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
讀《林黛玉進賈府》中的王熙鳳
江寧
《紅樓夢》中的“金陵十二釵”,可謂個個是絕代佳人,貌美如花,才華出眾,但是她們卻又都命運多舛,讓人嘆惋。王熙鳳也是“金陵十二釵”之一,作者曹雪芹對她可以說是傾注了一腔深情,欣賞有加,每至此時,他總是情不自禁的稱“這熙鳳”(如“這熙鳳聽了,忙轉(zhuǎn)悲為喜”),這種看似埋怨的稱呼,讓人聽來卻是那樣的親切,那樣的溫暖,就像長輩因愛而稱他的晚輩“你這小東西”一樣。
王熙鳳的容貌不能說不美,單鳳眼、柳葉眉、白凈的皮膚、苗條的身材、風騷的體格,笑容滿面,誰見了不喜歡呢?作者自然也是如此。然而,如果僅僅如此又未免顯得太柔弱了,一個賈府的大管家,丫鬟、么么、小廝上上下下多少人,資金的進出、人員的安排大大小小多少事,太柔弱了將如何管理?怎么辦呢?于是“單鳳眼”就變成了“一雙單鳳三角眼”,“柳葉眉”就變成了“兩彎柳葉吊梢眉”,“白凈的皮膚”和“滿面的笑容”就變成了“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添加了寥寥數(shù)字,王熙鳳的柔弱背后就有了精明、兇狠和心機。作者內(nèi)心的矛盾和無奈在對人物容貌的勾畫中透露出了端倪。
不僅如此,作者在王熙鳳服飾的選擇上也是煞費苦心的。一個纖弱柔媚的女子是應該穿戴一些素淡雅致的服飾的,然而作者卻用珠光寶器、大紅大綠來包裝她,讓她的服飾與容貌形成強烈的視覺反差,這樣安排的用意何在?再說,王熙鳳這樣一個心思縝密的女子難道就沒有覺察到這種不協(xié)調(diào)?答案當然是否定的。金銀珠寶在封建大家族來說是不足為奇的,王熙鳳戴它是為了更好的與“豆綠宮絳”“洋緞窄裉襖”和“洋縐裙”相配,因為這些“宮”啊“洋”的物件都是來自宮里。在那個時代,再富有的人家也不一定能擁有,只有與宮里有關(guān)系的人家才有可能擁有。王熙鳳穿戴上它,自然沾了貴氣。再加上金銀珠寶,那便是既富且貴,這樣才與王熙風在賈府的身份和地位相匹配。她為了這些確實犧牲了很多,她有著很多的無奈,但她覺得這樣是值得的。曹雪芹也是無奈的,喜歡她卻只能讓她如此穿著。唉,真的是“想說愛你不容易”。
“欲說還休”,“猶抱琵琶半遮面”是一種美,“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這種“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潑辣不也是一種美嗎?老祖宗賈母就很喜歡,當面戲稱其為“鳳辣子”。見到黛玉后,王熙鳳笑著說:“天下真有這樣標志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從話語聽來,王熙鳳直接贊美的是林黛玉,林黛玉聽了自然受用;林黛玉是賈母的外孫女,贊林黛玉,賈母聽了當然也舒服;林黛玉“像”嫡親的孫女,但事實上不是,王熙鳳借贊黛玉來贊嫡親的孫女“三春”,“三春”聽了同樣高興;“三春”又與賈母、邢夫人、王夫人有密切的關(guān)系,贊“三春”,賈母聽了愉快,兩位夫人聽了就更愉快了。人們說“三個女人在一起,你不能贊美其中的一個漂亮”,王熙鳳深諳其道,一石數(shù)鳥,堪稱拍馬屁一絕,其精明可見一斑??墒怯懞脜s不能爛,尤其是在平輩林黛玉面前,否則有失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于是王熙鳳借對黛玉的關(guān)心來提醒她:“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訴我;丫頭老婆子們不好了也只管告訴我?!毖酝庵?,“我”才是這里的實際掌權(quán)人啊!以后你想怎么樣還得靠“我”。然而,當王熙鳳單獨面對王夫人的時候,她是像對賈母那樣極力討好,還是像對林黛玉那樣明關(guān)心暗警告呢?都不是。因為王熙鳳是王夫人的娘家人,說話自然無須謹慎小心,“并沒有見昨日太太說的那樣的,想是太太記錯了”,直言直語,當然王夫人也不會生氣,“一笑,點頭不語”。看來王熙鳳說的話是由她的心機決定的,而她的心機又是針對不同人物而使的,作者對王熙鳳的口才是贊賞有加的,然而對她的心機卻是反感的?!皺C關(guān)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作者的惋惜、埋怨和反感之情交織在一起,難以區(qū)割。
林黛玉進賈府,這是一件大事,上自賈母下到丫鬟,人人重視。然而,在第一批見黛玉的人群中卻見不到王熙鳳的影子。賈府中這樣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又有著風風火火的性格和縝密的心機,這種重大的場合是不應該來遲的,而她確實來遲了,似乎不合情理。但是仔細想想,這正是王熙鳳的高明之處?!拔襾磉t了”這種道歉的語言應該比較嚴肅的說,以顯示其誠懇,而王熙鳳是“笑”著說出來的,可見其只是一個外交辭令,并非真心道歉,她的遲到是有意為之。林黛玉是賈母的外孫女,又剛死了母親,進賈府當然應該先見賈母,精明的王熙鳳是不會搶這第一鏡頭的。當賈母哭過、疼過,感情得到宣泄之后,王熙鳳這才上場,時間拿捏得非常準確,去早了,自己只能當配角,心有不甘,去得太遲,則不能顯示自己的熱情和賈府“管家”的身份。故意遲到,尊重了賈母,保全了自己;一句假道歉,把眾人的注意力從賈母的身上立刻轉(zhuǎn)移到自己的身上,用心良苦。
在“見黛玉”這一場戲中,王熙鳳先“攜”黛玉之手,又“送”至賈母身邊,再“以帕拭淚”,后又轉(zhuǎn)悲為喜說“該打該打”等等表演,精妙絕倫,值得玩味。這里不一一贅說。單看她第二個“攜”的動作,這是在“犯了錯誤”道過歉,說過“該打該打”之后進行的,這一“攜”,比任何語言都能使林黛玉感受到溫暖,這一“攜”,犯的錯誤和自責便得到了他人的諒解,這一“攜”,手就無法空出來“打”自己,“該打該打”就成了一句空話,身份和體面得到了保全。一個“攜”字竟然有如此之功效,實在讓人贊不絕口。
王熙鳳的美貌和言行舉止透露出來的精明讓人嘆服,然而細細品來卻發(fā)現(xiàn)其中透著一股“斜”氣。沒有王熙鳳,賈府不行,會轟然倒塌,而有了她,賈府也不行。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作者單位:南京市江寧高級中學。