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俊士
按說,他參加工作十年出頭,應(yīng)該有些積攢,卻月月虧空,拆東墻,補西墻??偸沁@樣,工資揣兜里還沒捂熱,就被漂亮老婆嘟囔走了。他成家晚,長相不咋樣,家庭條件也不咋樣,老婆小他六歲,是相中他有中專文憑又是正式工才屈就的。老婆油瓶倒了都不帶扶不說,還是個錢攉子,不管他手里有沒有錢,借東借西,挖坑不止,那些坑小部分是她買衣服化妝品,大部分是貼補娘家。她娘家的娘也怪,遇到周轉(zhuǎn)不開,就給閨女打電話,還對街坊鄰居炫耀說,俺不靠兒子,就靠閨女。好像,閨女應(yīng)就該管娘家一輩子,包括給二弟娶媳婦。他作為女婿,先是盡其所能支援丈母娘家,后來實在吃不消了,就以咱得為兒子攢些錢為托詞婉拒,家庭之戰(zhàn)因此屢屢爆發(fā)。
因為老婆越來越傲慢霸道,越來越冷漠無情,他愛上了喝酒,漸漸成癮。
有人喊他酒囊,把他喊惱了,你才酒囊飯袋吶!
那喊你啥?酒仙?
他擰擰眉,默認了。
目睹他酒后趔趔趄趄走路,飄飄欲仙的樣子,那人忍不住抿嘴直樂。
他愛面子,從來不去蹭酒場,而是在帆布兜里裝個塑料壺,到散酒店灌一壺兩元錢一斤的高粱王酒,煩悶了就對著壺嘴猛喝一氣,然后倒頭酣睡。
有回醒來一睜眼,看見滿天繁星,原來自己竟躺在路旁的亂草窩里,一條大黃狗正在吞噬他吐出的穢物。
回到縣城西南角那個破舊的小院,老婆居然不在家。他晃醒剛滿七歲的兒子,兒子說不知道媽媽去哪兒了。兒子還說,媽媽經(jīng)常夜里出去,很晚才回來。
他躺在床上,眼睛大睜著,在看天花板,那上面什么也沒有,只有黑暗,像一眼枯井,深邃莫測。
天花板終于被窗外的曦光映亮?xí)r,老婆回來了。
老婆見他在家很是吃驚,你不是說最近不回來嗎?
是啊,可我不會一直不回家。
老婆說,我去熟人家打麻將了。
他問,哪個熟人家?
老婆不告訴他。
他喝酒更兇了。
朋友勸他,不要再喝酒了,再這樣喝下去,不定哪天你會醉死,兒子還小,需要有人照顧啊。
他打個激靈,發(fā)誓從此再不喝醉。可是不行,老婆和他捉起了迷藏,他喝起酒來還是控制不住。
有回老婆說走娘家,一去半月未歸。他上班的單位離縣城三十多里,兒子剛上一年級,需要家長接送,單位正忙,催他上班,他只得趁星期天帶著兒子去岳母家叫老婆回來。
岳母問兒子,你媽咋不來?
兒子說,我媽不是來了嗎?
岳母語塞。
分手是老婆提出來的,因為她已經(jīng)跟一位大腕,在市里同居了。
離婚后,他把兒子帶在身邊,他換單位,兒子換學(xué)校。兒子雖小,卻很懂事,見他喝酒,每每阻攔。干脆,他戒酒了。為兒子,也為自己蛻去知了皮,清清醒醒活著。
時隔不久,他又開戒了,因為夜里胡思亂想,老失眠,吃兩片艾司唑侖片也睡不著,又不敢多吃,見兒子睡得正熟,索性一杯接一杯喝酒,喝暈乎了,往床上一躺就打起了呼嚕。
有人夸他喝酒實在,夸得他臉直發(fā)燒。舉凡同事家辦喜事,他都會送上份子錢,坐席喝酒時不用勸讓,自斟自飲,酒喝夠就得,菜好菜賴沒關(guān)系,有時直到酒宴結(jié)束,他連筷子都沒動一下。
兒子讀高一那年,他遭遇下崗分流,四處找工作,沒人要,嫌他重體力活干不了,又無技術(shù)專長,哪家公司也不養(yǎng)吃閑飯的。沒奈何,他走街串巷撿起了廢品。
兒子考上了大學(xué),為供兒子上學(xué),他把縣城的房子賣掉,搬回鄉(xiāng)下老家居住。老家有三間舊平房,勉強可以棲身。
他仍然撿廢品,居然撿到一輛獨輪車,于是在撿廢品的同時,收購起了廢紙、廢銅、爛鐵。白天他不敢喝醉,那不忙著掙錢哩嗎?犯酒癮了他就對著塑料壺咕咚咕咚灌涼白開,涼白開里兌有散酒,談不上度數(shù),有那么一點點酒味,就像他舍不得買盒煙,買煙葉搓碎了卷喇叭筒抽,不一樣過癮嗎?
有一天,他推著獨輪車繞街轉(zhuǎn)悠,還哼上了流行歌:咱老百姓,今兒我是真呀真高興……高興,高興,今兒呀么今兒個真高興……咱老百姓今兒要高興……收書紙報紙廢銅爛鐵啦!瞧著他那洋洋自得的滑稽樣兒,人們禁不住擠眉弄眼竊笑。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讀研了,他驕傲,有點得意忘形。
次日清晨,鄰居來串門,發(fā)現(xiàn)他正蜷縮在屋檐下打呼嚕。了解實情后,鄰居驚詫之余,笑得合不攏嘴。原來,他是從屋頂栽下來的。
他屋里安著一臺花五元錢收購回來的破電扇,本來有快檔,為省電,他把快檔線剪斷,只留慢檔。為省電,夜里,他索性去屋頂睡。昨天因為心情空前大好,他買了一袋五香蠶豆和一瓶板城燒鍋,夜里上到屋頂,邊喝酒邊哼唱河南墜子,一瓶酒很快見底。頭暈?zāi)垦5乃肴ジ桌镆ㄋ龋瑓s把屋頂當平地走,一腳踩空栽了下來,幸虧下面窗臺前是個沙堆。
之后,他再沒沾過白酒。
酒仙!人們依舊愛喊他綽號。
他哎哎答應(yīng)著,仍然歪歪趔趔走路,腳步沉重的像在拔河。年邁之人都是那形狀,不足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