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陳英

說起老周喝酒，在煉鐵廠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是一斤不醉，二斤不倒，越喝越勇。由于老周酒量極高，不在乎連續(xù)幾頓，不在乎幾盅全會，與之共餐者，不喝高者寥寥；酒品極好，向來敬酒來者不拒，喝多少就多少，不偷懶不耍滑，酒文化異常豐富，勸酒詞、祝酒詞像背唐詩一樣朗朗上口，老周語錄：“屁股一抬喝酒從來，友誼像平頂山?jīng)]頭，太子河水長流……”老周酒膽更大于酒量，人送綽號“酒仙”。

每到煉鐵廠月底發(fā)工資之時，便是“酒仙”興奮之日。他拎著20斤裝白色的塑料桶到自家附近的小賣店打滿一整桶的大散白酒，哼著小曲，樂顛顛地回家享用。妻子麗華因為“酒仙”喝酒的事兒，跟他打了大半輩子的仗，一方面心疼地怕他喝壞了身體，一方面又恨他，一喝酒就瞎說，鬧的家里雞犬不寧。輕則罵罵咧咧，重則摔盤子摔碗，誰要是上前勸說，他就跟誰急。麗華是位賢惠的妻子，盡管“酒仙”嗜酒如命，但是和他一起過了大半輩子，感情還是很深厚的。

一天周末，麗華知道“酒仙”要參加同事孩子的婚禮，頭天晚上就包好了500元錢的紅包，并在紅包外皮寫上：祝新婚愉快！“酒仙”揣好紅包，高高興興地推門準備赴婚宴。麗華在門口叫住“酒仙”，囑咐道：“老周，你已經(jīng)是‘三高’人群，患有糖尿病、高血壓和脂肪肝，千萬要少喝酒，別忘記帶上胰島素?！薄熬葡伞睗M口答應，“請媳婦放心，一定完璧歸趙！”“酒仙”手里拿著裝胰島素的小盒子站在門口給麗華打了一個立正，并敬了一個軍禮?！熬葡伞眮淼交槎Y現(xiàn)場，浪漫的婚禮隆重而華麗，新郎新娘滿臉幸福。班組工友們圍坐在一張桌，“酒仙”坐在婚宴席上，取出胰島素針，撩起胸前的衣服，往肚皮上打了一針胰島素，然后收好。動作十分嫻熟自然。工友們紛紛規(guī)勸“酒仙”說：“周師傅，今天你就別喝酒了，一定要保重身體呀！你要是喝出個三長兩短，我們這些人可都有責任??！”“酒仙”不以為然，不屑一顧地高聲說：“沒事的，打了胰島素就跟正常人一個樣，大家別擔心我。‘感情鐵，喝吐血?！瘉?，滿上。不能辜負大伙兒給我送的綽號?！比缓?，“酒仙”伸出腳說： “你們看，我的腳趾都變形了，這是喝酒得的痛風。能怎么的！”工友們一臉的茫然表情。

