歌詞“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飄過”則被惡搞為“鋼鐵鍋，含眼淚喊修瓢鍋”，《光輝歲月》中的“風雨中抱緊自由”被惡搞為“風雨中抱個基友”……

“空耳”的詞語不僅與原曲相差萬里，而且大部分與“萌、基、腐”相關，展現(xiàn)了一種無厘頭解構(gòu)的娛樂至上精神，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看作UP主與年輕觀眾對主流娛樂文化和表現(xiàn)方式的疏離，雖不登大雅之堂，卻自成一體，雙方都百看不厭，樂此不疲。

這也是一種文化？

人群聚集的地方就會自然產(chǎn)生一種共同的語言范式，當這種范式下的內(nèi)容越來越多，就可以被稱之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從A站到B站，原來屬于小眾群體、低齡用戶的動漫內(nèi)容逐漸野蠻生長，創(chuàng)造出了更多的延伸詞匯和內(nèi)容，開始對其他的文化模式產(chǎn)生潛移默化的影響時，一個年輕人亞文化群體已經(jīng)悄然形成。

“主要用戶年齡分布在1993-2000年（大概16-23周歲），其中1997年（19歲）的用戶占了絕對的主導地位，”一份對B站2000萬用戶數(shù)據(jù)進行抓取后的分析文章稱，“男女比例有點出乎個人預料，接近1：1。”這大概可以描繪出這個群體的基本特征，19歲左右的高中生和大學低年級生，男女皆熱情參與其中。

“一個非常有凝聚力的年輕亞文化群體，因為亞文化，所以孤獨，所以排外，因為有凝聚力，所以文化產(chǎn)出和創(chuàng)造力社群屬性又非常強。因為年輕，所以又有大把的青春投入到各種神奇的領域。”有人這樣評價。

某種程度上講，這是一個接近于封閉狀態(tài)的群體。因為其中的詞語和文化，你不花上個把月的時間浸淫其中，很難趕上其“進度”。僅彈幕一項就有很多彈幕禮儀和黑話需要學習，比如不要發(fā)劇透彈幕、盡量不要遮擋字幕、不要發(fā)罵劇中人的彈幕以及請勿一言不合就用彈幕開始“撕逼”等等?！叭绻稟KB、LoveLive等日系偶像……大家會對每一個明星換上對應的應援（指為明星加油打氣）彈幕顏色，很多曲目會自發(fā)普及應援打call 譜（一種熒光棒的揮舞方式）?！薄皇煜さ耐馊丝峙潞茈y看懂這些“專業(yè)術語”：這都說的什么“鬼”？

由于不易被其他年齡段和文化群體的人理解，這個群體的顯著特征之一就是喜愛與排外并存。他們會將自己喜歡的片子強烈地“安利（推薦）”給朋友，對與自己看過同一部片子而有“共情”的人高度認同。在鬼畜版塊，這種共情更加明顯。對社會輿論的認同、對某些視頻的惡搞、對同年齡層的童年緬懷等等，這些能夠引發(fā)共鳴的東西大都會在鬼畜視頻中借由彈幕地飛過而獲得暴雨般的點贊互動，以致完全遮蓋住了屏幕。

但是如果你不小心用錯了“二次元內(nèi)的術語”，則會招致嚴厲的批評和攻擊。比如，“動畫片”和“動漫”這兩個詞都會引發(fā)一番爭斗，雙方會指責對方只是“動畫片”觀眾而非“動漫”精神的愛好者。圍觀者不免扁嘴：這也能吵起來？這叫什么事嘛。當然，這也可以“被看成身份建構(gòu)的言語體系，只有了解這些才能被相關的人士認可?！?/p>

二次元橫行的A站B站，既可以看作一種年輕的交流手段，也可以當成情感表達的暖心工具，嬉笑怒罵、涕淚橫流，對年輕人來講，都是一種暢快的、無負擔的欣賞體驗，而這種體驗，只有在這些網(wǎng)站里，跟同齡人在一起，才最暢通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