隨后的婚宴上，賓客們推杯換盞、盡情暢飲。在婚禮的喜慶氣氛熏染下，大家開始相互勸酒。工友們都知道“酒仙”的酒量大，想見識一下“廬山真面目”。“酒仙”也想在工友們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酒量，伸手拽過來一箱啤酒放在自己的腳下。工友們開始左一杯右一杯，輪番說著祝酒詞敬“酒仙”。工友小王站起身，端著酒杯說：“周師傅，感情深，一口悶。來，咱倆干一杯?！薄熬葡伞睗M臉堆笑，端起酒杯，一仰脖杯中酒下肚。工友小雪端起酒杯，站起身說：“周師傅，酒品即人品，不喝不是老爺們。咱倆也干一杯?！薄熬葡伞弊テ鹁破繌娜莸氐?jié)M酒杯，又干了一杯……俗話說：好漢難敵四手，老虎架不住群狼。經(jīng)過工友們一輪又一輪此起彼伏的勸酒，最終導致“酒仙”飲酒過量，說話有些語無倫次。酒席散去，“酒仙”喝得走路有些打晃，微醉的工友們半攙半扶地準備送他回家，可是全被“酒仙”攆走了?！熬葡伞币徊饺龘u晃，稀里糊涂地沿著馬路往前走，從下午走到天色漸暗，也沒有找到家門。麗華不停地給他打電話也無人接聽，心里感到惴惴不安，又給一起參加婚禮的多位工友打電話，大家吃驚地說：“我們一起分手都5個多小時了?！甭牭健熬葡伞毕侣洳幻鞯南ⅲ砂岩黄鸷染频墓び褔槈牧?，趕緊幫忙四處尋找。找到晚上8點多鐘，仍不見“酒仙”蹤影。麗華急得抹起了眼淚，發(fā)狠地說：“不找了，隨他死在哪里?！本驮诖蠹乙换I莫展準備報警之時，麗華的手機突然響起。抓起手機一看竟然是“酒仙”的號碼，麗華喜出望外。手機里傳來一個陌生男青年的聲音，“有個男的喝醉了，躺在石凳上睡著了。趕緊過來看看是你老公不？”麗華擦干眼淚，興奮地說：“是的，是是，肯定是的。謝謝你了。他在哪里？”那個陌生年輕人說：“在平頂山猴園門前對面馬路石凳上?！丙惾A趕緊跑下樓，打車趕到猴園門口。只見石凳上躺著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酒氣熏天。一個年輕人把“酒仙”的手機遞了過來，麗華感激地說了好幾聲謝謝，然后蹲下身仔細查看，發(fā)現(xiàn)“酒仙”滿臉是血，一動不動，身上的衣服還有污損的痕跡。麗華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年輕人笑著說：“大姐，他沒事的，剛才還翻了一下身?！痹捯魟偮?，“酒仙”真的翻了一下身，“咕咚”一聲從石凳上摔落地面，然后，仰面朝天的咂摸咂摸嘴又舒舒服服地睡著了。麗華站起身，朝“酒仙”身上踢了兩腳，嘴里嘟囔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喝‘貓尿’，丟人都丟到大街上了?！丙惾A打電話喊來親人，一起將“酒仙”送到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都是皮外傷，并無大礙。但是“酒仙”卡掉了兩顆門牙，需要重新鑲上。宿醉酒醒后，“酒仙”照著自家里的大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像從老山前線下來似的，沒了門牙，講話漏風，吐字不清，羞于見人，休了年休假鑲牙。在家休息時，“酒仙”時常若有所思，坐在床上發(fā)呆。麗華怕“酒仙”喝酒把腦子喝壞了，時常出一些幼稚的題目考他。

打那以后，麗華對“酒仙”平時零花錢嚴加看管，使得“酒仙”再沒有多余的錢喝酒?！熬葡伞庇质莻€“妻管嚴”，怕媳婦不敢吱聲?！熬葡伞毙南耄夯钊瞬荒茏屇虮锼馈Ｋ紒硐肴?，想出了一個高招。有一天，“酒仙”對工友們謊稱兒子考上了大學，請升學宴。工友們都信以為真，紛紛隨份子表示祝賀。“酒仙”找了一家小酒店，擺了三桌招待大家，這下不但能夠美美地喝上一頓大酒，而且手里又多了2000多元的零花錢。散席后，“酒仙”一邊唱著“美酒飄香歌聲飛，朋友們請你干一杯”一邊興致勃勃地往家走去。隔天，“酒仙”所在班組的班長在菜市場遇到了麗華，倆人見面寒暄了幾句，無意間嘮起了孩子上大學的事。麗華聽說“酒仙”竟然謊稱兒子高考請升學宴騙喝酒錢，驚訝不已，令其啼笑皆非。麗華回家后并未與“酒仙”計較，知道“酒仙”在高爐前工作有危險，不能惹他生氣，怕“酒仙”帶著情緒上崗，分心出事故。

過春節(jié)時，“酒仙”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團圓飯，“酒仙”三杯酒下肚，頓覺渾身舒服，春風得意。麗華知道“酒仙”上三班，就在一旁勸他少喝點。要在往常，麗華早就把他手里的酒杯搶走，但看在大過年的份上，就給了“酒仙”點面子，可麗華的眼睛始終盯著他的酒杯，“酒仙”心知肚明，舉著酒杯滿臉堆笑地向妻子麗華說：“我干爐前工都幾十年了，就那點小活兒，閉著眼睛都能干，你就放心吧！”“酒仙”見妻子沒有過多阻攔他喝酒，便開懷暢飲起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麗華見“酒仙”喝得差不多了，就一把搶過酒杯，說啥也不讓他喝了。

上崗后，前三爐鐵出的還挺順利，可是就在出第四爐鐵開鐵口時，由于鐵口漏，將鉆桿粘在了鐵口里，“酒仙”趕緊和工友一起開氧氣燒鐵口。他握住氧氣管在最前面不斷地往里燒進，手也逐漸地向后移動。由于這時酒勁上來，頭有些發(fā)暈，行動遲緩。當一根氧氣管快燒完時，氧氣管出現(xiàn)了回火現(xiàn)象，隨著氧氣管接頭處冒出一股火苗，“酒仙”的右手虎口和后背感到一陣鉆心般的疼痛?！熬葡伞北灸艿厮Φ袅酥鸬氖痔祝び褌兣苓^來幫他脫掉了著火的棉衣，可“酒仙”右手和后背還是被嚴重燒傷，大家立即用廠調(diào)度車把他送往總院醫(yī)治。

“酒仙”在總院燒傷科住了2個多月，出院后又在家里休養(yǎng)了3個月，燒傷處的皮膚才算恢復得差不多。但是，燒傷后的折磨和痛苦讓他痛不欲生，刻骨銘心。右手和后背上的傷痕，永遠地印在他的身上。每次看到手上的傷痕，“酒仙”就后悔不已，那天不該上班前喝酒。妻子麗華也陷入深深的自責，沒有盡到對丈夫家庭協(xié)管安全的責任。

晚上睡覺時，“酒仙”輾轉反側，帶著傷痛和懊悔逐漸進入了夢鄉(xiāng)。他夢見自己酒后上崗，從高爐頂上墜落身亡，被送進了地獄?！熬葡伞毙挠胁桓?，覺得自己愛廠愛家，勤勞節(jié)儉，死后為何沒能上天堂？他跟閻王請假上天堂質問玉帝，為何如此這般對他？玉帝讓天堂里的工作人員給他拿了一個能看見人間百態(tài)的望遠鏡，讓他到一個窗口前嘹望?！熬葡伞币贿呁高^望遠鏡向人間看，一邊不斷調(diào)著焦距，他清晰地看見自己那白發(fā)蒼蒼的老父老母因病無人照料，痛苦呻吟；妻子孤單一人，無力支撐家的天空，攜帶著他幾十年辛辛苦苦賺的家產(chǎn)另嫁他人，自己那輛心愛的摩托車也被一個陌生男人騎來騎去...... “酒仙”頓足捶胸、痛心疾首、淚流滿面。玉帝用手一拍桌案，震天動地，用洪鐘大呂的聲音斥責：“大膽‘酒仙’，你有何面目質問天庭？你知道安全事故是什么嗎？”“酒仙”嚇得面色慘白，雙腿顫抖，嘴唇發(fā)紫，哆哆嗦嗦地回答：“小人不知！”玉帝二目圓睜，面露怒色，說：“聽清楚了，安全事故就是‘兩改一歸’。老婆改嫁，孩子改姓，財產(chǎn)歸他人所有。”這聲音好似一聲驚雷，在“酒仙”的耳畔炸響，久久不散?！熬葡伞睅е荒X門子汗，從夢中驚醒……

事情發(fā)生后，“酒仙”及班組受到廠里嚴肅的考核，車間相關領導受到連帶的處罰。從那以后，“酒仙”即使再饞酒，上班前也是絕不喝酒。因為“酒仙”知道，上崗前喝酒，喝的是“自殘酒”“害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